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遊(一)(1 / 1)

雙世囚 不佛 4052 字 10個月前

馬車內壁處有浮繪,緗緗半躺著盯著那筆觸出神。

隨著顛簸,大腿上傳來痛楚,此刻回想那一劍刺進來的記憶,已經不足以讓人膽顫。

緗緗伸出沒有受傷的右胳膊,想去摸摸那內壁上的畫,有段距離,夠不著,遂作罷。她的手垂至身側,無端輕歎一聲,閉上眼腦海裡又浮現小榭裡思雪清清泠卻眼含懵懂的麵容。

還有那出塵不若在世間的琴音。

世事浮沉,人人皆有所求。

哪怕是在廟裡求神拜佛的和尚,不也求的是脫離輪回,早入聖人之境嗎?

赤誠如此,沒此間事,緗緗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樣的東西。

可相信了,緗緗也無法認同和理解。

感同身受四字也就無從談起。

緗緗心裡還是覺得,為了不相乾的人,這樣的做法太蠢了。

她生來就與這樣的人。

完全不同。

時有林鳥啼鳴夾雜蟬聲,緗緗看著簾子處晃動,看著透著縫隙時不時露出的藍天白雲又睡了過去。

這樣行了兩日,緗緗基本都在馬車上沒怎麼下來,吃食換藥,都是默夭默傷幫著伺候。所以幾乎和慕容沇沒打照麵,蕭淩賭氣也一句話沒和她說。

緗緗自落個清淨。

自打慕容沇一來,前往邊疆黑城的這條路就行得慢了許多。他不走官道,也不知是不是私下裡對北厲地形熟悉,走得都是稀奇古怪的路。

繞來繞去,和遊山玩水差不多。

到了六月十八這日,緗緗能走路,就已經是憋悶得不耐煩。她們差不多行了六日,結果才走過一個城鎮,再這麼個速度行下去,七月初七能不能到黑城都得掂量掂量。

因著胳膊不便,默夭默傷又不會梳發髻,緗緗一頭青似垂置一側,隻編了個大辮子。她發絲順滑,鬢角兩側總散落,不過也好,沒那麼生人勿進。

丁香色染就而成的栩栩如生花紋在裙擺處,輕紗堆疊了幾層,隨著步伐搖曳生姿。其身後是波光粼粼地湖水,從馬車下來,往這邊走時,從遠處看著似佳人宛從水中來。

慕容沇瞧見,又瞥了眼自己淡紫色衣袍的袖子處,勾了唇角,繼續處理手裡的兔子。論吃食,蕭淩更愛,幫著一起,還將自己的心得說了好大一通,生怕校尉不能領略其意。

緗緗一坐到兩人身側的岩石處,蕭淩就閉了嘴。跟避嫌一樣,拿著竹簍子裡片好的肉和素食就去了河邊準備清洗。

慕容沇起身,他袖子被捋起,雙手上還有血跡,就這麼麵對緗緗:“你的傷還不適宜走動,最起碼再過個半個月。”

緗緗動了動那被綁得誇張的腿:“校尉是和默夭默傷說了什麼,這兩人怎麼說都得給我包紮得這般...”話說到這頓了頓,“離譜。”

“離譜嗎?這不是挺可人的。”

可人二字唐突,緗緗側了頭。

慕容沇當著經曆了佛門前一遭,這輩子的緗緗對他沒那麼抗拒,這反映瞧在他眼裡就是羞赧。再看她因著動作露出的脖頸,慕容沇笑得更鬆散了點兒:“你說是不是?”

“有個人想和校尉打聽打聽。”

“你說。”

“不知校尉可否和廷尉之子秦家郎君相熟?”

“怎的?”

“安寧想問問校尉如何看待秦家郎君為人。”

慕容沇手上的血還沒乾,甩了甩手,那血點子就甩到了緗緗身上。他看著緗緗蹙眉,又笑得不明所以轉身去了河邊。

緗緗身子沒動,隻望著慕容沇背影,她知曉,這人是惱了。惱了好 ,惱了就不會眼巴巴的隻盯著自己,讓他誤會自己心有所屬秦顧之,他心裡有了芥蒂,也不會那麼想當駙馬了吧。

畢竟慕容家主母之位重要,娶她益處不大。

緗緗這就屬於典型在男女事情上不了解男人,她越是一副我不想和你有什麼牽扯的樣子,男子就越會上趕著。這是屬於雄性身上的賤性。

十男九賤,剩下的那個...那估計不是閹人就是出家人。

生起的火堆熱意將人炙得發汗。

緗緗坐的離火堆遠,拿著本書在看,身上除了那幾個突兀的紅點子,渾身還是清清麗麗,讓人一看著就舒服。

先頭默夭送了吃食,緗緗沒胃口拒絕了,二丫就端著盤肉,望著緗緗的方向,想過去又不敢過去。

蕭淩衝著二丫道:“彆想著往她跟前湊了,你去了她還得給你轟走。”

