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落時躊躇的瞬息間，那五翅冰狐呼嘯著朝明遙飛奔而去，帶起一陣魔氣極為濃烈的迅猛罡風！

周遭旁觀的人紛紛縮著脖子後退半步，低聲議論：

“我的天啊這麼凶！來之前也沒人告訴我這最終試煉要玩命啊？”

“是啊，剛才那惡心巴拉的土龍就夠嚇人了，沒想到還有個冰狐狸，雖說樣貌更好看點吧，但實在……”

“場上那位，好像是叫明遙？看著還是個年輕孩子，可彆出什麼事呀。”

高台之上，太師椅的扶手已出現絲絲裂紋，原本鬆鬆搭在紅木上的指尖不知何時已微微泛白，梅落時瞳孔縮緊，深凝著那正與冰狐搏鬥的身影。

兩個月的辛苦教導終歸沒有白費，儘管五翅冰狐凶悍非常，但明遙亦能冷靜與之周旋，他長劍一挑，劈開撲麵而來的雪白巨爪，劍鋒流轉間在半空劃出一道鮮紅血線，點染了一地薄雪。

那冰狐登時淒厲嘯叫，邪氣紅瞳收成針狀細線，通身毛發根根豎起，猶如塗滿紅血的細長凸嘴大大張開，一團純澈明亮的雪球在口中迅速凝聚擴大！

明遙見狀不躲也不閃，劍花一挽便側身滑到它喉骨清晰的顎下，勻稱修長的腿猛得向上踢去，將那欲出未出的雪球生生關在了冰狐嘴裡。

“嗷……嗚！”

冰狐猝不及防被蹬了下巴，殘暴的吼叫剛出來一半便噎了回去，變成一聲稍顯可愛的嗚鳴。

剛凝好的雪球就這麼被它自作孽地吞進肚子裡，悶聲一響轟然炸開，撐得整張尖尖狐臉都鼓得圓噔噔，妖豔媚眼泛出點點淚花。

從外表看，它那凶猛的氣勢瞬間消失大半，反倒多了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可惜明遙對它沒有半分憐愛，踹完一腳還嫌不痛快，旋身揮劍自下而上將它的長嘴捅了個對穿！

“嗚哦——！！”

妖氣濃厚的血珠飛迸四濺，五翅冰狐瘋狂扭頭，試圖將戳在嘴上的寒劍甩下來，兩隻前爪也在地麵胡亂刨著，幾次險險擦到明遙胸腹。

明遙見它掙得厲害，乾脆放棄奪劍，見好就收地抽身從它顎下翻起，三兩下跑出老遠。身形穩住後，他略微氣喘著盯視那隻狐狸，心念電轉間在腦中滑過無數應對策略。

這狐狸估計是以往過得安穩，沒什麼對戰經驗，空有一身修為卻沒多少打鬥本事，隻會憑蠻力和妖氣莽打，這才讓他得了先手。

但要想徹底把它放倒，還真有一定難度。

明遙嘴唇微抿。

雖說他身上也帶了一些致幻迷藥，但若讓他學張帆則那樣，當著梅落時的麵滿廣場亂跑再示弱把妖獸藥倒，那明遙覺得，他可以直接離開望梅閣了。

……還是想點正經辦法吧。

他這廂正大腦飛速運轉之際，那邊的五翅冰狐卻忽然安靜下來，身軀浮現出些許詭譎異狀。

它嘴上仍插著劍，可竟沒再暴躁甩動。那白毛染血的扁平腦袋上，漸漸生出黑紅交錯的妖異紋路，從一對尖耳中間延伸到眼角，使得那張三角狐麵愈發魅惑勾魂。

原本隻到明遙胸口高度的軀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膨脹起來，毛發亦隨之蓬鬆生長，背上五翅恣意伸展擴張，不過幾個眨眼的瞬間，那狐狸便長大了一倍有餘。兩排雪亮獠牙漸趨鋒利，齒尖掛著的粘膩毒液絲絲縷縷滴落到地麵，在輕微的噗呲聲中燙出幾個坑洞，慢慢升起腥臭白煙。

明遙心底一沉，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那冰狐大口一張，仰天長嘯：“吼——！！”

隨著嘴巴極度張大，貫穿尖嘴的長劍也“砰”的一聲落到地上，冰狐一腳踩上去，仿若無物般將銀劍輕鬆斷成兩截。

“怎麼回事？？那狐狸怎麼突然變大了？！”

