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幫江湖便衣出來的架勢浮誇,像是雙腳不能沾地上一般,從各處“飛”了過來。
其中個子瘦長,臉似鞋拔的男子肩上扛著個麻袋,裡麵想必就是顧清梨了。
這瘦長男子還算憐香惜玉,將人往門框處一丟,沒直接扔到地上。
蕭淩張開雙臂,接了人,解了開來,看見確實是顧清梨的臉,鬆了口氣。看樣子隻是暈了,那臉色紅潤,想來沒受什麼銼磨。
至於這幫子便衣散客,為財儘職,二話沒說衝上去就打。
事情發展到這種局麵,情況就已經不是緗緗和蕭淩能幫上忙的了。
在原處待著,就不算添亂。
江湖便衣武功高,但人數算上默夭默傷也不過十一人;而顧丞玉這邊雖說武力比不過,但人數少說也有一百多人。
差異懸殊,這情況不好應對。
緗緗也沒指望這回還能跟鎮子上那次一樣,有機會逃出去。
上回顧丞玉不在,尚且吃力,更遑論這次了。
箭雨迫人。
山風嘯嘯。
刀劍相拚之聲不絕於耳。
蕭淩右手摟著個昏迷的六公主,左手還不忘將思雪護在身後:“你先進去,眼下真刀真槍打起來了,亂箭又多,你在這待著不安全。”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這寺廟應該還有類似後門的地方,你找了和尚,帶你出去。”
說罷,取了自己隨身玉佩。
緗緗微微側頭看了眼,那玉佩是他從小戴著的,貴重至極。
出手還真是大方。
“這個你留著,若我還有命活,你輾轉到南朝可來宣王府尋我。若沒命,這玉佩能換不少銀錢,夠你這輩子花了。”
蕭淩推了思雪肩膀,也不管佳人雙眼沁了淚,隻將人推進去,扣上了大門。
緗緗對這粘人的戲碼嗤之以鼻,嘴上無言,隻盯著局勢。
她意外顧丞玉武功竟然不亞於江湖便衣,身法輕靈迅捷,出招奇詭繁複。
與之動手飲了不少酒的紅臉大漢貌似也有此疑惑,原還調笑,後認真起來。
可惜沒多少招,就被顧丞玉擰了脖子。
乾脆利落。
連血都沒沾染。
蕭淩看得心裡發毛,朝著緗緗道:“這顧四這麼猛,我倆咋辦。”
“閉嘴。”
蕭淩右手一動:“這顧六一點用管不上?”
緗緗蹙眉,沒理蕭淩,她好像看到山路上又有了零星的火光。
顧今安的人馬來得及時,讓兩方勢力膠著之態有了個可突破的缺口。
顧丞玉自也是瞧見了,飛身回了馬上,勒了韁繩調轉馬身與顧今安麵對麵。
“顧大人來此為何?”
“殿下,六公主還在他們手裡。”
“我來此圍剿不就是為了營救妹子麼,顧大人卻是能耐,還帶了這許多人。”
蕭淩聽見恥笑顧丞玉臉皮厚:“顧四還好意思說,顧今安那點人還不及他三分之一。”
確實,帶得人太少了。
緗緗現在都有些懷疑這繡衣閣的消息到底夠不夠靈通,顧丞玉這麼大動靜,他就帶這麼點兒人?
就不怕顧丞玉趁亂將他和顧清梨一道殺了嗎?
再來栽贓嫁禍到南朝頭上,一舉兩得。
既挑了北厲對南朝的恨意,又清除了對手。
“自然是怕賊人還有後招,我來前已向宮中遞去了加急文書,道明幫殿下來此營救六公主,還好不算晚,殿下莫怪罪。”
緗緗聞言揚了嘴角,顧丞玉被顧今安擺了一道,再想動手就得顧及顧清梨的命。
顧丞玉背對著,緗緗看不到他的神色,隻聽他道了一句:“弓箭手停。”
緗緗趁機拾起屍體旁的刀,架在了顧清梨的脖子上。
局勢若顯頹,緗緗定然要拉著顧清梨一起死,這樣才不算太虧。
“你悠著點。”蕭淩說著將人小心翼翼推過去,隨後提了弓箭,開始攪渾水。
時間過去越久,地上躺的屍體越多。
局勢又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江湖便衣被黑衣人纏得不耐煩,有三人開了路直衝顧丞玉而去。
而那顧今安,哪怕看見刀都架在顧清梨脖子上,還是老神哉哉。
手下人一動未動,隻看著,像是等人死差不多了再收拾場子。
那這點人確實夠了。
被作為人質的顧清梨也悠悠轉醒。她全身被綁著動彈不得,花了片刻才理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眼下是個什麼境況。
緗緗聽見顧清梨咬牙切齒:“安寧你好手段。”
“過獎。”
顧清梨叱她:“你最好祈禱這輩子沒有落到我手裡的那天。”
“你放心,沒有。”
“風水輪流轉。”
“你好煩。”
這三個字噎得顧清梨心口起伏都大了些。她昏迷半天,中氣倒還十足,衝著顧今安喊道:“你還不快給四哥幫忙!這幫便衣一個彆留!”
