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少年(1 / 1)

他聽到這裡,歎了口氣:“原來我是這麼露出破綻的。”

但他雖話中滿是遺憾,神色中卻不見任何懊悔和惱怒,而是隱隱透著得意。

樾飛光依舊雙手環胸,神情睥睨地站著,其實按他以往行事,確定了,那需要再多費口舌,直接手底下見真章。

但看著諶熒一直認真地說著,他的眼中不由帶上了笑意,手指輕輕敲著劍柄,認真聽她說話。

而沈昭宣則認真仔細地看著諶熒,從她燦若春華的雙眸,到皎若秋月的麵龐,再到如朝霞映雪的氣度,神色複雜難辨。

諶熒看著假爛柯仙怡然自得的神色,好笑地搖了搖頭。

“諶小友,何事可笑?”他也笑著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四人,對你而言,無疑蚍蜉撼大樹,但你莫不是忘了一個人。”

“誰?”他驚覺道。

浮黎心中的疑惑還沒有得到解答,眼見這二人就要說到彆處,忙追問道:“諶師妹,為什麼氣息汙染,能控製我們被殺的順序?”

對於小軒的發問,諶熒沒有回答,她看著小軒驚疑不定的神色,轉頭看向浮黎,解釋道。

“浮黎師兄,還記得我們之前討論時,我曾說過,我一直有個疑惑,為什麼‘入魔仙尊’會屠戮全宗呢?明明隻有假爛柯仙才是困住他的人不是嗎?在對抗假爛柯仙的這件事上,他應該是我們的助力,而不是阻力。所以,當前這種情況很不合理。”

“除非,”她接著說道:“在這個人看來,全宗的人都是他,所以他才會殺死每個人。那麼氣息汙染,就是使全宗的人都是他的方法。”

“諶師妹,我還是不太明白,通過氣息汙染,大家都變成了他,不都一起被殺了?如何會有先後?”

諶熒想了想,問道:“浮黎師兄,你是否點過蠟燭嗎?”

浮黎點點頭,他幼時是一名乞兒,在凡間時,會點蠟燭照明,而到了宗門後,照明則用鮫珠或燃燈符。

“那麼若將一個人的氣息比作蠟燭,初時是最濃的,那麼此時,被汙染的人就像拿到了最粗的一根,第二個被汙染的人拿到的就是稍細的一根······,這樣一直分下去,最後一個被汙染的人拿到的就是最細的一根,等到將蠟燭分完,那麼他手裡就一根都不剩了,而彆人都拿著他的蠟燭。

而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人是以燭光為記去殺人,那在最粗的那個蠟燭亮起時,他就會最先看到這根最亮最粗的蠟燭,他會當先斬斷這根蠟燭。

除去最亮的,其次就是次亮的,最後就是光最微弱的那個蠟燭。這根蠟燭在其餘蠟燭都亮的時候,是看不到它的,所以他是被最後看見的,是被最後殺死的。

而另一邊,分完蠟燭的那個人就安全了,其餘人就都做了他的替死鬼,也成了他來消耗殺人者神魂力量的工具。

而如果這時,他再躲在一間特製的隔絕氣息的密室裡,就更會高枕無憂,成為從未被殺死之人。”

“甚至,他為了更穩妥,”諶熒看著小軒道,“更好地發揮這些人作為工具的作用,他抹去了他們記憶,保留了他們一絲魂力,讓他們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一樣,能思考、能與人對談,能自我行事,所以在‘界’中,當一切都那麼逼真的時候,那麼其中某一個人的行事與正常人一模一樣,我們根本就不會懷疑,他就更好地隱藏了他自己。”

樾飛光點點頭,神色凝然,思考道:“師妹,殺人順序,我已知曉,但我也有一點不明了的地方?為什麼‘入魔仙尊’是靠氣息來殺人,我們明明就不是假爛柯仙的模樣。”

“樾師兄,這個問題之前我也一直想不通,直到我見到了他,”諶熒緊盯著小軒,““我才發現他五感被封,所以他隻能依靠氣息來辨認。”

從諶熒開始說“見到他”,假爛柯仙的神色就變了,而到諶熒說道“他五感被封”,他的神色更為可怖。

而接下來,他瞬間像被掐住了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在這聲音中,隻能辨出含著恐懼的兩個字“師尊”。

因為他聽到諶熒說道:“你今日來的這樣遲,是不是也在找他?”

