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能不能聽話 棲遙 4747 字 10個月前

01

C市的七月末,不複往日潮濕。

一年中為數不多的晴天,好像都用在了夏季。蟬鳴聲聒噪,陽光透過窗外的樹蔭落在窗台,在書桌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陽光太過明媚,桌上攤開一本數學練習冊,白底字跡晃眼,使人輕微皺起眉。

蔣唱晚站起來,傾身伸手,“唰”一聲拉上窗簾。

也沒拉嚴,她站在窗戶邊上,手裡攥著紗質布料一角,偷摸往外看。

她房間在二樓朝南,樓下正對著小花園。

此時寬敞明亮的院子裡,一個穿家居服的身影正拿著剪刀和噴水壺在花叢中忙碌著,客廳的電話響了都來不及接,看起來是一點兒空也沒有。

蔣唱晚長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動作麻利地把墊在暑假作業下麵的言情小說抽出來,從精彩處看起。

“高大的男人頓時變了臉色,咬牙切齒道,‘逃?你還能逃到哪裡去?懷了我的孩子,這輩子都是我霍家的人!’

她一臉蒼白,不住地發抖,兩眼含淚,顯出幾分倉皇與絕望,‘你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

一陣若有似無的風吹過,纖細嬌小的身影已經到了天台邊,她含著淚,扶著欄杆,字字清晰又決絕地開口:

‘霍長暉!是你逼我的!’

……”

“我去!”蔣唱晚大驚,咬著奶茶吸管翻頁,“她不會要跳下去吧!”

身後響起輕微的聲響,然而沉浸在豪門聯姻帶球跑文學裡的人絲毫沒有察覺到。

直到翻到一半的紙麵上陡然壓上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握著書脊,從她手裡抽走。

——“誰要跳下去啊?”

剛還在花園裡鼓搗花枝的人站在她身後,沒好氣地問。

“……”

蔣唱晚心裡暗道完了,緩慢回頭。

“一天作業不寫,課不上,正經書是一點不看,全是這種……”

孟女士數落著,掃了一眼封麵上的“豪門嬌妻哪裡逃”,頓時感覺血壓都上來了,咬牙切齒道:

“我看蔣唱晚你腦子就是跳下去摔壞的是吧!”

蔣唱晚:“……”

行,這個月第十五本了。

她沉默而又依依不舍地向這本小說送去最後的悼念,歎了口氣,“我今天作業寫完了才看的!”

孟女士不信她這套,冷哼兩聲,抓起桌上練習冊掃了一眼,“就這?寫個解就算寫完啦?”

“這不不會嗎?”蔣唱晚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攤在椅子上,“老師說,能寫到哪步就寫到哪步,我每道題都寫了個解呢!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

“……”孟青被氣得不行,看到她就煩,一邊拍胸口,一邊喊她,“去去去,少在這兒礙眼,阿姨說家裡沒醬油了,你去買瓶回來。”

“……哦。”蔣唱晚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走出去的時候,還不動聲色地瞄了兩眼被孟青放在桌邊的書。

孟青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把把書捏在手上,“收了!還想呢?每天八點檔偶像劇還不夠你看的啊,這種狗血文你也看得上?”

“……哦。”

收了就收了,乾嘛還人身攻擊。

蔣唱晚這回是真蔫了,興致缺缺地下樓出門去。

-

C市整體地勢平坦,南山彆墅區在難得的市郊半山腰上,離市區有一定距離,但好在植被覆蓋率高,空氣清新,人口密度較小,環境還不錯。

蔣唱晚一路往下走。

平日裡最近的日常用品采購點是小區門口的小賣部,此刻卻關了門,卷簾門上貼了張白紙,蔣唱晚湊近了看,老板說兒子放暑假,得在家裡守著他寫作業,暫且放兩天假。

“……真慘。”蔣唱晚搖搖頭,同情地嘖了兩聲。

誰也沒比誰好過。

這片區域的基礎設施還是比較完善,會員製的大商場就在山腳下,但是得走一截,蔣唱晚懶,乾脆站樹蔭下等公交車。

沒兩分鐘,手機鈴聲響起來,蔣唱晚掃了一眼來電名稱,“喂?”

“你乾嘛呢?發消息怎麼不回?”

電話那邊是她的好朋友,上來就很熟稔的語氣,興師問罪。

“看小說又被我媽抓了,這會兒被趕出來買醬油呢。”蔣唱晚無精打采地說,遙望著綠色的公交車遠遠駛來,從美樂蒂錢包裡翻了個硬幣出來,捏在手裡轉著玩兒。

“又被抓了?”程姍姍在那頭不可置信,恨鐵不成鋼,“不是都跟你說了嗎?就壓練習冊下麵啊,裝作要翻頁,聽到聲音立馬放下來,這都學不會?!”

“唉,這不就是看入迷了,沒注意嗎。”蔣唱晚長長地歎了口氣,把硬幣投進槽口,就近坐在門口的座位,抱怨著,“她還說又要重新再給我找個家教呢。”

程姍姍“嘶”了聲,“真倒黴。”

“是啊。”蔣唱晚接道。

“你不會以為我在說你吧?”程姍姍翻了個白眼,“我是說,你的新家教,人家真倒黴!”

蔣唱晚緩緩皺起眉:“?”

“你什麼意思?到底哪邊兒的人啊你?”

“我什麼意思你不清楚嗎?”程姍姍十分嫌棄地切了一聲,怕她不記得似的,開始一一數落。

“第一個家教,是個資深老教師吧?好像還是我們學校退休的,孟阿姨花大價錢去請,人家上來給你講文言文,你說什麼?”

