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怎麼知道我真感冒了?”
蔣唱晚停頓幾秒,吸了吸鼻子。
沈衍舟又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拎過椅子坐下,“昨天說話就嗲裡嗲氣的了。”
“……”
蔣唱晚頓了兩秒後,毛了,“什麼嗲裡嗲氣的啊!那叫鼻音好嗎?你是不是什麼自戀狂啊沈衍舟,誰會對你嗲裡嗲氣的啊!”
“嗯。”
沈衍舟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伸手把那盒感冒藥放在桌上一邊,又偏頭看了她一眼。
“正常了。”
“?”
蔣唱晚:“什麼東西?”
沈衍舟偏頭看她,似乎是在打量。
兩個人在書桌前並排坐著,椅子的扶手抵在一起,略一伸手都可以碰到對方的身體。
目光的距離仿佛更近。
蔣唱晚坐在靠窗一側,背著身後的光,看夏日午後的陽光落在他身上,白襯衫幾乎晃出耀眼的色,淺琥珀色的瞳孔如此清透晃眼,仿佛再看兩秒就會被吸進去一般。
安靜而又猝不及防的對視幾秒後,外界的時間仿佛都停止了,隻剩下他們並肩而坐,隔著一段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距離,無聲地對視著。
空氣好似停滯,若有似無的青檸氣息在鼻息間流動。
好幾秒後。
隨著窗外一聲響亮的汽車鳴笛,兩個人猝然回神似的,雙雙移開視線。
蔣唱晚飛快轉頭,盯著窗外小花園,似乎想看清孟女士新種的花又死了沒似的。
沈衍舟停頓了片刻,也移開視線,動作倒是出奇的一致。
心照不宣的片刻沉默後,沈衍舟從書包裡拿出今天要用的資料,接上她之前的問題,簡短評價道,
“有魂了。”
蔣唱晚頓了兩秒,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卷子,小聲嘟噥道,“……什麼有魂沒魂的。”
其實她知道。
沈衍舟是在說她剛剛心情和狀態都不太好的時候。
其實她是真的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昨天晚上受了風著涼了,還是大下午在外麵跑,有點中暑,總之,頭暈眼花的,胸悶悶的,不太有精神。
說上課吧,也能上,但是確實狀態不太好。
隻是她“前科”太多,直接跟孟女士說,估計她也不會信,乾脆鋌而走險一把,還被識破,被孟女士訓了一頓。
更過分的是,糖醋排骨也沒能吃上呢!
但這情緒如此微小,如此平常,連親媽都注意不到,或者是注意到了也覺得無關緊要的東西,被他敏銳地察覺,還能以一種平和且毫不逾矩的方式,細致地照顧到。
……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昨天講了什麼,還記得嗎?”
“……二次函數。”蔣唱晚一邊不情不願地答,一邊抬眼去看放在旁邊的小袋子。
塑料袋微透,從陽光明亮閃爍的折角裡,可以瞥見感冒藥藥盒的一角。
似乎不止一盒,有清熱解毒、止咳退熱的,還有……
蔣唱晚眯著眼,有些艱難地辨認了一下。
——“珍視明滴眼液,使使用者耳聰目明,視線清晰”。
“……”
真該死啊沈衍舟!
-
一節課結束,蔣唱晚開始收拾桌麵上的東西。
手機屏幕閃了一瞬,顯示出新消息。
【季程】:記得明天來我生日啊!一定一定不能忘啊!
“……”
不就一個十八歲生日嗎,有必要這麼誇張嗎?還三令五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王子呢。
蔣唱晚無言片刻,繼續收拾東西,把錯了一大半的試卷疊起來,壓到幾本書的最下麵,轉頭跟旁邊人說,“明天不上課了啊。”
沈衍舟沒說話,輕微挑眉,偏頭看她一眼。
明顯不是很信的樣子。
“……”蔣唱晚更無言了,“不是,是真的!”
“你不是知道嗎?我朋友過生日!”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機屏幕遞到他眼前,給他看明晃晃的聊天記錄,以示自己沒有欺騙他。
沈衍舟垂睫掃了一眼,視線從消息內容移到備注名稱,在“季程”兩個字上停頓了片刻,移開視線,不置可否地問道,
“腿斷了的那個朋友?”
蔣唱晚:“……”
好的,她現在已經徹底失去公信力了。
這就是狼來了嗎?
她沉默著收回手機,真不知道該要怎麼跟他解釋才行了。
直到孟女士上來留沈衍舟吃飯,蔣唱晚才找到機會。
“這都五點多了,小沈老師,你回去都得六七點鐘了,留下來吃飯吧?”
沈衍舟習慣性擺手,禮貌地拒絕,單肩把書包挎到肩上,“不用了,謝謝孟阿姨……”
“媽!”蔣唱晚打斷他倆這看起來就假到讓人牙酸的推拒,把椅子一推,站起來,氣勢洶洶,“你說,我明天是不是不上課!”
“……溫柔點兒。”孟女士被她嚇了一跳,瞪她一眼,“學學人家小沈老師,說話聲音輕輕的。”
“什麼不上課?為什麼不上課?我跟你說,你不許再搞那些有的沒的啊。”孟女士皺著眉數落完她,又上前攬住沈衍舟的肩膀,親切又熱情地說笑著,帶著他往樓下走,一定要他留下來吃晚飯。
蔣唱晚一個人被遺忘在房間裡,看著他們往外走的背影。
“……”
“不是啊,明天季程生日啊,你知道的。他可是提前一個星期就跟你說了的啊,你怎麼還忘了呢?”