爾後,她移開身影,隻見她身後赫然就是‘入魔仙尊’。

‘入魔仙尊’自然是諶熒帶過來的,並也早早讓妖王隱蔽了他的氣息。

如今他突然出現,其餘三人頓時一驚,不由紛紛戒備起來。

諶熒解釋道:“師兄、師姐無事,我們現在沒有被汙染,所以,他不會攻擊我們,隻會無視。”

自從知曉了是氣息汙染,諶熒也做了防備,早早讓妖王在他們幾人身上加了屏障,就為此刻。

這是眾人才看清,不處於拔劍殺人狀態的‘入魔仙尊’原來是這個樣子。

他護身火焰已經熄滅,滿身血汙,不斷有新的汩汩鮮血流出來,滴落在地上,但除此之外,讓眾人感到驚詫的是,雖形容枯敗,但他居然是一個麵容稚嫩的少年。

再聯想到,之前三位長老對他口稱師尊,眾人心中不免稱奇。

而這邊,小軒看到他,尖叫一聲,轉身就逃。

但他快,‘入魔仙尊’更快,幾乎瞬間,小軒就被一劍刺穿,胸口兀地爆了一個大洞,心臟碎片飛了出來。

小軒吐出一口血來,麵容訊速地灰敗下去,但卻沒有立刻死去。因為他是這個‘界’心的主宰,它給了他力量。

但這也使得‘界’心的力量被削弱,減弱了對‘入魔仙尊’的壓製,他的神色竟有些清醒。

因為,他說出了第二句話:“你們為什麼要背叛我,囚禁我?”

小軒沒有答話,也沒有看他,在最初的恐懼過後,既然已是必死,他竟神色坦然了。

小軒隻是看向諶熒,好奇地問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把他引到這裡的?”

諶熒沒有回答他,隻是盯著‘入魔仙尊’。

隻見他在沒有得到回答後,又開始重新問到,一遍又一遍,但聲音卻越來越淒厲,好似哀泣一般,緊閉的雙眼中不斷流出血淚來,整個密室都回蕩著這句話:你們為什麼要背叛我,囚禁我?

“回答他。”諶熒對小軒道。

她料想這是‘入魔仙尊’除了殺死小軒之外,第二個執念。

“嗬嗬,”小軒笑了兩聲,“我倒想看看是我先死,還是他先發狂殺死你們。若是後者,倒也不錯,大家可以一起死了。”

諶熒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她走近小軒,在他耳邊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把他引到這裡的?我現在就告訴你。”

接著,其他幾人就看見小軒瞬間睜大了眼睛,驚懼地看向諶熒,仿佛她是一個吃人的精怪:“你怎麼知道?”

“回答他,”諶熒沒有理他,隻接著說,“否則,我就把這件事昭告天下。”

“你出不去,你也會死。”小軒聲音虛弱地說道。

“你剛才也說了,要麼你死,要麼我們一起死。我們可以賭一把,你贏了,我死的無怨,我贏了,你······”

“我說,我說,我告訴他!”小軒急聲說道。

他深深地看著諶熒,雙眸中滿是驚懼,之前他以為被師尊找到並殺死,對他來說,已經是此生最恐怖之事,沒想到,她讓自己知道,此生還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他斟酌了下,說道:“師尊,我告訴你。”

隨著這句話的出口,‘入魔仙尊’安靜了下來。

突然,小軒大咳了起來,他的氣息變得更加虛弱,他開口道:“其實都是他們三個的主意。”

而這時,由於‘界’心的力量更弱了,‘入魔仙尊’也更清醒了。

這次,他再聽到小軒的聲音時,他似陷入回憶般地,開口道:“我記起來了,你是小軒。”

