十點多了,校門早就關了。
沈彆輕車熟路地翻牆進去,他先跑去高三1班,教室門還沒關,燈也是亮的,舒吟那隻淺藍色書包擱在椅子上,人卻不見蹤跡。
他又去隔壁教室找,這間門已經鎖上了,他從走廊拉開窗戶,手裡拿著手機往裡照,沒有人。
繼續這麼一間間地找,然而全部教室都找完了也沒看見她。
十月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沈彆身上隻穿著件短袖,一整棟樓上上下下地跑完出了一身汗,他沒休息,緊接著著拔腿跑去另一棟初中部的教學樓,又去了行政樓。
然後來到最遠的藝術樓。
這棟樓裡所有教室的窗戶都安在外牆這邊,沈彆沒法拉開窗戶看舒吟是不是被關在裡麵,隻能不停地一個個拍門。
要是聽到動靜,她應該會出聲的。
舒吟雙手抱膝坐在地上,眉眼疲憊地垂著,她已經認命自己要被關一晚上了,隻希望時間快點過去吧。
這時外麵突然傳來“砰砰”的拍門聲。
她嚇了一跳,已經這麼晚了,誰還會出現在這裡,舒吟很快想到羅航瑣先前她嚇唬她的那番話。
難道世上真的有鬼?才不可能的。
正胡思亂想著,腳步聲過來,她這扇門被“砰砰”的用力拍了幾下。
舒吟想到是羅航又返回來嚇唬她,可除了嚇她,他還會對她做出其他的,更惡劣的事嗎?
“你不用大費周章地又跑來裝鬼嚇我了,我才不信你說的什麼鬨鬼的傳言。”
一道牆外,沈彆聽到了她的聲音,說著故作堅強的話,實際聲音裡的哭腔卻明顯,音尾顫著,聽著委屈又可憐得不行。
沈彆的心一瞬間像是被狠狠擰了把,泛起尖銳的疼痛,行動比意識更快一步,他開口。
“是我,沈彆。”
“你、彆彆怕,我帶,帶你出去。”
他想要安慰她,可惜燙傷後的聲帶受損嚴重,沒有這個年紀少年人該有的朗潤清澈,嘶啞又粗糲,像一截枯敗的樹枝被折中踩斷,說話也不利索。
沈彆說完又後悔了,怕這樣難聽的聲音更會嚇到她。
他便不再做聲了,從兜裡摸出之前帶來的小鑷子,頭朝著肩膀歪去,將照著光的手機夾著。
一言不發地開始撬鎖。
黑暗裡,舒吟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是沈彆來了嗎?他竟然是可以說話的?
外麵窸窣聲不斷傳來,過了十多分鐘,門閂被拉開,沈彆把手機的電筒朝下拿著,沒刺到她眼睛。
模糊的光影中出現少年高大頎長的身形,舒吟這一刻心裡的驚喜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破涕為笑,胡亂拿手擦了擦眼睛,撐著地就要站起來。
可剛扭到的那一下還沒好,腳剛一用力就疼得她嘶了聲。
沈彆幾大步走過去,一如既往拿出手機打字問:【怎麼了】
“我先前摔跤崴到了腳。”
【你先彆動,小心韌帶扭傷】
他手指頓了頓,接著打字:【我背你下去】
舒吟眼睫濕漉漉的,愣怔間就見少年在她身前彎下身。
她有些不知所措,讓一個男生背自己,在她的認知裡過於親密了,可她剛動了一下腳踝就疼起來,也怕真傷到韌帶,那就很麻煩了。
猶豫了半晌,舒吟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兩隻胳膊抬起放到他肩上,沈彆手掌拖住她膝蓋窩的地方,往上一使力就背了起來。
舒吟不可避免地貼在他後背,隔著兩件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熱烘烘的體溫。
因為連著跑上跑下的,他也出了些汗,其實不難聞,可這樣獨屬於男生的氣息讓她臉頰越來越燙。
沈彆心裡也充斥著股說不上來的感覺,他頭一次和誰這麼親昵過,還是個小姑娘。
好輕好輕,脖頸接觸到她摟上來的胳膊,又細又軟,帶著微涼的溫度,後背還有鼓鼓的柔軟感覺。
對沈彆而言這一切都陌生極了,他喉嚨不自覺滾了下。
少女頰邊掛著的一滴淚滑落到他脖頸,濕潤溫熱的。
他那一寸皮膚卻像是被燙了下,那顆冰鑿就的一顆心臟就此融開個小口子,生出從未有過的,應該叫做憐惜的情緒。
夜裡的校園很靜,白日裡消失無蹤的蟬斷續著發出衰弱的鳴啼,草叢裡還有唧唧的蟲叫。
沈彆背著她走到學校的醫務室。
裡麵隻有一個值班的女醫生,見有學生進來,立馬起身走過去問道:“身體哪兒不舒服了?”
