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到兩天前——
高一上學期的期末考那一天下了雪,周圍的學生擁擠著走出考場,歡呼雀躍地扒在走廊裡看雪。
闕星野獨自坐在教室裡,等到人都走乾淨了,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空教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直到有朋友從背後拍了他一巴掌,才叫他回過神來,宋延許臉上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又吊兒郎當的調侃他,“闕大學神,好不容易放假了,你怎麼魂不守舍的?”
“嗯,沒什麼,就是剛才在想寒假去哪裡打工。”闕星野看了他一眼,淡淡回應道。
這話其實不真,明遠雖然是個私立高中,卻要比本市重點高中師資更強。
闕星野又是這屆年級第一,早早就有接一些家教的工作,因此這方麵生意口碑都很好,倒不至於為這個發愁。
他就是單純不喜歡跟這些闊少走太近,更不想被這群人知道他心裡齷齪的秘密,才總是用這套說辭打發。
畢竟你看我都要交不起學費了,總不好意思再找我麻煩吧。
但是顯然這招對宋延許沒用,他一撅嘴,臉上滿是鄙夷,“咱們明遠高中的年級第一,怎麼又揭不開鍋了?”
“得得得也彆打工了,哥們這兩天新得了一輛摩托,帶你出去兜風長長見識?……也就吃吃唱唱什麼的——”宋延許一副吆五喝六的闊綽樣子。
他還上下打量了闕星野一眼,“你宋哥我到時候再帶你置辦兩身行頭,這不比你寒冬臘月的去端盤子好?”
宋延許從前家裡也不富裕。也就是這幾年老家的幾套破爛房子叫公家征用了,這才搬到城裡,做起了闊少。
窮人乍富,把暴發戶的氣質展現的淋漓儘致,說著就從屁兜裡拿出一個裝滿百元大鈔的皮夾在手裡揮了揮。
闕星野對此很是無語,抿著嘴低頭假裝整理東西。
對方卻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以為他是受寵若驚,一臉趾高氣揚的從皮夾裡掏出幾百塊錢就要往闕星野口袋裡塞。
卻被闕星野伸手抓住了手腕。他這兩天蓋發有點長了,還沒來得及去修剪,現在勾著身子看人,總感覺撲麵而來的一股陰鬱氣息。
宋延許一怔,自覺退後半步。
闕星野站直了身子,從宋延許那把錢拿過來,強硬塞回他口袋裡。
沉默了兩秒,他心裡默默歎了口氣:“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親兄弟明算賬沒有要你出錢的道理。”
他這話說的是好聽,心裡卻是不滿,心道宋延許分明就是拿他當小貓小狗打發。
要是今天收了他的錢,他在跟自己那些個狐朋狗友一宣揚自己才真是要倒黴死了。
想到這闕星野嘴角扯得更平。
宋延許原本還想多說什麼,見他表情這樣嚴肅,也就把錢收了回去。
闕星野看他這樣子更是心煩,不由得想起剛才在窗外看到的人,要是能離他再近一點就好了……
好想每天都能看到那張臉,好想靠近他,感受到他身上鮮活的氣息。
宋延許見他臉色緩和,嘴角噙起淡淡的笑意。便又上前一步,下巴不自覺揚起,眼裡也染上了得意之色,緊接著就要開口再說些什麼。
結果闕星野壓根兒沒給他這個機會,挎起書包就立刻走了。
***
坐公交回到村裡破舊的老房子,他把書包放下就先進了廚房,冷鍋冷灶的,打開冰箱也沒見到什麼東西。
闕星野歎了口氣,把書包放回自己屋裡,就出門買菜去了。
等他買菜回來的時候,發現養父在院子裡跟人聊天,他也沒多想,就走進廚房開始做飯。
養父說話嗓子那叫一個洪亮,跟人說話就跟吵架似的,他就是不想聽,也免不得聽了一耳朵。
“要我說這有錢人就是冤種,這修剪花花草草的活誰不能乾?他們還是專門雇個人,一次1000多塊呢,要不是我有門路還撈不著這活……”
“嗨,哪有也就是用個機器除除草什麼的,聽說那機子都有十幾萬塊,也沒見是個金子做的,當時我一聽眼珠子都要蹦出來……”
“哦你說人家,我聽著叫什麼?叫什麼殷的?哦對對對……”養父原本勾著椅子在搖,一下子直著手指頭坐起身來,往屋裡頭吼了兩嗓子,“小野?!你們學校那個資助你的同學叫什麼來著?”
闕星野站在廚房裡,眼皮子也不抬,“應潮窗。”
“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養父扭頭又跟朋友嘮起來,“巧了麼不是?我去的那戶,人家正好是資助我兒子的,原本我還以為是什麼大善人,沒想到是個傲氣的小鬼頭……”
說到這,他似乎也感覺自己當彆人麵說自個雇主,這話要是傳出去不好聽。
就扭頭又朝屋裡喊:“野?野子你有在聽嗎?下回我跟人家打聲招呼,帶你一道去謝謝人家!”