是的,季程不僅對蔣唱晚三令五申,甚至還上門對孟女士強調了好幾次,生怕有外部阻力阻止他們的會麵。
蔣唱晚一路跟在他們後麵,從三樓走到一樓餐廳,都沒能插入他們兩個的對話。
直到孟女士把沈衍舟安置下來,拉開椅子,確認他坐下之後,才移開視線,皺著眉問她,“你剛剛說什麼?”
吐字快速,神情嚴肅,儼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蔣唱晚:“……”
“我說,明天季程生日,要出去玩兒,不能上課了。你不會忘了吧?”
“噢噢,對。”孟女士拍了下腦門兒,“想起來了。”
蔣唱晚拉開椅子坐下,對著沈衍舟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看吧!我可沒騙你”,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不用上課的喜悅,好不得意。
沈衍舟掃了她一眼,頗為無言地移開視線。
蔣唱晚的喜悅和嘚瑟沒能持續太久,因為孟女士接下來就不以為意地下了命令——
“季程生日有什麼好玩兒的?一幫小屁孩兒,你們帶小沈老師一起去唄。”
“……”蔣唱晚唇角笑容僵住,“啊?”
“不是,這不太好吧,媽……”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大家都是同齡人,你們這麼幼稚,我還不放心呢,讓小沈老師跟你們一起去,工資我照發。”
沈衍舟原本要拒絕的,他對這些聚會玩樂沒什麼興趣,但聽到最後一句,剛要開口的嘴唇張開兩秒,又在蔣唱晚驚恐又希冀的目光裡,閉上了。
工資照發。
那不就是另一種形式的上班。
挺好的。
於是蔣唱晚眼睜睜看著沈衍舟垂下眼去,不再說話,茫然又疑惑地看著孟女士大手一揮,就這麼敲定了這件事,甚至還下了“小沈老師不去,那你也不許去,就在家裡上課”的最後通牒。
“……”
好,沈衍舟。
算你狠!
-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全是孟女士和沈衍舟在聊天。
一會兒問沈衍舟是怎麼學習的,怎麼成績這麼好,一會兒問他父母是做什麼的,怎麼教育出這麼優秀的孩子,一會兒問他對於未來有什麼計劃和規劃,有沒有什麼非常想做的事情。
蔣唱晚都不知道她媽能有這麼多話,憤憤不平地咬著糖醋排骨,把一盤全都吃完了。
等到兩個人聊得差不多了,回頭一看,盤子已經空了。
一塊也沒留。
孟青:“……”
沈衍舟:“……”
“小豬啊你。”孟女士無語,瞪了她鼓起來的腮幫子一眼,“慢點吃,彆噎死了。”
“略。”蔣唱晚吐了吐舌頭。
“那小沈老師,”孟青轉頭換上笑臉,人都往沈衍舟那邊湊了點,雙手並在一起,笑意盈盈地問,“你怎麼看我們家晚晚呢?”
禮貌溫柔,又好奇。
沈衍舟頓了頓,掃了一眼對麵啃排骨的人。
蔣唱晚一塊排骨還咬在嘴裡,登時就頓住了,抬起眼,瞪大眼睛,對他做了個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你想好了再說啊”。
紮著兩個鬆散的麻花辮,戴著一次性手套,嘴裡還叼著塊排骨,一點兒威脅性也沒有。
紙老虎。
沈衍舟不以為意地移開眼,“我覺得她還挺聰明的,就是不太肯學,如果能把……”
話到這裡,少年的聲音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再度抬眼看向對麵。
少女若無其事,把最後一塊排骨咬掉,骨頭扔進垃圾桶裡,摘下一次性手套,慢悠悠地抽了張紙巾擦嘴。
一點兒看不出剛剛才在桌下踢了他一腳的模樣。
“怎麼了沈老師?”孟青關切地追問。
“……沒事。”沈衍舟將視線移回來,桌下的長腿不動聲色地往回收了收,依舊禮貌得體,“隻要能把她的學習積極性提起來就好了。”
“哎喲,我也是說,那還得多麻煩你了,小沈老師。”孟青點頭應道,然後轉頭就收起笑容,冷臉道,
“沒聽見!蔣唱晚……”
“——啊!”
蔣唱晚倏然驚呼一聲,身體晃了一晃,沒坐穩似的,猛地伸手扶住桌麵,神情詫異驚慌,緊緊攥住桌子邊緣來維持平衡。
“又怎麼了你?這麼大個人了,坐個椅子都要摔啊?”孟女士皺眉數落道。
“剛小沈老師說什麼,你聽見沒?讓你多多提高學習積極性!”
蔣唱晚卻沒說話。
她心跳聲砰砰,差點驚出一身冷汗,緩了好幾秒之後,才瞪著對麵伸腿勾她椅子的始作俑者,惡狠狠地道:
“聽見了!”
好一個睚眥必報,錙銖必較的人啊。
她提高學習積極性?
她提高整蠱沈衍舟的積極性才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