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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篡位筆錄gb 渚荔 4033 字 2個月前

東宮寢殿。

太醫都退出去了,餘下那母子二人相對,陽光照進寢殿中,潮濕的血腥氣在逐漸減退。

“那就是個討債的,你不用管……”繆貴妃默了小片刻,心虛偏開眼去,指尖略有退意,被年輕的太子緊緊抓住。

“母妃還要瞞孤?”

殷明荊眉心微皺,雙眸炯炯鎖著她,不似個殘存一口氣的病人,不依不饒道:“孤一個儲君,竟要動用江湖殺手鏟除政敵,傳出去豈非笑話?!”

繆氏苦口婆心:“你若不放心,方才殿裡聽到看到的,都殺了便是。”

“此人名喚閔溫,多年名列江湖排行榜之首,從未失手,他既說老六落下懸崖,當是不會有假,死得透透的了。憑那小孽種也配稱‘政敵’?不過是落水狗罷了!”

殷明荊似對那些全無興趣,皺眉複問一遍:“那西瑗呢?既有這位所向披靡的江湖高手在場……為何她沒一起回來……?”

“母妃還不說實話?!”

繆氏被他吼得臉色一白,扣緊了緋紅的指甲,實在瞞不住了隻好如實道:“我、我也是聽那閔溫說,當時場麵混亂,瑗兒她……她不知怎麼的……竟和老六一起掉下懸崖去了……”

“荊兒,你與顧家小姐命裡無緣,未嘗不是好事啊……”

殷明荊臉色驟變,愣愣睜著眼好一會兒,驀然抬手按住了心口。

壓抑的血絲從他嘴角濺出,染紅了單薄潔白的裡衣。

繆氏發出尖叫,一邊撲上來扶他躺下,一邊嘶聲高喊太醫。

一群人手忙腳亂進來,塞了護心的丹藥喂太子服下,殷明荊一身的血,脖頸鬆軟仰躺著,慘白的唇不斷有血浸出。

繆貴妃見他嘴唇囁動,哽咽著靠近,想聽清他在說什麼,隻聽得那人氣若遊絲問道:

“找……找過了麼……“

殷明荊睫毛抖動,掙動著抓住她的袖子,滿口嗆血:“去崖底……找……哪怕是屍體……”

繆氏嘴唇顫抖,驀然甩開他的手,睜大了眼站起身:“你是太子!未來的天子!一個小女子罷了,怎能如此執迷不悟!母妃我為你殫精竭慮,多少日夜吃不下睡不著,你呢?你的腦子裡都在想著什麼!”

“我不妨告訴你,閔溫此次的目標不隻老六一個,顧西瑗永遠都回不來了!若不是桑梓忠心,告知於本宮,你差點誤了大事!既你做不到快刀斬亂麻,母妃來替你做!”

殷明荊雙眸驀然睜大,近乎不敢置信,良久睫毛抖動,有淚順著眼尾滑入鬢發中:“她是世上……唯一愛我的人,你……”

繆貴妃拍著心口,哭著道:“傻孩子,母妃才是世上最愛你的人!”

年輕的太子搖著頭,更多的血從唇隙滾出,淚水一顆顆如滾珠落入發間:“你愛的……是一個能乾的太子,一個聽話的兒子,不是我……”

“我……隻有她一個……”

蒼白的指尖顫巍巍抓住華貴的衣擺,殷明荊撐起身體,唇角沁血:“求母妃,著人去找……孤什麼都能聽你的,唯獨要她一個。終歸今後要登上帝位的……是孤,母妃今日苛待,也莫怪兒臣……將來不孝。”

繆氏睜圓了眼,指著他,氣得攥緊了心口的衣襟,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你……!”

“你威脅本宮?不孝的東西,你敢威脅自己的生母!”

殷明荊直視她:“您可以……試試。”

繆貴妃氣得胸脯起伏,抬手想扇他巴掌,被太醫攔下,一通勸說。

她睜著通紅的眼去瞧,那孱弱重傷的人搖搖欲墜,還在支著身體與她對峙,這一巴掌下去,搞不好傷上加傷,命都吊不住了。

“來人。”殷明荊閉了閉眼,也不指望她,啞聲傳喚侍衛進來,當著繆氏的麵交代,“務必搜儘崖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空手回來,便提頭來見。”

侍衛領命下去了,他側過頭,倦怠地看向自己一臉難以置信的生母:“母妃若想阻攔,可自便。孤說過的話,也定說到做到。”

