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熒的臉色頓時變了，她看向這個昨日說，要同自己做朋友的人。

她開口道：“兩位師兄，沈師姐，我要先行一步，我要進入假爛柯仙的‘界’中，救出星晢。”

樾飛光聞言，直接道：“這位師妹，我與你同去。”

浮黎卻思忖道：“飛光且慢，假爛柯仙實力未明，貿然行事，恐有危險，還是要多謀劃再說。”

“師兄，你該知曉，比起坐以待斃，任人宰割，”樾飛光看向他，眉如點墨，目似寒星，身姿似一柄開鋒的利劍一般，他神色肆意地說道，“我更相信我手中的劍。”

“好，”浮黎沉吟片刻，也道，“我與你們同去。”

他看向沈昭宣，剛想說話。

沈昭宣卻道：“我也同去。”

她神色譏誚地看著他，浮黎的神色一僵，但卻沒再說什麼了。

他看向其他兩人，果斷道：“既已決定，那麼接下來，我們就解決這個問題，沒有假爛柯仙的帶領，我們如何進入他的‘界’心。”

諶熒看向地上，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地上隻有一把斷劍，閃著瑩潤的光芒。

···

“諶師姐，小軒可以進來嗎？”

諶熒應了聲，輕輕的“吱呀”一聲，一道門被推開了，一個十一、二歲的束髻小童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

“長老們都在大殿，請您速去。”

諶熒回道：“好，我一會就到。”

她過去時，已見到沈昭宣、浮黎、樾飛光等在大殿上，一見之下，幾人都神色疲憊，麵色蒼白，整個人都有些虛弱。

她剛站定，就聽到一個聲音隱隱地傳來。

“師尊入魔越來越嚴重了，這如何是好？”

又一聲音歎了一聲，問道：“問仙如何了？”

第三個聲音回道：“還是老樣子，自從上次被師尊打傷後，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

過了片刻，他接著道：“看來，如今之際，隻能合我們三人之力，將師尊封印了。”

諶熒默數五息，五息之後伴著一個推門聲，這些聲音瞬間消失，她再抬首一看，三位長老已經站在大殿之中。

他們神色憂鬱，心事重重，見到他們，強撐笑顏，對他們此次外出勉勵幾句，叮囑要多加小心，就叫他們散去。

四人走出大殿，都默默無言，他們知曉不會有什麼外出，也出不去。今晚，三位長老口中入魔的師尊，就將屠戮全宗。

而這時，女修裳美看到幾人，她一臉期艾地走向樾飛光，開口道：“樾師弟，今日有空一起探討修煉上的事嗎？”

樾飛光麵無表情，冷淡道：“沒空。”

送走裳美後，樾飛光有些神色懨懨，他先開口道：“我是在戌時死的。”

諶熒道：“那我在樾師兄之後。”

浮黎苦笑道：“我和師妹稍微再晚些，在亥時，‘入魔仙尊’已經殺到山頂了。”

“諶師妹，星師弟如何了？”浮黎接著問道。

諶熒道：“我剛去看過他了，還是昏迷不醒。”

浮黎沉思道：“不知道我們這幾次，對他是否也有影響？”

“星晢估計同我們一樣，”諶熒說道，“必須儘快破局。”

樾飛光掐了掐鼻梁，飛揚的神色不再，反而略顯疲憊地說道：“他太強了，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僅僅是一個照麵，就······”