“它身上那……唔……味道，已經不是妖氣了吧？是魔氣？”

場外人群慌亂騷動，伏羲堂上幾人同樣麵沉如水，一眨不眨地緊盯場上劇變。

梅落時不覺間已將扶手捏斷一塊，握在掌心揉得粉碎，她沒去看身旁幾人，話音森寒徹骨：“這次試煉，你們辦得當真成功啊。”

幾人不答。

“今天的端倪，待試煉結束後我會親自徹查，若是我徒弟出了任何意外，你們自己看著領罰吧。”

梅落時冷冷說完這句話，站起身，走到圍欄後方。

儼然是隨時準備出手相護的架勢。

——場內的明遙一邊聽著旁人零碎混亂的討論，一邊強令心跳平靜下來。

現在不是慌的時候。

先搞清這狐狸發的什麼病。

好歹在望梅閣聽了兩個月的學，對於靈氣，妖氣，魔氣，陰氣的區分他還是有所掌握的，眼前這隻狐狸身上散發的顯然已經不止於妖氣，還夾雜著更為深重的渾濁魔氣。

五翅冰狐確有部分魔獸血統，但氣息絕對不會重到如此地步，這冰狐必定是被從外部做了手腳。

被提前灌了魔氣催化？

那為什麼現在才發作？

是它本就天賦偏魔，正好被他這一劍激出來了？

明遙不覺得自己兩個月的道行能牛成這樣。

但不得不說，妖狐變化前後，受的刺激唯有那雪球，和他一劍而已。

雪球是它自己造的，肯定傷不著自己，所以問題還是出在他那一劍上。

他的劍……

“吼——”

不等他繼續深思，那冰狐便又在口中彙出一個更大的雪球，轟的向他襲去！

這次雪球凝聚速度明顯比上次快了不少，明遙來不及阻擋，隻得向側方一翻，堪堪躲過這殺氣騰騰的一擊，可手臂及側腹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劃出幾道深淺不一的血痕。

妖氣趁機侵蝕破開的血肉，明遙擰了擰眉，極力忽視傷口傳來的錐心刺痛。

雪球所經之處，連同磚石帶著空氣都覆上一層厚厚寒霜，寒霜生刺蔓延，轉眼蓋滿整個廣場。

“啊啊！！”

人群見這險境已要危及自身，趕忙作鳥獸散向外奔逃，周邊守衛弟子雙手合十，高喝一聲開啟護場結界！

金色屏障平地而起，頃刻將整個廣場包圍在內，一時隻剩下明遙和魔氣衝天的冰狐單獨在場上共處。梅落時看不下去了，手掌一翻凝聚靈力，撩了衣擺就要進場，卻在邁開腳步的刹那，場上情況又變。

隻見明遙躲過那足以將人凍成冰雕的冷亮雪球，眼角餘光下意識覷向憑欄而立的梅落時，正巧撞進她深鎖的眉眼。

明遙一瞬愣怔。

……他師尊的臉色變了。

因為他。

念頭閃過的俄頃，心臟驀然劇烈跳動，耳畔如雷轟鳴。

——這場景，他好像曾經曆過。

霜雪鋪蓋的天地，肆虐橫溢的妖氣，以及陰冷刺骨的痛感，和那憂心忡忡的如畫麵容。

好熟悉。

恰如他第一眼見到梅落時那刻，那般熟悉。

明遙仿佛忘了此時正處生死之境，出神地看著梅落時。

在任何人都沒注意到的瞬息，他白皙的額頭上，悄然顯現一朵極其淺淡的九瓣紅蓮印記。

那紅蓮恍若曇花一現，默默閃爍幾許，未等完全綻放華彩便歸於沉寂。

梅落時雖分了部分心神在明遙身上，但更多還是關注冰狐的動作，手中靈力蓄滿，正待朝它隔空拍出一掌時，卻見明遙身似鬼魅般躲過迎麵撲來的數道攻擊，足下如點水輕掠，下一秒便出現在妖狐的三角腦袋上。

