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八場試煉，很讓人意外地沒再出什麼意外。

或許是開頭兩場太過精彩離奇，後續這般平淡，讓人難免失望。

試煉最終，十人中隻有三人成功通關入閣：張帆則，明遙，魏長行。

前兩人自不必說。而魏長行最後一個上場，他與妖獸整場戰鬥平平無奇，乏善可陳，隻是給人一種，像是艱辛萬分，又好像遊刃有餘的感覺。

他倒沒明遙那麼顧及顏麵，十分放得開地擺出一副怯懦弱小模樣跟妖獸遊鬥小半個時辰，最後嬌柔一摔，趁妖獸撲過來那刻持劍一刺，劍鋒橫穿粗壯脖頸，以一種相當合理的方式取得勝利。

啪啪啪……

周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魏長行拍拍灰從地上站起來，風度十足地對四下鞠躬，隨後施施然下了場。

日頭漸漸高升，梅落時抬手遮在秀美如描的娥眉上，擋住少許刺目的陽光，對長極說：“可以結束了吧？”

長極頷首：“可以了，直接去堂前授禮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了席，場上弟子也開始遣散先前沒能通關卻留下觀賞的人群，費了些許時辰才安頓利索。

伏羲堂前，隻剩下望梅閣閣內之人。

恒漣遠眺三位等候在旁的新弟子，一腿纏繃帶坐在輪椅上，一手臂腰腹皆白布橫裹，還有一似乎想表現得合群，便假裝摔得重了，依靠拐杖撐著身子。

他長歎一聲，愁道：“往日雖然進的人同樣不多，但哪次也沒像這次這般……傷勢慘重啊。”

鬆閒道：“今天這試煉結果要是傳出去，明年來拜門的人估計會少上一半都不止，哈哈！”

長極黑著臉不說話。

梅落時向垂首默立的明遙瞥去一眼，旋即很快收了眼神，宣布道：“授禮儀式，開始。”

三人一一上前，從梅落時手中接過入門玉佩，係腰綬帶，和道袍玉冠。

“自今日起，你們便是望梅閣門下弟子，願你們皆能前路光輝，悟得大道，也望你們能恪己守禮，清心寡念。切莫仰仗二三修為及幾許聲名，仗勢欺人，恃強淩弱。”

梅落時言畢，複又加了一句：“請牢記，修道者，勿絆紅塵。”

彎腰半躬的三人，張帆則喜悅而嚴肅地點頭，魏長行漫不經心地微笑稱是，明遙則遲緩片刻，將頭低下，似是應答，卻又不甚分明。

梅落時道：“接下來是拜師儀式，你們可以自己去尋長老拜師，也可等長老來收你為徒。”

她話剛說完，鬆閒便興衝衝對張帆則招手：“那邊坐輪椅的小子，要不要來我這兒學逍遙道啊？很好學很有意思的！”

張帆則見居然真有人要收自己，感激涕零地從輪椅上撐起來，一瘸一拐地奔向鬆閒長老：“我願意！！”

這一刻，他腿傷神奇地好了大半，膝蓋一彎哐當一聲跪到鬆閒身前，像是擔心鬆閒反悔般快速磕了三個響頭，大喊道：“弟子張帆則拜見師尊！”

鬆閒趕忙扶起他：“誒喲過了過了，用不著這麼誇張。”

魏長行看了一圈，走向最溫和無害的恒漣長老，作揖笑道：“長老，弟子不才，日後還望多有擔待。”

恒漣頗為吃驚：“我主管的百芳齋可是煉丹製藥的醫修場所，你確定要來？”

魏長行：“當然，本人自小的夢想便是練就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懸壺濟世，救死扶傷。”

“……真的？”

“長老，弟子何必在這個時候跟你開玩笑？”

魏長行一看就不是什麼著調靠譜的人，恒漣本以為他會選擇跟千玄修劍或者跟乘令修刀，結果這人竟要跟他學醫。

但他也確實沒必要撒謊。

恒漣猶豫了下，說：“那好，如果你真想學醫，那就來吧，若是中途覺得不合適，再換彆的長老也可以。”

魏長行雙手抱拳，淺笑作揖：“多謝師尊。”

眼見兩個人都已挑好師長，明遙也不耽擱，主動上前一步，對梅落時道：“閣主，弟子……”

“知曉了。”

梅落時懶得聽那麼多客套話，直接拿了他手裡的鮮紅綬帶，替他係在腰間。

明遙身軀微僵。

因著綬帶要從後往前係，是以梅落時站得離他極近，幾乎呼吸可聞。

清冽的梅花香闖入肺腑，奪走全部心神，明遙眼簾低垂，偷偷瞧她瑩潤如玉的臉頰。

那一挑溫婉瓊鼻，似綿延的山巒在麵龐挺立，目光沿著柔順的線條向上滑去，被如墨勾勒的長睫徹底牽住。

“手，端起些。”

明遙正看得入神，手背卻被梅落時輕拍了拍，耳畔一句低聲私語。

“……”他什麼也沒說，隻將兩手從身側抬起來。

少年人的腰身很是勁瘦緊實，梅落時將銜玉綬帶在他腰上纏了一圈，墜下的長長細帶分彆在兩邊打結固定，最後取了他的入門玉佩，懸掛在靠右側的位置。

“好了。”

梅落時做完這些，直起身，與明遙對視：“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正式弟子了。”