闕星野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呆住了。
手上還在炒菜也忘了,直到油花濺到他手上,“嘶——”被燙地騰開手,他一下也沒心思炒菜了,趕緊把火關了,跑出去問。
聊了兩句就求著闕哏把這活讓給他。
沒得叫人酸了幾句。說是往日重來沒見著幫自己這個老子乾活,現在一聽報酬高就湊上來了。
闕哏餘光落在親戚臉上,臉上不由浮現了一絲羞赧之色,“爸知道你是孝順,那我打電話問問。他們那兒管的嚴,但是你畢竟是人家少爺資助的人裡最有出息的,老是拿年級第一。人家要是知道你這麼知道感恩,肯定也心裡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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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回確實說對了。
應潮窗知道闕星野。聽說他要來,也確實樂了一下。
不過不是因為對方知恩圖報就是了……
可惜闕星野來得實在不巧,他的彆墅裡,今天正好來了位不速之客。
應軒與,應潮窗爸的私生子二號。
男人長的倒是劍眉星目,隻是一股子匪氣。大搖大擺地進來,鞋也不脫,直接踩在茶幾上。
應潮窗狹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仍然看著自己手裡的公司報表,嘴上卻說:“聽說二哥最近在幫父親處理生意上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來看我就算了,居然還給我帶了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真是謝謝二哥了。”
他還沒有經曆變聲期,聲音清脆還有點甜絲絲的。竟真的叫人聽不出半點破綻,還以為是什麼貼心弟弟仰慕兄長的戲碼。
“那是當然,我們畢竟是親兄弟,”某人渾然不覺,還在得意忘形地給人畫大餅,試圖拉攏,“就算再忙,我這個做哥哥的也時時刻刻不惦記著你,這不?一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你年紀小,卻也要知道分清好壞。”應軒與這個斜眼兒,指著桌上的蛋糕說道。
似乎是想到什麼,話鋒一轉,挑撥道:“到底我們才是一家人,像你大哥……到底沒有血緣,要是碰上事了,你還是得多幫我。”
應家情況複雜。
大哥楊許懷是應父的繼子,是從前的白月光現在的應夫人帶進門的兒子。
應軒與這派頭明顯是想要爭家產的。應父遠不止他們這幾個兒子,他雖然有個弟弟但是無精症且性情暴力,但有還不如沒有。
這種情況下,自然要拉一派打一派才好。
應潮窗歪頭笑道,“二哥從小就對我最好,我肯定知道。說起來也不知道楊許懷在傲氣什麼?連他的那個秘書也敢對我使臉色……”說到這,他不禁皺眉,似乎真是覺得憤憤不平。
“嗬,你還真彆說這楊許懷還真是摳門,身邊最得力的秘書家裡有人得了癌症,連個假也不給批,聽說給了五萬塊錢就打發了。難不成還想讓人家念著他的好——”應軒與嘲道,說到最後他卻是啞住,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想到這裡,他立時便坐不住了,跟應潮窗打了聲招呼就走。
走到花園,卻是覺得有什麼東西紮肉,隨手抓了一把,卻被彆針劃破了手指。
“靠!”應軒與低聲罵了兩句,一看是個胸針,往地上一摔,就狠狠踩了兩腳。
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邊走,邊在心裡罵了應潮窗幾聲。
應潮窗不知道有這麼一出。
這胸針是他媽媽的遺物,今天有重要場合才特意拿出來佩戴,明明記得放好了的,再去找卻沒有了。
他臉一下子就燒起來了,左右都找了,也不見胸針的痕跡,急得要哭。
“少爺,闕星野來了。就是您資助的那個考了高一年級第一的孩子,他今天替原本的園丁來工作,您昨天吩咐他來了要提醒您的。”偏偏這個時候闕星野這麼不湊巧的來了。
應潮窗急死了,哪有心思見他?隻和管家說知道了。想著自己是不是記錯了,或者裝胸針的盒子拿回來的時候,翻開掉在外麵了也未可知。
於是就讓人在客廳裡找自己又出去找,結果就正好看見一個呆頭呆腦的青年,彎腰撿起一件亮閃閃的東西。
離得太遠,他近視度數又高,其實根本看不清。但是應潮窗直覺那東西就是他的胸針,於是衝過去一把奪過男人手裡的東西。
明明是蠻橫的動作,卻掉了一臉的小珍珠,看著他的蝴蝶碎掉的翅膀,應潮窗感覺自己心都要碎了。
闕星野見他這樣子,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尤其覺得心虛,因為自己剛才好像有點踩到了……
他臉色頓時白了,磕磕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我剛剛踩到了……我會想辦法修好的,對不起潮窗,真的對不起……”
應潮窗抬頭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因為自己是裝腔作勢的人,所以將近一米九的大塊頭這麼低聲下氣,讓他更覺得對方就是故意的。
蝴蝶的翅膀碎掉了,這該讓他怎麼賠呢?
那就讓它也碎掉吧……
應潮窗收斂了臉上的怒氣,重新揚起笑臉,“沒關係的,我認識你闕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