妖狐方嗅到轉瞬即逝的血腥氣，眼前便閃過一道白影，它頗有靈性地呆愣半秒，依著天生直覺抬起頭——

對上一雙比它更為妖冶豔麗的眼。

挑起的眼尾處還留有未散去的昳麗紅紋，組成殘缺不全的奇異圖案，明遙就這樣看著它茫然的表情，唇角一勾，單手向下蓋住它腦門。

他屈膝蹲在冰狐頭上，沒再動，而那狐狸竟亦沒再動。

不多時，四條細長的狐腿一彎，砰然倒下。

“……”

第二場最終試煉，妖獸又一次莫名其妙昏迷過去。

看到這一幕的梅落時，僅差一步就要拍出去的手掌凝固在半路，半天沒動彈。

“額……這次又是……怎麼回事兒啊？”

雖然此刻寂靜得可怕，但鬆閒實在好奇，便鼓起膽子開了這個口。

可惜沒人搭理他。

梅落時垂眸俯瞰場上低頭不語的明遙，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他抬起腦袋，與她對視。

——正午剛過二刻，將近一天中最亮堂的時候，晴朗無雲的日光下，那雙澄澈眼眸乾淨透底。

像是不經世事。

梅落時靜靜瞧了他一會，一撩白衣飛身而下，落到廣場上，走到他身邊。

“你剛才的表現，我很驚訝。”她實誠道，“比過去兩個月的訓練成績出彩不止一星半點。”

明遙支著一條腿坐在狐狸背上，仰頭對她笑盈盈道：“多謝師尊誇獎。”

梅落時不答。

她潛意識以為，明遙這時該會忍著傷痛，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跟她說這句話。

而不是這般放鬆地支腿盤膝坐著，看向她的眼神好似親近故人。

可能打鬥一場太累了，所以比平日懈怠吧。梅落時心想。

她指指明遙手臂和側腹的傷，問：“疼嗎？”

明遙眼睛就沒離開過她，聽她這麼問，笑得越發甜：“不疼的，師尊。”

……這一聲，聽起來有些怪。

但梅落時沒多想，隻點頭道：“那就好。”

演武場靜得隻剩他們二人對話聲，梅落時頓了頓，問：“你又是怎麼放倒這狐狸的？”

明遙：“堂堂正正打倒的。”

“能看出來是你打倒的，你怎麼打的？”

“我——”明遙似乎是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驀地止住，嘴角甜笑也略垂了垂。

“嗯？”

梅落時見他沉默，疑惑地偏了下頭。

這一下，映入明遙眼裡，看得他微微發怔。

但他很快便整理好表情，恢複成謙卑的笑，溫順道：“弟子使了些巧勁，打碎了這狐狸的頭骨，才將它製服。”

梅落時傾身一探，那狐狸已然沒了氣息，再摸摸它的腦袋，指尖軟軟陷下去些。

頭骨當真碎了。

她站直，道：“你這舉動，倒是比平時粗暴不少。”

說粗暴或許有點過，但在梅苑，不管是灑掃庭院還是煮雪烹茶，明遙都常是慢條斯理，舉止溫雅。今天這般簡單直接地捏碎妖狐頭骨，實在出乎梅落時意料。

明遙捂住側腹仍在流血的傷口，稍顯艱難地站起身，嗓音沙啞道：“對魔物，本就不必手下留情。”

“……”

不知怎的，梅落時從他嘴裡聽到這話，心臟無端揪起。

她皺皺眉，似是想辯駁什麼，但終究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一陣衣袖獵獵聲響，乘令也降到廣場上，走到她身邊。

他乜斜一眼地上死透的冰狐，說：“年僅十四，修行兩月，便能輕鬆擊殺入魔的五翅冰狐，”他半彎下腰，鷹隼般的眼眸毫不避諱地逼視明遙，“我是該誇你天生英才前途無量呢，還是該好好探探你的底細？”

明遙搭在狐狸毛上的手指蜷縮幾下，低垂著眉目，沒應聲。

像是在害怕，也像是在遮掩真實情緒。

梅落時伸手攔住想再靠近幾步的乘令，淡漠道：“可以了，有其他想問的也等試煉結束吧，他還有傷在身，必須儘快醫治才行。”

說完，她揮手叫來醫修，讓他們把明遙扶了下去。

“師尊，我……”

“先養傷，有什麼話，傷好了再說也不遲。”

梅落時停頓片刻，又道：“今天的事，我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

“……那就，勞煩師尊了。”

明遙深深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片刻，轉而低睨地上的斷劍一眼，跟隨醫修走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