“對啊,師尊,您記起我了。您是最曉得的,我一直是最崇拜您,最敬愛您。

說到這裡,他咧開嘴,對著‘入魔仙尊’露出一個白森森的笑容。

“不,你沒有。”‘入魔仙尊’卻直接道。

小軒被“噎”了一下,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而他們一直很嫉妒你。嫉妒你的身份,憎惡你的天真,你輕輕鬆鬆獲得的,是他們一生都追求不到的東西,而你是這麼好運,你生來就有。”

小軒本隻想真真假假胡說幾句,哄騙了他。世人總是如此,當一個人作下惡事,第一反應就是抵賴、推脫、遮掩,訴說自己的苦衷,訴說彆人的過錯。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

但他越說越激動,雙眼鼓起,滿臉通紅,聲音嘶啞地吼道:“······而他因父母是仆從,所以生來就是仆從,是被呼來喝去的雜役,更可悲的是,他生在修仙宗門中,居然是天生廢材······,所有人都嘲笑他,羞辱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小軒又咳出一口夾雜著內臟碎片的汙血,一滴水從他的眼角滑落,混著這汙血,染紅了他的衣襟。

“他都放棄了,認命了,可這個時候你出現了。你收他為徒,教導他,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給了一個人希望,讓他更痛苦地絕望,有多殘忍。”

似有幽咽的風聲,順隙而來,聲若鬼哭。

‘入魔仙尊’回憶了更長時間,爾後,他神色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

但小軒看著麵前人毫無波動的神色,他的憤慨戛然而止,他他大笑起來,又咳出幾口血。

他的‘界’已經開始崩塌,他漸漸感知到身體由內而外在撕裂,在潰散。

他勾起唇角,仰身躺在那裡:“時機是多麼巧啊。在他修為再難存進,壽元將近時,你虛弱了,為你口中的蒼生,你耗費了太多力量。

這時候的你,都沒有注意到他們對你的眼神不再畏懼,而是貪婪。

師尊,你太稚嫩了,你還隻是一個少年。你都不曉得‘稚子抱金於鬨市,世人皆魔’的道理,所以,隻需要一個小小的蠱惑,“殺一人,救蒼生”,多麼偉大的借口,接下來成為你,取代你,就自然而然了。

哈哈,看到你如今的樣子,比我又多活了幾千年還要爽,我就是要告訴你,好心沒好報這個道理,我就是要告訴你,你站的太高,就會讓彆人低入塵埃!”

他說完後,卻沉默了很久。

而比他更久的,是‘入魔仙尊’的沉默。

良久,小軒才聽到他回道:“是嗎?原來如此。”

‘入魔仙尊’聲音依舊與之前一樣,是稚嫩、清亮的少年聲音,但小軒聽得這一句,卻驚得一下坐起身來。

小軒看著‘入魔仙尊’看著他的樣子,這雙眼睛漸漸和一雙帶著滔天怒火的眼睛重合。

“你們背叛了我,我要你們世世代代遭受生剖其心之痛,永生永世遭受烈焰焚燒之刑,我要你們弑殺至親,發狂而死,我要你們所求皆空,永墮惡道。凡汝加之吾身者,吾必加之汝!”

而現在,這雙眼睛又看向了他,小軒看著他唇邊譏誚的笑容,似在說:看來你已經受到了懲罰,但這還遠遠不夠。

小軒隻覺自己在這雙眸光中,無處可逃,無所遁形。

半晌,他才僵硬著,訥訥地開口喚道:“師尊。”

其餘幾人看他二人情形,心中瞬時明了:‘界’心破了,‘入魔仙尊’徹底沒了壓製,他醒過來了。

‘入魔仙尊’慢慢走近了小軒,蹲了下去:“小軒,你後悔嗎?”

小軒愣愣地看著他,心中想到:後悔什麼?後悔這麼對待你?還是後悔為了成仙這個執念,做了無數的錯事,直到今天,即使已是殘魂,也仍深陷其中,不得解脫?