他看向殿中，不禁想到：這位‘入魔仙尊’和師尊要是打起來，誰要更強？

浮黎的神色也很是蒼白，他看向沈昭宣，有些後悔當時應該阻止她一起進來。

但已到此時，多思無益，儘快破局才是關鍵，他打起精神，總結道。

“我們一起來看下這幾次進入‘界’心的經曆，看是否有遺漏和歧思之處。

第一次進入‘界’心中，我們發現這裡確有一位手持景星斷劍的‘入魔仙尊’，他估計是假爛柯仙口中魔靈。他在‘界’心中的身份是包括爛柯仙在內的四位長老的師尊。

第二次出現‘界’心時，我們發現每經曆一次，我們的神魂就會衰弱一些，接下來我們嘗試先解決‘入魔仙尊’這個殺局。

我們告知長老們，仙尊入魔後，會屠戮全宗，但結果雖早做準備，全宗一起對抗‘入魔仙尊’，可我們依舊被殺死了。

第三次，也就是上次我們出現在‘界’心中，嘗試事先隱匿，但結果我們依舊被‘入魔仙尊’找到，並殺死。

現在，我在想會不會這個入魔仙尊就是假爛柯仙？”

他說完，深深吐出一口氣：若真是如此，那根本就不可能破局。

“不會，”諶熒神色冷靜地說道，“這個‘界’中必須要有一個爛柯仙，才能平衡。若無這個製衡，‘入魔仙尊’不會被困在‘界’中。”

浮黎聞言，神色好轉些許，道一聲：“幸好。”

沈昭宣也麵色蒼白，但神色卻平靜無波，抬首看向下方，站在一旁靜靜思索。

突然她道：“看。”

諶熒隨著她的目光望去。

隻見下麵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在藥田裡司藥，而旁邊同她說話的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小道童。諶熒定睛一看，正是今早喚她的小軒。

“她是我們宗中外門司藥弟子小芍，”沈昭宣指著那名少女，說道，“我上次見她時，還是在五年前。”

此時他們正站在一處空闊山道上，天幕低垂，隻見其上濃雲漠漠，一抹殘陽冷淡地掛在空中，微光忽明忽暗，更顯幽昧詭譎，讓人膽戰心驚。

樾飛光挑挑眉，隨意說道：“看來，這宗中大部分人都是被他吃掉的神魂了，估計接下來就是我們了。”

浮黎搖頭苦笑道：“飛光，你這張嘴，說點吉利的吧。”

沈昭宣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樾飛光，雙手環胸站立，神色頗為冷淡。

諶熒坐在草地上，撿了一個樹枝，輕輕敲擊地麵，捋順思路。

她在想今日早晨的事。

在小道童走後，在她的房間中，一人慢慢顯露了身形，隻見他麵容俊朗，頗具威儀，正是維葉折丹。

諶熒見到他，直接問道：“妖王，您這次同‘入魔仙尊’對上了嗎？”

“沒有。”維葉折丹語氣生硬地說道。

諶熒知曉他對自己不敵‘入魔仙尊’之事耿耿於懷，並不提及，隻是道：“接連兩次都沒有碰麵，是什麼緣由？”

原來，維葉折丹第一次同諶熒進入‘界’心之後，他就化身宗中修士，同‘入魔仙尊’大戰一場後，也被殺死。第二次經曆時，諶熒就發現維葉折丹神魂的耗損要比他們更大。

由於並沒有找到假爛柯仙，為了保存實力，所以在第二次時，諶熒就讓妖王暫時隱匿起來。

因此，諶熒他們今日的第四次經曆，對於維葉折丹來說，還是第二次。

而每日變幻，對於他來說，就好像過了一夜，第二天又是昨天，又見到諶熒。

而且，也正是這樣，諶熒才發覺，原來隻要不被‘入魔仙尊’殺死，就不會神魂受損。

“或者說，”她對維葉折丹道：“隻要不被在‘界’心中抹殺，神魂就不會受損，或者更進一步說，隻要不在‘界’心中受傷，就不會神魂受損。

所以，‘入魔仙尊’在與這一批批的修士的對抗中，也會受傷，也會在一點點不斷受損······”

正想著，一根樹枝“嗖”地一下，擲在她的身上。

諶熒的思路被打斷，她抬起頭，有一瞬的茫然，看向樹枝來處。

隻見樾飛光勾著唇，帶著得逞的笑容，他看著諶熒那一瞬間傻楞的樣子，笑得更是惡劣：“聰明師妹，這次又想到什麼方法了？”

