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藥(1 / 1)

明遙屁顛顛地跑到梅落時身旁,正不明所以地看著前方頗為敵視他的乘令,梅落時卻俯身拉起他的手,把他從自省屋牽了出去。

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柔嫩觸感,明遙一僵,渾身都繃得緊緊的,連邁出的步子都機械不已。

心神激蕩間,他甚至沒注意到後方屋子響起的連片慘叫聲。

梅落時就這樣牽著他,走出自省屋,一路回到梅苑。

“脫鞋。”

梅落時開了門,站在玄關,對明遙說。

明遙彎腰脫掉鞋,踩到地板上,局促不安地絞著手指。

見狀,梅落時無聲歎了口氣,指指桌子旁邊的圓凳,說:“彆傻站著了,坐會。”

走了這麼遠一段路還站著,他也不嫌累。

明遙便去坐了。

坐下之前,他偷偷拍了兩下衣服上的灰,以免弄臟油光水滑的紫檀凳子。

梅落時沒在意他這點小動作,走到靠牆的多寶閣邊上,在橫格裡摸摸索索一陣,不知在找什麼。

屋內地龍燒得很旺,明遙不一會就暖了身子,體溫漸漸升高,他心思也活絡起來,越發抻直了脖子去看梅落時的動作。

梅落時要找的東西似乎放得有些高,她踮起足尖,抬起手臂去拿,一掌寬腰封貼合束起的外衣勾勒出曼妙動人的曲線,攀延在細腰處的紅梅也隨之荼蘼生長,一瞬妖嬈。

明遙隻瞧了一眼,就趕忙回過頭,臉上微微泛熱。

夫子有言,非禮勿視。

這樣打量女子,實在沒有禮貌。

即便那女子比他年長百歲。

明遙這廂正默默懺悔,那邊梅落時已經把東西取了下來,回到他旁邊。

“砰”一聲,一個方方正正、八角鍍金的黑木箱子放到桌上。

明遙嚇了一跳,卻見梅落時不慌不忙地把箱子打開,從裡麵掏出一塊約有手掌大小的青白玉扇形藥盒。

梅落時把小盒子掀開,低頭嗅了嗅,說:“應該是這個沒錯。”然後,她用手指在明遙肩頭點了點,又是一句:“脫掉。”

明遙身體僵了僵,滿臉不情願。

不過梅落時也沒急著催,她注意到明遙衣服上的臟汙,指尖點在他肩上沒動,靈光微閃,下一秒那白衣便潔淨如初。

明遙一時分了心,驚奇地撈起自己衣袖看來看去,讚歎道:“好神奇。”

“微不足道的小法術而已。”梅落時隨意道,“把衣服脫掉,我給你看看傷。”

可明遙驚歎過後,還是扭捏著不肯脫。

“再不脫,以後都不用來梅苑了。”

梅落時隻淡淡威脅一句,明遙便馬上寬衣解帶。

脫到僅剩一件中衣的時候,他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看了梅落時一眼,隻把衣服褪下一半,露出半邊肩背。

……這是什麼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姿勢?

梅落時無奈,但也懶得再說,隻捏著他的下巴,將他露出來的部位仔細瞧了一遍。

臉上的傷還好,塗上藥,差不多一兩天就能痊愈。

主要是胸腹部分比較嚴重。

看這前前後後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梅落時設想了下明遙當時挨揍的場景——

估計是被那夥人摁在地上踹的。

回頭讓乘令再重罰那三人幾棍子,然後逐出師門好了。

反正現在她是閣主,想趕誰走她說了算。

梅落時走神一陣,發覺明遙的目光已經從害羞轉變為疑惑,便端正心緒,指尖在藥盒裡沾了點白膩藥膏,抬手往他臉上抹。

“嘶……”明遙微微躲了一下,咬牙倒抽一口冷氣。

梅落時把藥盒放到一邊,空出來的手穩住他的臉,低聲道:“彆動。”

明遙一動不敢動。

藥膏敷到淤青上,很快融進肌膚,明遙隻在最開始疼了會,之後一股清清涼涼的感覺逐漸在皮肉深處蔓延開。

梅落時在他臉上塗完藥,又沾了一些,往他肩膀塗。

明遙再次紅著臉反抗,想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卻不敢,隻好將手虛虛地擋在身前,說:“師尊,我自己來就好。”

梅落時正經嚴肅:“修道之人,肉身皮相皆是浮雲,不必羞恥。”

明遙默然。

這話說得字字剛正,聲聲端直,一時之間,竟震得他心如止水。

但是這滋味居然莫名熟悉。

見他終於不亂動了,梅落時極快地把藥塗完,隨後把空掉的玉盒放回木箱裡,說:“好了。”

明遙如蒙大赦,迅速把衣服穿好。

整理衣帶的間隙,他不經意瞄了一眼那木箱,發現裡麵滿滿當當全是各類藥品和綁帶,便隨口道:“弟子原以為像師尊這種境界的修士,已經不會受什麼傷了,或者受傷也能靠靈力自行愈合,沒想到您會在房間裡備藥箱。”

看這內容還挺齊全。

梅落時聞言,收拾藥盒的動作一頓。

——微不可察的凝滯過後,她淡聲說:“以前修為不高的時候,受過一次重傷,恰好有人幫忙包紮,把箱子留下了,我懶得扔,就乾脆放著。”

明遙頓時滿臉憂色:“重傷?”