顧今安當真聽話,還就動了。
緗緗側了頭:“這位顧大人與你淵源不淺。”
“關你屁事。”
“粗魯。”
緗緗手裡的刀刃往顧清梨脖子前又湊了湊,擦出一條痕跡,血跡滲出。
北厲尚武,這皇子公主大臣,武功都不低。
江湖便衣也就當真是便衣,九人裡死了兩個,還有三個見情況不對勁就跑了,另外四個還算有些誠信,仍在死撐。
蕭淩力氣跟不上,退守至一側,默夭默傷護在三人身前。
顧丞玉抽了手中配劍,這場戲碼他已經沒了耐心。一步一步朝著緗緗逼近,他麵無神色,卻如煞神,默夭默傷不敢輕舉妄動,論武功,她二人打不過他,隻能拖住一時。
不若其妹的性子,顧丞玉無甚情緒言語。
他的劍氣之中帶了殺怒,默夭默傷與之纏鬥,不過一息速度沒跟上,顧丞玉就閃身到了緗緗身後。
一旁蕭淩還沒看清身影,就被顧丞玉一掌擊出了三丈遠。他忍著痛站起來,擦了嘴角血跡,笑出聲:“我還當著你多能耐,把劍架在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身上算怎麼回事兒。”
“放了安寧,我跟你走。”
“一個都走不了。”
劍仞的寒光就在脖頸處,緗緗卻沒放下手中刀,她還是那般冷靜:“顧丞玉,我不介意和你妹妹一起死。”
顧丞玉生來身份尊貴,天資過人,是以性子霸道,甚少受人掣肘。他自然也不會受緗緗掣肘,手上一動,緗緗就被點了穴道。
安寧公主被捉,江湖便衣見狀直接全跑了。
默夭默傷也放下手中兵器。
顧清梨立馬被上前的顧今安拉了出來,鬆了繩索。
蕭淩處也被人綁了起來。
緗緗不能動,麵無表情看著這一切。
也麵無表情地挨了顧清梨清脆的一巴掌。
“賤人!”
五指印子在如玉的臉上清晰可見,嘴角都有點滲血。
生平頭一遭。
新鮮。
就在顧清梨還想再給緗緗一巴掌繼續羞辱她時。
三個人影掠出,其中著淺粉衣衫的身影格外醒目,隨後便是四處山林亮起的火把與馬蹄之聲。
隻見兩個人影齊齊朝著顧丞玉攻去,粉影則朝著顧清梨。
這人掌力強勁,看那架勢是想廢了顧清梨的右胳膊,顧今安上前一步護住了她,正麵接上了這一掌。
硬碰硬,內力生風,二人發絲與袖擺都被揚起。
“慕容少將,許久不見,武功見長。”
“顧大人倒是退步了。”
慕容沇麵上含笑,身形轉空,招招式式遊刃有餘,繞開顧今安,隻朝著顧清梨去。顧今安的身法還能瞧出些深淺,這慕容沇的武功則如深潭,深不見底,難以窺探。
因這波人出現得太過讓人意料不到,顧丞玉一時顧不得兩手,緗緗就被三人之一的其中一個拉了出去。
那人攬著緗緗閃至幾丈遠外,直接替她解了穴道,隨後又去對付顧丞玉。
默夭默傷也機警,腳尖挑起地上兵器,重新加入戰局。
柳暗花明又一村。
隻不過是解了一時危機。
緗緗冷眼瞧著這一切,瞧著慕容沇一百多人的兵馬將佛門處包圍;瞧著他那兩個手下與顧丞玉打得有來有回,瞧著他年僅十六武功就如此厲害。
還是小看他了。
上輩子緗緗並未見過慕容沇身手,隻見過他身上的許多疤痕,當著是打仗落下的。
如今看來,也是未必。
無人注意到緗緗的麵色越來越冷,她微微側頭看著掛在身上的銀月弓,神思卻被身後的動靜打斷。思雪從邊側爬了上來,臉上還有泥土和汗。
緗緗見她去而複返,問道:“為何回來?”
“我剛下去就碰到那人了。”思雪指著正和顧今安與顧清梨纏鬥的慕容沇:“他不像北厲人,估摸著是來救人,便都與他說了。”
“思雪姑娘審時度勢,眼力不錯。”
這話含著諷刺,思雪聽出卻不惱,她視線搜尋著蕭淩的身影,聲線依舊柔和:“我留下來,宣王必然要分神護佑我,我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緗緗沉默,看著思雪迎著蕭淩而去,沒有攔阻。
她對男女綺念之情向來是不屑,沒有血緣的兩個人能牽絆一處,不是為了利益,便就是圖些旁的什麼。這思雪姑娘出身賤地,能在蕭淩身上得到的好處羅列不清。而趁此生死之際,演一出不離不棄,就能得到更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人與人之間總逃不過“利益”二字。
不過為還一份人情罷了,緗緗覺著,這思雪胃口還是不要太大的好。
可思雪卻撲過來護著她。
一片血的腥甜與思雪身上的香氣都縈繞在鼻尖。
“你不該救我。”
思雪的聲音還是那麼柔和:“公主,救人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