“我很後悔,”他邊說著,邊單手捏碎了小軒的喉管,“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了。”

維葉折丹突然說道:“小心。”

但瞬間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小軒死了,但‘界’心卻沒有坍塌,這說明有新的人在瞬間掌控了這個‘界’心,維持住了整個界。

‘入魔仙尊’站起身,走到諶熒麵前,仔細地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樾飛光直接向前一步擋在諶熒麵前,劈山裂海的一劍斬向‘入魔仙尊’。

‘入魔仙尊’歪頭看向他,空中一道靈力直接撞上這道劍氣,將它擊散。

緊接著,樾飛光就發現自己在空氣中完全不能動彈,就像被牢牢束縛住一樣:“放開······”

隨後,他的嘴巴也被封住了。

其餘人也均被束縛在原地。

他一抬手,周圍的一切聲響,瞬間斷絕,他和諶熒已經處在一個與外隔絕的屏障中。

“做個交易吧,”他對諶熒說道,“你答應我一件事,我送你們出去,還幫你喚醒你的同伴。”

如果說‘入魔仙尊’是無敵的,那麼清醒的‘入魔仙尊’可以說氣息更是可怖。

諶熒麵對他就如一棵草麵對一座巍峨高山,一粒沙麵對一望無際的大海,完全被他釋放的強大的威壓,壓得喘不過來氣。

“什麼事?”她看著他,艱難地說道。

“我要你救一個人。”

“什麼人?”

“我自己。”

諶熒疑惑地說道:“你不是你自己嗎?”

“對,我不是我自己,”他看著躺在地上的小軒,神色冷漠地說道,“就像你剛才聽到的,當年我收了四位徒弟,後來他們不僅囚禁了我,還擔心我會出來,就把我的神魂切割,我隻是其中一部分。

我被切割後,立刻被小軒封閉了一切靈識,直到某一天,我醒了。”

他看向諶熒,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醒來嗎?”

“是他要吞噬你嗎?”

“對。”他看著她,眸光炙熱。

“你知道他為什麼吞噬我嗎?”他期待地看著諶熒。

“因為他,渡劫飛升失敗了。”

他彎唇一笑,神采濯濯,如同曉日初升時青鬆上的晨露,又如春日和風中月輝下的嫩柳,讓人不由讚一句,好一個明淨清朗的少年郎。

“你這麼聰明,我一定很高興,很歡喜。”

他雖說的奇怪,但諶熒知曉他說的是他的‘本體’。

“我想要你答應,一定要救我出來。”

“如果我不答應呢?”諶熒問道。

“那我就不放你們出去,正好在這裡一直陪著我。”

他的強大,可以說讓他們所有人對上他,都沒有一絲勝算。

更何況他的要求是去救一個無辜的人。

諶熒直接答應道:“好。”

“那我們定下契約。”

“好。”

二人割破中指,指尖相貼。

他首先開口說道:“今日,我二人以心頭血定下血誓:我今日將送諶熒一眾出去結界,與之交換,日後諶熒必須救下我之本體,如未完成,雙方均將神魂俱滅。”

諶熒也道:“今日,我二人以心頭血定下血誓:我日後必將救下我身邊神魂之本體,與之交換,他今日將送我們出去結界,如未完成,雙方均將神魂俱滅。”

爾後,他以另一隻手在半空中畫下結契符。

諶熒看過後,也開始畫符。

隨著她手下的結契符的出現,諶熒感覺到心臟內似有一股力量正在快速地生長,從它的枝丫上長出密密的靈線,緊緊地纏繞住自己的心臟······

而這時,他看著諶熒認真的神色,突然,輕輕挪開手指。

正在畫契符的諶熒,突然感覺到這股力量開始消失,它的枝丫迅速地枯萎,靈線瞬間斷絕,心臟被放開時,她不由深吐了一口氣。

結契中斷了。

諶熒疑惑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道:“算了,不用結契了。”

諶熒不解道:“為何?”

他神色有些感傷,喟歎道:“你不知曉,救我這件事有多艱難,你若做不到,結下契約,隻會害了你的性命。”

諶熒聞言,默然一瞬:“但若不結下契約,就沒有了約束。”

“但我知道你就是救我的人,就如同今日一樣,”他認真地看著諶熒,像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裡,“不是交易。我叫玄鳥,我希望有一天你若遇見我,請一定,一定要儘力將我救出來。因為我感覺到我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