對於樾飛光的各種稱呼，諶熒糾正了幾次，都沒有效果，就隨他去了。

另外兩人聞言，也看向她，神情頗為期待。

正在這時，厲風貫日，霞光如虹，正映在諶熒臉上，她的眸中似含著日光，熠熠閃爍，唇角揚起，笑著道：“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麼了？”看到她的笑容，樾飛光也不由笑了起來。

“我發現我們之前走入了一個誤區，我們過多地關注‘入魔仙尊’，將我們的精力都放在如何抵禦他，避免他把我們殺死。但在這個‘界’心中，‘入魔仙尊’太強大了，幾乎是無敵的。”

她看向三人，神色奕奕地道：“我認為假爛柯仙也敵不過他，所以他才會躲起來。”

其他三人也露出恍然的神情。

“所以，破‘界’心的關鍵，不是對上無敵的‘入魔仙尊’，而是找到假爛柯仙，殺死他，破除‘界’心。”

浮黎聽明白了，但他略一沉吟，就皺起了眉，發現不妥之處。

“但問題是，怎麼找到假爛柯仙，我們對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這就是我想明白的第二件事。”諶熒說道，“找出假爛柯仙的方法。”

“什麼方法？”其他三人也是眼神一亮。

“找出在‘界’心中，從未被殺死過的人。”

“從未被殺死的人？”樾飛光手撫著下巴，慢慢地思索著。

“對，”諶熒簡單地解釋道，“我們在‘界’心中第二次經曆時，我們知曉了在這裡被‘入魔仙尊’殺死，會神魂受損，所以我們才想避免被殺，因此，除了我們，知曉此事，也避免自己在‘界’心中被殺死的人，就是假爛柯仙。”

“所以，現在我們就去找出這個從未被殺死的人。”沈昭宣問道。

“對，”諶熒道，“隻要在我們麵前被殺死的，就不是假爛柯仙。”

見眾人都已明曉，浮黎安排道：“好，接下來，我們分頭行動，去自己被殺死的地方，排除在我們死前被殺的人，記住沒被殺死的人。”

夜間，一道火影又從遠處殺來，諶熒不為所動，仍冷靜地記著，直到胸口一涼，一把斷劍當胸而過。

爾後，劍氣在胸口處爆開，碾碎了諶熒的心臟，她閉上了眼睛。

···

“諶師姐，小軒可以進來嗎？”

諶熒摸摸一直抽痛的額角，依舊應了聲，輕輕的“吱呀”一聲，一道門被推開了，小童小軒探進頭來。

“長老們都在大殿，請您速去。”

“好，我一會就到。”

第六次曆練。

“沈師姐，請你收下。”

丹藥峰的弟子王天煜攔住沈昭宣，麵脹耳紅地遞過來一枚自己煉製的高品丹藥。

沈昭宣神色冰冷地拒絕，爾後，趕到四人見麵的地方。

“我真他······服了，我這次，居然第一個被殺，”一見麵，樾飛光就滿腔怒火地說道，“這還排除什麼？第五次完全是白費了。”

沈昭宣自進入‘界’心後，一直頗為冷淡，很少說話，這次倒難得，也因鬱悶而開口。“我也是，‘入魔仙尊’剛戮宗時，我就死了，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查看其他人。”

浮黎也神色難看地讚同道：“我也如此，我在師妹之前。他仿佛知道我們要做什麼，這次根本就沒給我們留任何時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麵色愈加蒼白，神色更顯萎靡，甚至可以說已經真切地感知到自己一再的虛弱。

其他人也是如此。

“如果之後的每次，我們都是第一批被殺的人，”浮黎輕蹙眉頭，麵色沉鬱地說道，“那麼這個‘界’心，將是一個死局。”