“我腳踝扭到了,膝蓋也摔了下。”舒吟在沈彆背上回道。
沈彆直接將她放到病床上,醫生讓舒吟先把鞋襪脫了,再把褲腿撩起來,她聽話地照做。
少女小腿生得勻稱纖細,在燈下似玉般光潔瑩白。
正因如此,膝蓋骨處的那一大塊青紅,還滲著血絲的傷痕更顯得觸目,腳踝也腫起一大塊。
落入沈彆眼底,他眸色沉了沉。
醫生檢查一番:“還好沒傷到骨頭,你今晚彆回宿舍了,就在這兒歇一晚吧。你們宿舍床不都在上邊嗎,你爬著也不方便。”
這個時間走讀的學生不會在學校了,醫生想當然把她當作是住讀生了,舒吟覺得這樣也好,難不成還要沈彆背著她回去嗎。
醫生給她處理傷口時,沈彆就走了,舒吟以為他是回去了,結果膝蓋包紮好沒多久,他又拎著她的書包走進來。
連放在桌上的水杯都給她拿了過來,還接滿了溫水,擰開蓋子朝她遞來。
“啊,謝謝。”舒吟連忙感激地接過,幾個小時沒喝水,後知後覺地渴起來。
她喝了幾口,仰起小臉看向身前站著的少年。
那位女醫生不知出去乾什麼了,這會兒醫務室就他們兩個,舒吟咬了咬唇,剛憋了一路的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你是能說話的呀,那…那你之前怎麼一直都是打字和我交流呢?”
沈彆低垂著頭,黑黢黢的眸子映入少女的小臉,充滿著真切的擔憂和關心。
記憶一下被這句話拉扯到很久以前,他治療了大半個月後從醫院重返學校,一踏進教室的門,哄鬨的氣氛突然安靜下來。
幾乎所有人都看著他,更準確的說,是看著他脖子上那一大塊猙獰可怖的疤痕,膽子小的嚇到倒吸一口氣,膽子大的圍過來問他是怎麼弄的。
被圍在中間的小男孩始終抿著唇,一聲不吭。
直到等到上課,讀書接龍開始,輪到他時他不得已站起來,喉嚨裡的傷還沒好全,一發聲就疼。
他冒著冷汗讀完第一句,班上的同學都哈哈笑出聲。
班裡最調皮的男生嚷嚷道:“他聲音怎麼變得像怪物一樣,好難聽啊。”
這剛巧還是節公開課,教室後邊坐著一排領導,年輕的語文老師費了好一會兒才維持住紀律,示意他坐下,還溫聲安撫了他幾句。
隻是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厭煩和嫌棄到底沒能完全掩藏好,那曾是小沈彆很有好感的語文老師,總是溫溫柔柔的模樣。
從那兒之後所有讀書的環節都跳過他,沒有老師點他起來回答問題,他也越來越沉默。
正處於語言係統發育的年紀,慢慢地他說話有了障礙,變得有些磕巴,更讓他討厭說話這一行為。
那就乾脆不要開口了。
他喉嚨動了動:“我聲音……難聽。”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麼?舒吟她自己臉現在過敏了,時常能聽到奚落諷刺的話。
他從前感受到的惡意肯定也不少。世界上總有些人,通過貶低他人的不幸來顯示自己的優越。
“每個人聲音都不一樣的,有的人天生高音,有的人聲音又低一些,你因為喉嚨受過傷,聲音粗一些,但我不覺得難聽啊。”
“就像我現在臉過敏成這樣,你不是也沒有嫌棄過我的樣子難看麼。”
少女雙手撐在床邊,仰起那張還貼著紗布的小臉,烏眸軟軟地望著他,眸光剔透清亮,誠懇萬分。
沈彆看著她,胸腔之下,那顆堅硬的,冰冷的心臟好似又有一塊無聲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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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到快一點鐘,羅航他們那群人從路星臨家的彆墅出來,他家和其他人方向相反,而且也近,走回去十多分鐘,連車都不用打。
身後響起腳步聲,羅航也不在意,他一個大男生,不存在什麼被劫色的危險。
直到他抄近路彎了條小路,那腳步聲還,羅航這才察覺不對勁。
回頭一看,沒一直跟著他的那人竟然是沈彆,手裡還拎著一根長長的鋼棍,在月色下泛著冷冽的寒光。
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那根鋼棍就朝他右腿的膝蓋招呼了過來。
那一下使了狠力,羅航能清楚聽見又悶又重的一聲,感覺膝蓋骨都要被敲碎了。
他臉色慘白,疼得人半躬著,手捂住膝蓋,怕又挨一棍子。
“我操.你祖宗的,我他媽什麼時候得罪你了,你是有病……”
又一棍子落下,這回是衝著他右腳,同樣沒半點手軟,他腳踝處當即顯出一大片青紫的淤青。
羅航冷汗直冒,開始有些怕了。
沈彆該不會是瘋了吧?!可他確確實實沒得罪過他啊!
這兩下過後,沈彆把手裡的鋼棍扔了,“咚”一聲砸在水泥地上,羅航的心都跟著劇烈地抖了抖。
下一秒沈彆朝著他傾身,少年臉色冷如寒冰,眸底蘊著迫人的戾氣和陰狠。
離得近了,他脖子上那一大塊疤痕看得更清晰,在黑夜裡更是瘮人恐怖。
羅航瑟瑟發抖,差點尿褲子,手撐著地本能想往後腿,結果被一隻青筋畢現的手臂直接抓住衣領。
他被勒得喘不過氣,看見少年喉嚨動了動,發出沙啞粗礪的聲音,並不流暢,像卡了殼的磁帶,更添了幾分詭異恐怖感。
“彆再,動她。”
“反正我一條,爛命,沒什麼,怕的。”
羅航還沒反應過來,沈彆已經甩垃圾一樣鬆了手,等他已轉身離開,他還嚇得一動不敢動。
媽啊,沈彆不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嗎?!
還有那聲音,簡直了,根本就像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