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開晨會,還是由岑瑜主持,他的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彆人報告。
等散會岑瑜回到辦公室,手裡多了一盒潤喉糖。那是小張會後整理文件時遞給他的,說看他好像嗓子不太舒服,讓他多愛護愛護自己。
岑瑜的喉嚨也確實是不怎麼舒服,他非必要不說話的狀態已經持續兩天,吃得也清淡,才將將養好一些。
辦公室沒人講話,氣氛安靜沉默,李方然本來在看今天會上記的筆記,驀地聽見“唰”一聲響。
李方然把在筆記本上的目光移開,往聲音源頭看去,正巧看到岑瑜從小鐵盒往手心裡倒潤喉糖。
岑瑜抬頭和李方然四目相對,麵上毫無波動,用吃藥的動作把糖吃進去,又把眼睛垂下,繼續看他的報表。
昨天岑瑜臨時加班,一整天都把自己關書房裡工作,就差連飯都在書房吃,和李方然幾乎是零交流。
李方然把筆記本立起來,擋住自己大半張臉,隻露出眼睛,裝作自己在學習的模樣,實際上在暗中打量岑瑜。
岑瑜和以前一樣,除了會時不時把糖盒拿出來倒糖吃以外,一舉一動都還是平常的風格。
李方然能確定岑瑜沒有生氣,直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看見過岑瑜生氣的樣子。前一晚岑瑜說話就啞,昨天一覺起來,嗓子還不見好,他就不怎麼說話了,但找他他都會有回應,而不是冷處理。
他的眉眼永遠是平淡而非冷峻,好像對岑瑜再壞他都能全盤接收,且從不抱怨。
這是有點不正常的,李方然一度懷疑岑瑜有情感缺陷,並且現在還沒打消。
岑瑜的成長環境,還有李雱的教育理念都是個迷,什麼樣的條件才能把岑瑜養成這種樣子,李方然全都無從知曉,他隻知道,半個小時裡,糖盒響了四回。
李方然端著杯子,不聲不響出辦公室去了,再回來時是差不多五分鐘後,他走近辦公桌,把一杯溫熱的蜂蜜水放在岑瑜麵前。
蜂蜜像是才加進去的,沒有攪拌均勻,隔著透明的玻璃杯還能看見沒有完全化掉的蜂蜜在水裡蕩出輕軟的細絲。
岑瑜有些不明就裡。
李方然說:“喝這個。”
助理團隊有個把公司當家的人,什麼零零碎碎的東西都往辦公位上擺,李方然第一次去視察就產生了很深刻的印象。
抱著試試的想法去隔壁問了問,對方翻翻找找,居然真的給他掏出來一罐槐花蜜,還熱情地問李方然要加幾勺。
岑瑜盯著緩慢落到杯底融化的蜂蜜幾秒,啞聲說:“謝謝。”
李方然揮了揮手,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位。
氣氛還是尷尬。
李方然想,可能是自己的心態出了點問題,才會覺得兩個人共處一室彆扭。
他於是將頭埋得更低,把岑瑜劃分到視野的盲區,讓那些知識占據自己所有的視線。
但這沒有用,吃午飯時岑瑜還是和他坐一起,那是比在辦公室還要近的距離。
飯菜都是用小碗裝的,李方然把沒有辣椒的菜往岑瑜的麵前推,卻沒有看岑瑜。
用餐區好像單獨劃了一個寂靜的角落,外麵在熱火朝天地聊天討論,唯有他們兩個毫無互動。
岑瑜似乎很忙,在吃飯的時候也閒不下來,纖長的手指對著手機敲敲打打,仿佛在討論什麼很重要的事。
李方然吃得心不在焉,良久才從餘光裡瞥見岑瑜把手機息屏,倒扣在桌上,開始吃飯。
於此同時,李方然的手機開始震動,提示他收到新的消息,李方然不得不打開手機來看。
是岑瑜給他發的,很長一段,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岑瑜特有的說話方式。
“前天發生的事情你不用多想,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一切都是我自願的,在結婚之前我就對可能發生的任何事都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你不用有自責或者內疚的想法。目前我身上淤青痕跡有所減輕,喉嚨也在逐漸恢複。發生關係和輔助工作都是我的責任所在,我會承擔這些後果,你不應當為了這種事花費太多時間。今天上午你都十分心不在焉,我很感謝你惦記我的身體狀況,但當務之急是儘快進入狀態,我更希望你能把這份精力用於工作和學習,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李方然一字字地讀完,眉頭緊鎖,他側目看著正在吃飯的岑瑜,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把手機放了回去。
之後有一周,李方然和岑瑜之間的關係都很僵,除開必要幾乎不說話。
不知道是蜂蜜水還是潤喉糖的作用,岑瑜第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說話已經聽不出來有問題,但他們之間的日常溝通少之又少,絕大多數時候都把彼此當做空氣。
岑瑜潑冷水的技術太過於高超,乃至於讓李方然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升起來的那點愧疚像個笑話。
本來岑瑜也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去衡量。
後來破冰的契機是,何希平的祭日要到了。
何希平死在李方然高考前一個月,這件事險些讓當時讀高三的李方然心態崩潰考試考砸。幸好班主任和年級主任都很負責任,輪番給他做思想工作,照顧他的情緒,還為何希平的葬禮出了不少力,才讓李方然在高考場上正常發揮。
時隔八年,李方然已經能以很平穩的心態去看待這件事,當初仿佛天塌下來的事放現在好像也沒那麼嚇人了,畢竟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
說出這件事的時候李方然的態度也是輕描淡寫的,他隻是在飯後隨意提起:“明天去給我爸掃墓。”
岑瑜把手機放下,然後輕聲說:“好的。”
何希平埋的公墓地址在郊區,到了公墓停好車還要往裡走一段路,風水不好不壞,李方然也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埋這裡的唯一理由就是便宜。
來的路上岑瑜在花店買了一束花,原本想買一束最普通的菊花,在店員包裝的時候李方然忽然又要了一束繡球,於是車後座多了兩束花。
岑瑜抱著自己買的菊花跟在李方然後麵,最後在一座墓碑前停下。
何希平的墓碑很簡陋,各種緣由的加持下使得這塊豎著的石料即使是在價格差不多的附近也顯得過於粗陋。
墓碑上貼著一張何希平的舊照,大概是年輕時拍的,仔細看能從李方然的五官中看出一點相似的地方。
李方然長得既像何希平又像李雱,結合了二人五官的優點,又能從臉上看出父母的痕跡。
李方然走過去把手裡的繡球放下,岑瑜也跟著過去,何希平的墓前一左一右多了兩束花,把最下麵的字都要遮蓋完了。
岑瑜放好花,往後退一步,與李方然並排站在一起,低垂著眉眼,看上去很平和。
日頭高掛,五月的天已經夠熱,灼熱的陽光落在身上,李方然仍然定定站著。
過了很久之後,李方然才說:“我結婚了,今天把人給你帶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