“不打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明遙半信半疑地點頭,眉心還是皺著。

梅落時沒再多言,從箱子裡拿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然後合上蓋子,默默轉身把木箱放回多寶閣。

“這些你且收著,之後每天記得塗,若是有不夠用,再來問我要。”她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打包成一個小包袱,遞給明遙。

明遙接過收下。

梅落時本是想給明遙塗完藥後就讓他走的,可看著這孩子把包袱好生收進袖子的一會時間,她緘默少頃,突然說:

“算了,從今天起,你不用回雪融舍住了。”

明遙一驚,慌張道:“為、為何?”

“收拾收拾東西,來梅苑住吧。”

“……?”

*

日落黃昏,雪山鋪上一層淡金衾被,寒地猛禽的厲嘯聲在山巒間盤桓不絕,響徹雲霄,望梅閣內比往日清淨了不少,但依然要比四周空寂的雪多出幾分生氣。

梅落時和明遙一前一後走在石徑上,路邊時不時竄出幾隻活躍大膽的靈獸,睜著一對黑溜溜圓眼,好奇地圍觀這位陌生來客。

也有身著白袍的弟子路過,恭敬地對梅落時行過一禮後,匆匆離去。

待周邊沒什麼人路過,明遙才歉疚地對梅落時說:“師尊,弟子自己來收拾就好,不必麻煩您。”

梅落時目視前方:“不麻煩,走幾步路而已。”

明遙便不說話了。

不過他也沒憋太久,糾結半天,小心翼翼地說:“師尊,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說。”

“為什麼,那幫人要說我是災星呢?是因為我家離魔域很近嗎?”

梅落時停下。

明遙正分心,一個不察,撞到了梅落時背上,鼻尖梅香驟鬱,他慌亂地退開幾步:“抱歉師尊,弟子方才走神了。”

梅落時轉過身,麵上卻無責怪的顏色,隻是看向他的眼底深意濃重:

“他們的話,不要放在心上。”

明遙身量出挑,但總歸年紀輕,沒有梅落時高,梅落時與他說話時,略微垂首,斂眉,但眸光仍是鄭重的:“這望梅閣裡你需要聽的,隻有我的話,以及夫子師長的教導,其他人所言,一概不必聽,不必信,也不必在意。”

夙央的經曆,不能讓明遙重蹈覆轍。

不管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不管他們有沒有關聯。

明遙似懂非懂,見梅落時說完就轉身走了,他便也懂事地沒再問,隻安靜地跟她去了雪融舍。

這萬米雪山上不知是從哪弄來的竹子,能造出聯排竹舍,半融化的雪水順著碧綠斜簷彎彎曲曲地滑落,在竹片邊沿纏綿著不肯走,好半天才滴落。

原本鬨哄哄的弟子宿舍在梅落時出現的一瞬間立刻悄無聲息,上百道目光彙聚在那窈窕清冷的白衣人影上,梅落時左右看了一圈,想起自己並不知道明遙住哪,於是回頭問他:“你房間是哪個?”

明遙指了指最右邊的屋子:“那裡。”

梅落時頷首:“好,我跟你過去。”

他們說話時並未刻意壓低音量,周遭弟子常年修行,耳清目明得很,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明明白白,登時轉了一多半目光到明遙身上。

好奇,想問,但不敢出聲。

迎著一眾熱切目光,明遙硬著頭皮走向自己房間,直到拉開門,把那些探究的視線都擋在門外才鬆出一口氣。

梅落時站在門口,往房間裡掃了一圈——

桌椅床架齊全,牆邊掛著小油燈,圓角櫃半敞,裡麵疊著衣服和被褥。

東西不多,也很簡陋,不過該有的都有,千玄沒虧待他。

不過即使隻有這點東西,讓一個孩子單獨打包起來也確實費勁了點。

梅落時見明遙累得滿頭大汗,便道:“不用拿那麼多,帶上衣服和日常用的物件即可。”

聞言,明遙連忙拋下被子床鋪,把衣服書冊和一些洗漱用品等卷起來,跑回梅落時身邊。

梅落時正準備扭頭折返,卻忽然想起什麼,彎腰把他手裡的包裹接了,自己拿著。

明遙一懵,手抓著布結沒鬆開,疑惑道:“師尊,這是乾嘛?”

梅落時甚是理所當然:“作為師長,應當照顧弟子。”

明遙略微尷尬:“不用的師尊,這點東西很輕,我自己能拿。”

“那我也得儘了長輩的職責。”梅落時手上加了把勁。

明遙死犟著不肯鬆:“弟子不願麻煩師尊,請讓弟子拿著吧!”

這孩子的倔驢脾氣倒是大,梅落時不動真格的,一時半會居然沒能把布包從他手裡拿出來。

倆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半晌,梅落時賭氣般撒開手,說:“那你自己拿著吧。”說完,她徑自走了。

這一下撤了勁,明遙差點被晃得向後坐倒,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趕緊小跑著跟上梅落時腳步。

“師尊,弟子錯了。”

梅落時不理。

“師尊,您彆生氣了。”

梅落時還是不理。

明遙沒辦法,絞儘腦汁說出一句:“那,師尊下次幫我提行李吧。”

“……”

梅落時有反應了。

——朝他翻了個天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