蔣唱晚沉默地回想了一會兒。

好像是,“老師,大清已經亡了,不要再滿口‘之乎者也’了。”

“……”

白胡子老頭當時就氣得臉色鐵青,揪了一把胡子下來,看著都疼。

但他活該!

蔣唱晚反駁道:“那他大夏天穿一身大馬褂,上來就對我精心卷過的劉海發表意見,說女孩子一天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就應該多學女德女誡,就差留辮子了!我不得陰陽他兩句啊?“

“……這麼迂腐啊?”

程姍姍想了一會兒,覺得有道理,是她可能還罵得更凶,於是開始回想下一個。

“那第二個呢?聽我媽說,那個阿姨可是外邊兒的金牌輔導老師,多少學生家長等著排隊,要不是趕上教培機構改革的風口,我們都請不到的。”

“切。”蔣唱晚翻了個白眼,身體往後,靠在公交車座位的後背上,“你就聽她吹吧!”

“隻會拿自己的講義,上麵的題講得一板一眼,跟背過答案似的,一到彆的資料上的題就不會了,支支吾吾說要去上廁所,結果偷偷在走廊上搜題呢!”

“……啊?”程姍姍傻眼了,張了張嘴,“真的假的?”

“親眼所見。”蔣唱晚一字一句,篤定道。

視線往下,發現她的小白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黏了片樹葉,卡在白色的鞋帶處,於是她把錢包塞回兜裡,傾身去摘。

電話那頭,程姍姍怒道,“靠!那她吹得天花亂墜,把我媽都唬住了,還想花雙倍價格把她請過來,彆太離譜了好吧……”

就是咯。

蔣唱晚想,這下你們不覺得我的家教們來了又走,都是我的錯了吧!

她一邊聽程姍姍罵人,一邊伸手去摘那片葉子,整個人重心向下,隻坐了橫排座椅的淺淺一端。

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的,偏軟的梧桐葉,小小一片,綠得蔥鬱,形狀完整,剛好還卡在鞋帶中間。

“搜題誰不會啊,我們雖然不會做,但答案能看懂啊……”程姍姍還在吐槽。

蔣唱晚一邊附和地“嗯”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想要儘量完整地把梧桐葉抽出來。

甚至還輕微屏息,專注程度不亞於她看總裁嬌妻帶球跑文學。

程姍姍兀自說了一會兒,發現對麵沒回應,疑惑地將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看了眼,又放回耳邊。

“喂?”

“你乾嘛呢?”

“我……”蔣唱晚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公交車前車忽然急停。

司機猛然踩下刹車,急促而大力的慣性使後排乘客驚呼一聲,身體前傾,急忙抓住了橫杆。

蔣唱晚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她本來就坐在靠近上車門處的橫排,難以固定,急刹車時還在努力解救那片樹葉,整個人重心不穩,順著慣性往下跌。

“……我靠!”

身體橫著往車廂後麵跌,完全失去控製的感覺讓人恐慌至極。

慌忙之中,蔣唱晚胡亂伸手去抓,試圖抓到什麼東西,以此來穩定身體。

然而天不遂人願。

伸出去的手隻徒勞地在空中張了張,電話那頭的程姍姍隻聽見幾聲驚呼,接著,她身體麵向車頭,身體向後。

在大庭廣眾之下,以一種非常狼狽的姿態——

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

空氣一片寂靜。

跌坐下去的好幾秒後,蔣唱晚都沒說話。

呼吸依舊急促,大腦仍然一片空白,右手五指張開,撐在身後,粗糙的地麵摩擦得手心微微發疼。

又過了好幾秒,在大庭廣眾之下摔跤的狼狽和尷尬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司機從前麵探頭,問她有沒有事。

手機裡,程姍姍還在電話那頭略顯茫然地詢問,“啊?你怎麼了?”

“……”

蔣唱晚萬分尷尬,連忙跟司機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管,接著撐著身子略微起身,撿起落在不遠處的手機。

再想站起來時候,屁股一痛,又泄力跌了回去。

“……我沒事。”她坐在地上說,“待會兒再打給你。”

掛斷電話後,屁股依舊隱隱作痛。

蔣唱晚又沉默地盯著手裡那片梧桐葉,回想了一會兒,自己是怎麼落到這副田地的?

這個時間點不是上下班高峰,甚至不是買菜的點,公交車上的人少得可憐,隻有後排靠窗有兩個阿姨在拎著環保袋在聊閒天,一站後就下車了。

蔣唱晚又想了一會兒,似乎靠後門處還站著一個男生,當時背對著她,沒看清臉,但依稀記得身量高而挺拔,側影輪廓分明。

還有他握住把手的右手稍微用力,手指修長而白皙,小臂有輕微的肌肉線條。

挺好看的。

當時還偷偷壓低聲音跟姍姍講了一句,說可惜沒看到正臉。

幸好沒看到。她這會兒想。

不然丟大臉了。

蔣唱晚實在屁股痛,在地上坐了約莫兩分鐘,才準備緩緩又站起來。

手撐在地上,支撐起身體,先保守地輕微挪動,以試探痛感。

——但這一試,就試出了問題。

蔣唱晚原本齜牙咧嘴的神色一頓,又緩慢地感受了一下。

……屁股下的觸感,跟手掌接觸地麵的感覺不一樣。

屁股下這個東西,是軟的。

“……”

“…………”

大腦正在經受著風暴,頭頂上倏然傳來一道禮貌的男聲。

“同學,你好。”

“請問你還要坐多久?”

仿佛過了很久,仿佛又隻有短短幾秒鐘。

蔣唱晚緩緩抬頭,對上一雙平靜中帶著無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