“不，”諶熒搖搖頭，她雖也覺神魂羸弱，但依舊沉著冷靜，“他出手了。隻要他有所動作，就一定會露出‘尾巴’。”

“我現在想不通的是，”她神色有些凝重，“他能知道我們做什麼並不奇怪，這說明他肯定就藏在我們附近，但他居然能控製我們被殺的時間。”

她抬首看向茫茫遠處，陷入深深的思索中：“一定有我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聽到諶熒的話，其餘三人微微頷首，眉間的積鬱稍稍消散。

看著諶熒又在默默沉思，浮黎心中暗讚：這位諶師妹心性堅毅，而且十分聰慧。

他揚起唇角，臉上強掛上一抹笑，說道：“不要浪費時間，既然他藏在我們附近，那接下我們就去找尋日常和我們接觸過的人，去繼續排查，看看誰沒有在我們眼前死過。到晚間時，在此處碰麵。”

“好，走了。”樾飛光背轉身，揚手一揮，大步走了。

···

“我一路排查過去，廚娘菊嫂、殿中奉茶的朗天、愛躲起來的司靈植的雜役，第二次抵禦時，不見的三長老······大約有二十餘人比較可疑。”

“我這邊也是排查出來不少······”

隨著夜晚的來臨，幾人討論的聲音也漸漸地停歇了。

夜晚靜謐，星月爛燦，柔風吹拂，十數隻螢火蟲縈繞他們飛舞，而遠處不少大殿重脊殿頂峨峨，飛簷翹角疊疊。

再過半個時辰，‘入魔仙尊’就被封印失敗，大殺四方了。

為了儘可能地被晚殺一會，他們特地選在了山頂。

就像尋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這剩下的時光裡，四人誰都沒有說話。

樾飛光躺在草地上，口中銜著根草梗，半眯著眼睛，拿出神識中的劍，比劃起來‘入魔仙尊’的招式。

沈昭宣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到此次，若真死在‘界’中，不知他們會怎麼樣？會毫無在意？還是會後悔？她的神色中有些苦澀，更多卻是興奮。

浮黎則看著月色，有些輕鬆，雖然師妹此次可能會死在這，但幸好自己也一樣死在這。這樣，即使被怪罪，他也不用麵對了。他歎口氣，就是有些擔心師母。

諶熒則看著天上的星月，身邊的螢蟲，拂上麵頰的涼風，遠處的宮殿、房屋，想到一路而來同她打招呼的同門，嚴厲而慈愛的三位長老，還有剛剛將采好的靈草送給他們的小芍。

她凝眉思索，為什麼在‘界’中會做得這麼逼真？他是想騙過誰？還是想隱藏什麼？所以，破局的關鍵在哪？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一道火影從半山腰處，直接一躍到了山頂，直奔他們而來。

諶熒看他直接來到這裡，想到：看來這一次，他們依舊是最先被殺的人。

他的速度極快，不過瞬間，就站在山頂處，隻見他一上來，當先一劍刺死正在司藥的小芍。

下一瞬，一劍就刺穿諶熒胸口，這次離得近了，她聽見他口中喃喃地說道：“找到你了。”

而這時，在她身邊的樾飛光動了，他一劍斬出，一道銳利肆意的劍氣縱橫，在這道劍氣中，一股“上決浮雲，下絕地紀”的劍意顯現。

樾飛光露出得意囂張的笑容，欣賞地看著它：我的劍意練成了。

下一瞬，他依舊也被一劍當胸而過。

諶熒最後閉上眼睛前看到的就是，‘入魔仙尊’殺了沈昭宣和浮黎後遠去的背影。

她意識已經漸漸模糊，想著他們先後被殺的場景，突然之前幾人說的話，出現在她腦海中。

“我居然是第一個被殺的。”

“我也是，‘入魔仙尊’剛戮宗時，我就死了。”

“我在師妹之前。”

所以，他控製的不是‘入魔仙尊’殺人的時間，而是······

她眼前一黑，沉入徹底的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