繆貴妃臉上血色褪去,第一次感到這個親生的孩子不受控製了。

*

山裡的風格外清新,一場雨後尤其涼爽愜意。

顧西瑗站在山頂,伸開手臂感受迎麵的風挾來小雨珠,赤色鳳凰花開遍山野,熾熱燦爛,花形如鳳凰之羽,叢叢簇簇,遍燃群山。

潔白素雅的長裙在風中翻揚,穿在嬌小的少女身上垂及地麵,她寬大的袖袍鼓滿了風,隻堪堪露出纖細五指,一頭烏發隨意綰起,發絲在風中自在飛拂。

父兄離京後,日子越發壓抑,像被扣在碗底。

這般在山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倒快活似神仙,若能一直過下去倒也不錯。

她吹夠了風,淋夠了雨,像隻小狗抖了抖毛絨絨的腦袋,扭回頭,正好對上鳳凰花下少年沉靜的雙眸。

殷明荊不知看了她多久,一對上眼,耳梢微紅,他不太自在地偏開頭,盯住旁邊的鳳凰花。

山風起,少年潤濕的長發掀動,身上單薄的衣袍露出流暢的肩頸線條,從臉頰到腕骨,處處包紮得嚴實,腰帶鬆鬆係在腰間,愈發顯得腰身纖瘦。

顧西瑗多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望向遠山。

雲壓得很低,細小的雨珠淅淅瀝瀝,打在鳳凰花上發出密密鼓點,隻覺得青山與少年入目,皆是養眼。

自那日她拒絕了同他們回芪月族,二人之間氛圍本就古怪,如今變得更怪了。

“爹爹死因未明,便有一日離去,也定要查明真相,帶他的屍骨葬回故土。”

她拒絕完沒多久,殷明垠如此說道,便也拒了。

祁瓔長歎一聲,末了點點頭,也不勉強。

“帶兄長回家”,本就是她此生執念,如今有了血親助力,也更有了盼頭。

顧西瑗旁聽了景妃的往事,有感動有歎息,可她也不過局外之人,聽完了故事,還得回到自己的現實裡來。

“其實我覺得,你應該跟你姑姑回芪月族。”

山風吹起少女的衣裙,殷明垠抬眼,望進她眼中。

顧西瑗歎道:“京城不是個好地方,爾虞我詐,陰險算計,皇室更是一團汙糟,無論是你皇長兄,還是你爹爹,應該都不願你為報仇把一生搭進去。”

碎發拂過頰側,殷明垠幽幽掀唇:“你是怕我身陷囹圄,還是怕我與他爭?”

顧西瑗匪夷所思地瞥他一眼:“不識好人心!”

“既京城如此不好,你為何執拗?”

“我又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

顧西瑗被他追問得煩躁,一轉身抄起手,無奈笑了:“你就這麼想我跟你們走呀?”

殷明垠微頓,竟也不否認,濕潤的黑眸直視她,神色坦然:“是。京城暗流詭譎,姑姑如何不希望我身陷其中,我便也是同樣的理由對你。”

顧西瑗奇怪地瞧著他:“你與你姑姑血脈相連,我們是什麼關係?”

“主仆?……姐妹?”

她把自己逗笑了,抬眼一看,少年臉色冷峻,半點笑意都沒有。

殷明垠低下眼,薄唇微抿,眉輕輕皺著,低垂的長長睫羽遮蓋了眸底的無力。

曾經還能以主仆關係作掩,如今呢?他與她什麼關係都沒有,連關心與勸說都全無立場,就如這世上任何萍水相逢之人一般。

在顧家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早下了逐客令,他還沉溺著不肯醒來。

“你這樣是鬥不過太子的。”顧西瑗歎了一聲,“殷明荊也說喜歡我,卻還能拿我擋劍,喂我毒酒。他從不會把情愛放在第一位,能成事的人都不會這樣。”

看看小說裡多少人殺妻證道,電視劇裡多少人為事業放手,現實裡又多少人畢業即分手,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人心涼薄,從來如此。

殷明垠皺眉,似是不同意她的說法:“成事,與愛你,並不衝突。”

顧西瑗掉了一身雞皮疙瘩:“荷爾蒙作祟,青春期萌動,關愛不愛的何事?你知道什麼是愛麼,你被人愛過麼?”

她說完即後悔,張了張嘴,吞吞吐吐:“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爹爹雖早逝,但就如祁瓔所說,他定然非常愛你,才會生下你的。”

殷明垠垂下長翹的睫毛,喃喃:“我有沒有被人愛過,與我愛你,並不衝突。”

顧西瑗不想再跟他聊這個話題。

她轉過身去,耳根發燙,就算心裡沒當回事,麵對麵這一而再再而三的,還是有點遭不住。

“瑗兒。”

殷明垠見她不吭聲了,良久忽而輕啞地喚了一聲:“真的不能跟我走麼?”

“我會一生一世護著你,待你好,絕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任何人想碰你,必先踏過我的屍體。”

風聲漫漫,鳳凰花緋紅的瓣蕾在細雨中搖曳。

顧西瑗白色的衣裙拂動,鬆鬆挽起的發沾了雨露毛絨絨的,她的聲音從雨中低低傳來:

“我若跟你走了,顧家怎麼辦?”

她回過身,定定注視少年濕潤的黑眸,狀若天真:“你能讓我父兄回京麼?能讓我一家團聚,平安度日麼?”

殷明垠眸色顫動,五指緊攥成拳,動了動唇,發現自己啞口無言,無力給予承諾。

顧西瑗輕輕笑了,那笑容顯得無奈:“可殷明荊能。”

風吹鳳凰花,赤色花瓣打落枝梢,零落成泥。

少年臉色泛白,痛苦如苦澀的潮水泛上心頭,終是喉頭酸澀,頹然閉了閉眼,無言再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