慕容沇是知道蕭淩因著什麼和緗緗鬨脾氣,沒插話,隻接過了二丫手裡的小盤子。

蕭淩嘟囔:“你瞧著吧,保準給校尉氣跑。”

“我瞧著公主不是那般的人。”

“怎麼不是,你和她熟悉嗎,你就不是。”蕭淩噌得一下就起了身,肉都不吃了,打算找個隱蔽點兒的地方,去河裡洗洗散散火。

可憐二丫前腳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公主,後腳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宣王,嘴巴一癟就要掉眼淚。

默夭默傷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從自己盤子裡一人分了個兔腿給她。

這點小細節緗緗自然不在意,她就是不想吃東西,就想出來透透氣安安靜靜待會見會兒日頭。是以慕容沇遞了吃食,她身子一偏,算是拒絕。

“你不吃?”

“不吃。”

“為何不吃。”

沒回應。

“你不吃我倒了。”

還是沒回應。

過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不吃辣子?”

緗緗皺著眉頭,側了頭:“校尉每日遊山玩水捉魚捕兔,這樣我們何時才能到達黑城?還有,你做的魚和兔子真的很難吃。”

“難吃?”慕容沇挑眉:“她們可都說好吃。”

緗緗冷哼:“你拿吃東西不挑的人說什麼,當真味道不錯,我二哥哪怕心情再不佳,都不會吃了一半就走。”

“你的手藝,比起二哥差遠了。”

“校尉還是發揮發揮長處,加緊趕路吧。”

遠處二丫就當真看著慕容校尉如宣王所說,麵色不善地回來,手裡的盤子轉身之時還直接扔了出去。最後和宣王一般,去河裡洗澡去了。

這餐之後,二丫就沒見慕容校尉再做過吃食,而是換成了宣王來做。二丫心裡沒佩服宣王手藝好,反倒佩服起了緗緗來。

慕容校尉做得東西難吃,大家都不好意思說,隻公主說不吃就不吃,還敢直接說難吃。免去了自己的五臟廟再遭罪,二丫覺著這可不就是公主的厲害處麼。

夜裡行至一處山腳,風景不錯,幾人就在這裡安營紮寨。

二丫看見緗緗下來,就把自己沿路摘得不知名的花用帕子紮到了一處。她看緗緗坐在高處岩石上,看著星星,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腳步來回踱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上了前。

“公主,這個給你。”

緗緗正想事情,思緒被打斷就側了頭。她坐得高,看二丫一張圓臉盤子仰著,原來還有兩個酒窩。她手裡攥著一把野花,什麼顏色樣子都有,兩隻狗尾巴草作配,用個帕子包著。

緗緗靜默,轉了頭沒再看她。

二丫就更緊張,另一隻手攥著自己衣裳,很是落寞。

正當二丫打算走,傳來一句聽不出喜怒的言語:“放下吧。”

二丫立馬就開心了,伸著手將那花放在了緗緗手邊。

夜風吹來,讓緗緗聞到了山林的鬆木香氣,自然也聞到了手邊野花的香氣。花不知名,樸素著開放,卻湊巧被摘下送到了自己眼前。

緗緗抽出一支潔白似雪的花,這花開得笨拙,花瓣厚重,湊到鼻尖處,香味似蘭,但更為清而不濁。

可惜長在偏僻地,無人如珍惜蘭花一般,珍惜此等無名花草。

緗緗就著花香,看了會兒星星,心情好了點兒。

這回換了蕭淩給她端了吃食過來。他見緗緗一接,就準備走。

緗緗出聲道:“二哥為何還在生我的氣?”

“你不知道?”蕭淩聲音立馬就提了起來。

“知道,但是不明白。”

“你還敢不明白?!”

緗緗點點頭,吃了塊青菜包著的小肉,小嘴一張一合,蕭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看出了點兒無辜。

“思雪為救你而死,你怎能一點反應都無?連她的屍首看都不看一眼。”

緗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當時她的血溫熱,流到了我這裡,不舒服。”

答非所問,可要不要說蕭淩大智若愚呢?連緗緗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偏偏蕭淩就聽明白了,不但明白了,心裡還有點難受。

他算是從小看著緗緗長大,這個妹妹哪裡都好,卻像不大懂情義。除了父王母後,她對任何人或物都不會有什麼過深的牽絆惦念,該說是生性涼薄,還是缺根筋?

蕭淩從自己出發,這麼簡單的事兒,覺得緗緗就是缺根筋。

緗緗還不知道自己身上被烙上了個缺跟筋的印記,她神色淡淡,吃完就將空盤遞還給了蕭淩。

蕭淩也不氣了,和缺根筋的妹妹,氣也沒用。

後麵行路速度快了一些。

緗緗就沒那般不耐煩,每日醒來之時,還都能在馬車內靠近車轅處的角落,看到一支幾朵亦或一小束的新鮮小花。

如果沒一趟接一趟煩人的刺殺,也沒慕容沇在的話,緗緗就覺得這趟去黑城,也算得上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