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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篡位筆錄gb 渚荔 4028 字 2個月前

在祁瓔的記憶裡,若說芪月山煙海如波,兄長便是無垠山巒間最秀麗挺拔的樹。

他穿著芪月族獨有的民族服飾,墨發灑至腰下,發間銀鏈泛著璨光,發尾掃過,露出象牙白的纖細腰身,微風中一身珠飾叮嚀碰撞,指引著她歸家的方向。

祁瓔幼時貪玩,每每出來采藥,總要追著野兔跑,上樹摘果、引弓射鳥,每每掉隊,兄長便會來到附近的山頭,讓山風挾著他的呼喚,引導小妹回家。

他離開的那日,換她留在山頭,遙遙望著那一支龐大冗雜的接親隊伍,哭著喊了許久,唯有山風回蕩,這一次風裡再沒有兄長回應她。

……

“父母早逝,我是被兄長帶大的,我們行醫濟世,比世間任何生靈都要自由。”

茅屋內,祁瓔削著山裡摘來的野梨,隨著她靈活的動作,長長的果皮蜿蜒而下。

祁瓔把削好的梨一半給顧西瑗,一半給殷明垠,少年接過來,轉手遞給了女孩。她也不客氣,理所應當地接過來,三兩口吃得乾乾淨淨。

“有一日,兄長出診,我一個人上山采藥,遇見一個受傷的男子,便用鮮采的草藥幫他止血治傷,又給他指了下山的路。”

祁瓔說到此處,默了一下。

“後來才知道……那就是當今聖上。”

殷明垠眉心微凝,顧西瑗差點被酸甜的梨汁嗆住,驚訝地睜圓了一雙杏眼,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不久後,大軍跋山涉水而來,翻遍群山找出了我們的村落,道是陛下旨意,特來迎娶行醫的祁家姑娘,以報救命之恩。”

祁瓔喃喃:“那時候,我已與村中少年郎定情,婚事在即,怎能另嫁他人為婦? ”

“但大軍守在村子裡,村長被抓去問話,幾日幾夜不見歸來。若是拒絕,這個小山村會有怎樣的下場?芪月族本就人丁稀薄,若再開罪於天子,豈非滅族之禍?”

“我本欲接納宿命,隻當是自己種下的因,也隻能自咽苦果。可兄長說,我們本為雙生兄妹,他與我相貌一般無二,又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願意替嫁入宮。”

顧西瑗:“所以,聖上最初看上的人是你,但最後嫁入宮中的,卻是男扮女裝的祁瑾?”

祁瓔點頭道:“兄長與我雖一卵雙生,性情卻截然不同,我自知一旦身份暴露便是欺君之罪,萬萬不敢同意。”

“可兄長說,男人貪色,陛下看上的是我的臉,便是察覺了性情不同,他得到了想要的,便也會裝傻充愣,閉口不言。屆時芪月族重新遁入山林,他便會想辦法離開深宮,回來與我團聚。”

祁瓔哽咽,眼裡泛著細碎淚光:“從小到大,兄長是最溫柔可靠的人,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他也從沒有騙過我。”

“我們在家裡偷偷辦了婚事,我與夫君向兄長磕頭,兄長留給我半塊獸骨月牙,道是歸來之日,再攜此信物與我相認。”

殷明垠微怔,抬手緩緩從頸間牽出一條項鏈,簡樸的細繩上掛著半塊月牙形狀的獸骨,古樸而純粹,不似皇子所佩飾物。

祁瓔凝視著月牙狀的獸骨,喃喃與殷明垠道:“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便猜到幾分,直到換藥時看見信物,才確定你的身份。”

“六殿下,你是我兄長的孩子,是芪月人!我守在這裡多年,沒有等回兄長,卻等到了你,豈非上天冥冥有意?”

殷明垠眸色發怔,似乎難以置信,良久才艱難道:“可這塊獸骨,是皇長兄之物,也是他親手贈我。若是母妃遺物,何不直言?”

“更何況……你的兄長,可是男子,男子如何與我父皇誕下麟兒……”他臉色發白,似乎難以接受,“祁郎中,你隻怕認錯了人……”

顧西瑗無語地盯著他,心想這人對自己的來曆是半點不知啊,關在冷宮被欺負了這些年,居然連緣由都沒摸清楚。

轉念一想,殷玄對景妃愛恨皆入骨,宮裡人最會揣摩上意,這些年諱莫如深半句不敢提,也算尋常。

祁瓔輕聲:“你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常事。六殿下,你生身之母雖為男子,他對你的愛一點不比旁人的少。”

“兄長扮作女子替嫁入宮,一直瞞得很好,他時常來信,講述宮中趣事,道是聖上也待他極好,入宮封妃,賜號為'景'。”

“我和夫君隨村裡人輾轉尋得另一處安身之所,再也不怕官兵尋來,安頓好一切,隻待兄長歸來,我們一家團聚,再不分離。”

祁瓔話中微頓,“沒想到……兄長回信,道是腹中有了骨肉,此事隻得暫緩。”

“他在最後一次來信中說,他並非囚於深宮,隻因心有所屬,那裡便不是他的囚籠。他還說,已為腹中孩子取了乳名,換作'阿屬',此生遇得良人,心有所屬,便不算白來世間一遭。”

祁瓔抬眼看向殷明垠,淚珠滾落,喃喃問:“殿下,你的小名,可換作‘阿屬’?”