明遙看著她的眼。

那雙眼波光瀲灩，煙雨迷蒙，卻又寒涼似霜，在這咫尺間，映的滿是他的倒影。

而粉唇微動時吐出的字，攪亂了一池春水，聽得他心跳飛快。

“你既認我為師，那今後，不管我說什麼，你都必須認真聽，認真做，知道了嗎？”

梅落時問。

“是，師尊。”明遙乖乖頷首，“弟子一定好好聽師尊的話，儘心儘力，服侍好師尊。”

“……服侍倒也不必。”

明遙不答，隻仰頭綻出一個粲然的笑。

這笑容實在開懷明媚，令梅落時不禁晃了下神，她以拳抵唇清咳兩聲，轉身走回高台正中央，道：

“那麼，今日的收徒典禮就此結束，散了吧。”

如此，兵荒馬亂的一天總算順利收尾。

*

妖獸的岔子很快便被揪出原因——

是那隻冰狐自己鑽進去的。

攀藤鼠是一類很機敏的妖獸，靈智極高，五感敏銳，狡黠非凡，唯一的缺點是貪嘴好吃。弟子們為了加快捕捉進度，特意從往生堂後廚搬出不少香噴噴熱騰騰的點心和鮮肉作為誘餌。

他們在攀藤鼠常出沒的林子找了幾處獸蹤密切的空地，把吃食布好，上頭吊了專門用來壓製妖物的高級捕獸袋，旁側灌木叢暗藏傳感靈器。

隨後一群人跑得遠遠的，以免出什麼紕漏驚動了那耗子。

可也因跑得太遠，沒能時刻注意到情況變化。

捉妖弟子時運不濟，自典禮前一個半月接到任務，結果一直到典禮開始的七八天前，才終於等到傳感靈器響起“撲通”的落地聲以及尖利嚎叫。久候多時昏昏欲睡的弟子登時一驚，當即打起精神朝陷阱衝了過去！

“摁住摁住！彆讓它跑了！”

“我去這死老鼠力氣這麼大！”

“封口呢？把封口拴上！把安睡劑拿來，要大劑量的！”

“在這裡在這裡！”

正值子夜，天太黑，眾人慌亂間，誰也沒注意到布袋裡裝著的是一隻狐狸。

那冰狐也算倒黴，本來隻想出來吃個晚飯，恰巧碰到一隻對胃口的老鼠。它一時玩心大發，準備給這老鼠從背後來個突然襲擊，好生玩一陣再吃掉，於是偷摸跟了一路，剛想動手就聞到前麵似乎有更香的食物。

它躊躇片刻，想出個更壞的點子：

讓攀藤鼠以為即將美食一頓的時候，過去將它一口吞了，再一石二鳥把它找到的食物也吃掉。

冰狐自認為計劃周密，便得意忘形，沒等攀藤鼠觸發陷阱就按捺不住撲了過去，然後被從天而降的捕獸袋扣了個正著。

它嘴裡叼著老鼠屁股發不出聲，因此傳感靈器還有布袋裡吱哇亂叫的聲音都是攀藤鼠單獨一隻耗子喊出來的。攀藤鼠一邊驚叫一邊被冰狐大口吞下，生息方泯滅不多時，冰狐也被安睡劑藥昏過去。

由於剩餘時間不多，弟子們匆匆將這好不容易逮住的妖獸直接塞進籠子蒙上黑布，臨近試煉開場才將捕獸袋解開。

“抓不到攀藤鼠就不會換一隻？”

長極坐在長老殿內，揉著眉心聽捉妖弟子敘述事件全程經過。

捉妖弟子尷尬道：“弟子也沒想到會這麼困難，而且妖獸類型都已經定好了，這時再說我們抓不到，實在是……”

“那你們解開捕獸袋的時候就不看一眼自己抓沒抓錯？”

“這，弟子也想不通怎麼回事，當時守在籠子旁邊的統共有五人，我就是解袋子的那個，可我分明記得，那籠子裡關著的是攀藤鼠沒錯啊？”

長極很是懷疑：“你不會是想推卸責任，故意在這裝糊塗吧？”

捉妖弟子一慌：“弟子沒有說謊！還請長老明鑒！”

他臉上神情渾不似作偽，長極見狀，歎息一聲，揮手道：“算了，你先回去，這事委實蹊蹺，等我自己去查查。”

弟子抱拳：“是，長老。”

他躬身退下，離開長老殿。

“唉——”

“問出什麼了？”

長極正唉聲歎氣，卻見梅落時從殿外走了進來，她手裡擺弄著半截斷劍，隨意問了一句。

長極：“弟子隻說抓錯了妖獸，其餘一概不知。”

梅落時揀了張椅子坐下，道：“不知情也正常，能做出這等手腳的人，怕是把破綻放到他們眼前，他們都不一定能看出來。”

“閣主發現什麼了嗎？”

“這劍上，有一絲殘存的魔息。”

梅落時把斷劍丟給他。

明晃晃的劍刃差點直接刺穿皮肉，長極趕忙伸手一接，道：“魔息？這劍不是弟子統一發配的嗎？魔息哪來的？”

梅落時瞧他一眼，那眼神顯然在說“你問我我問誰”。

長極語塞，並起二指在劍上探尋一陣，皺眉道：“嘶……”

“你識得這魔息？”

“有點熟悉，但是……時間過去太久了，我也不敢確定。”

長極遲疑少頃，說：“閣主，您還記得曾與我同任的浮夢長老嗎？現下正在洞仙府清修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