顧西瑗眨眨眼,驚訝地看向床上少年。

這也太巧了?怪不得她當初給他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阿薯的表情怪怪的,其中竟還有如此因緣?

少年的沉默正如無聲的應允。

他本不該記得這個名字。

他從未見過生母,連天子賜名也不曾有人喚過,比起所謂乳名,從小如影隨行的更多是尖酸辱罵與嘲弄,甚於豬狗。

甚至他直至今日,才知這些年受人苛待的緣由。

可記憶裡總有一抹淡淡的影子,記不清麵容,那個女人抱著他淚如雨下,撫著他的臉,柔聲一遍遍喚他“阿屬”。

若他的生母是男子,那記憶裡那個女人……

她又是誰?

殷明垠隻覺頭疼欲裂,像從小到大的一切認知都被連根拔起,粉碎重組。

顧西瑗還沉浸在故事裡,好奇最後的結局:“那後來呢?”

祁瓔搖了搖頭:“沒有後來了。”

她的聲音似因頹然無力而乾啞:“兄長在最後的信中說,待生下孩子,會帶著阿屬回來見我。他從不騙我,除非……”

祁瓔泣不成聲,再說不下去。

“景妃確已故去多年了。”顧西瑗有些唏噓,“那你呢?既已成婚,你的夫君孩子呢?為何如今一人在此?”

祁瓔默了默,隻道:“當年我執意要去尋兄長,夫君不允,幾番爭吵,便就此和離了。他比我心細,想來會照顧得很好。”

……

“你眼裡,心裡,隻想著他,念著他,何曾還有我和孩子?”

已是久遠的記憶裡,年輕男子懷裡抱著嬰兒,通紅著眼淚如滾珠:“當年的錯已鑄成,再懊悔傷心也不能從頭來過,兄長若能回來,早就回來了!你為什麼不能念念眼前人,向未來看?難道要一輩子沉溺其中,用痛苦來贖罪?”

祁瓔滿身酒氣,砸了酒罐子,巨大的聲響驚嚇了繈褓嬰孩,男子渾身一抖,匆忙抱緊懷裡大哭的嬰兒哄著,抬起通紅的眼看她,滿目不敢置信。

“兄長當年男子之身替嫁入宮,連命都搭上了。他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你還有沒有良心?”

他哽咽:“你可以日日酗酒,發瘋,可我不能。家中諸事繁雜,孩子需人照顧。若我像你一樣,日子還如何過下去?”

祁瓔捂住臉:“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我不該聽他的,答應他去替嫁!我早該想到,那樣做會是什麼樣的下場!我是罪人,你也一樣,兄長生死不明,他的一生都被我們毀了!”

“憑什麼你我還能在此安然度日,良心無愧?你做得到,我做不到。”

大滴的淚珠從指縫滾落,祁瓔將和離書扔在桌上,沒再看那淚如雨下的人和他懷中嬰兒一眼,跌跌撞撞推門而出,再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崩潰的哭聲,一大一小混在一起,如繩索纏住她的腳步。

那人追至門口,哭得發抖:“你今日離開,便永遠不要再回來!”

祁瓔釋懷地笑了,她擺了擺手,隻喃喃道歉,這輩子到處欠債,隻怕下輩子也還不清了。

……

顧西瑗聽得目瞪口呆,看祁瓔的眼神多了幾分肅然起敬。

“我走的時候,隻拿了一把鋤頭。行醫濟世,有草藥生長的地方,就有我的活路。”

說起往事,祁瓔也不免歎息,“我去過皇城幾次,都被趕了出來。京中隻聞貴妃繆氏,一手遮天,竟全無景妃之名。我不信他死了,又無銀錢傍身,隻能安頓至此,遙遙守著雲京城,離兄長近一些,也是好的。”

“兄長為我舍了一生,我便也以他之貌,行他之事,餘生替他而活。”

顧西瑗總算明白了祁瓔這身男子裝扮,以及她衣櫃裡的裙子是怎麼回事。

這三人,兩個女裝大佬,一個女扮男裝,顏值奇高,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我沒能見到兄長,上蒼仁德,終是讓我見到了你。”

祁瓔定定注視著少年,苦苦勸道:“京中之事,我多少亦有聽說。阿屬,太子勢大,又有貴妃相助,你不是他的對手。與其日日在勾心鬥角中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不如自由自在活過一生,這也是阿瑾的心願。”

“你跟姑姑走吧,咱們回芪月族,再不去管那汙糟事!姑姑虧欠你爹爹太多,此生定竭儘全力,讓你遠離血雨腥風,過得舒心快樂!”

殷明垠怔住了,祁瓔話語懇切,他長睫微顫,喉頭酸澀似被堵住,下意識看向旁邊的顧西瑗。

祁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抹臉上的淚,溫柔笑問:“瑗瑗,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得緊。你可願意,與我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