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婉婷，你聽我勸，咱不是金剛鑽就彆攬那個瓷器活，你自己還背著一堆債呢，哪有辦法照顧他。更何況他和一般人還不一樣，他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他一回，你倆扯平了誰也不欠誰，你就把他送去派出所吧，警察也會幫忙找他的家人……”
手機那頭傳來閨蜜碎碎念的聲音，蘭婉婷肩膀夾著手機，一手掀起鍋蓋一手拿勺子攪了攪，鍋裡的熱氣很快蒸騰而上，鼻間儘是皮蛋瘦肉粥的香氣。
“我知道，這不是他身上傷還沒好嗎，等我上班了，也顧不來他……”
她拿小勺子嘗了下味道，好像淡了點，不過醫生說這段時間飲食清淡點，她蓋上蓋子，估摸著再熬會兒差不多了。
“你心裡有數就行，等我這段時間忙完休個假，到時候咱們去周邊城市旅個遊散散心……”
“不用啊。”
蘭婉婷放下勺子，“你不用刻意為了我休假，等貸款下來了以後，我可能也沒什麼時間了。”
她早前問過西餐廳經理，內部員工加班一晚六十元，加上她每個月還有六天假期，一天一百二一個月下來能額外賺大兩千多，加上她原來的工資，七七八八湊起來勉強也夠還貸款了。
而且酒店包吃，服裝也是統一發放，就是上班要求帶妝平時要買點化妝品，她平常基本不吃零食，除了偶爾買點水果之外基本沒什麼太大開銷。
再說生活方麵，她家這是舊小區，一個月物業加公攤也就幾十塊，她一個人住，平時三餐都在酒店吃，水電燃氣費也用不了多少……省著點，日子應該還能熬過去。
說到貸款，一個月五千七不算小數目，歐陽丹有些替她擔心，“那你自己還沒問題嗎？要是壓力太大——”
“沒事啊丹丹。”蘭婉婷笑了笑，“我都算過了，應該沒問題。”
“好吧。”歐陽丹心下微定，“那等這幾天塵埃落定了，你趕緊把他送去派出所——我們護士長找我，先不和你說了，你自己想清楚，有空再聊。”
“那你趕緊去忙吧。”
“嗯有事打我電話。”歐陽丹就怕她想不開。
“知道啦，快去吧。”
那頭終於掛斷了。
蘭婉婷看著屏幕輕彎了下唇，將手機塞回口袋裡。
閨蜜說的道理她何嘗不明白，他們原來小區也有個自閉症男孩，父母帶著到處尋醫問藥，連房子都賣了一套也沒能治好他，後麵年紀漸漸大了，生活卻依然不能自理，父母生了二胎也無暇顧他，隻能送去托養中心，據說費用十分高昂……不說人家還是雙職工家庭，她自己還背負著一屁股貸款，哪有那個能力送他去特教乾預……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等他身體養好些再說吧。
又用文火熬了會兒粥，她關掉了燃氣灶。
兩人從醫院回來，收拾一番折騰到現在早已饑腸轆轆。
“好了，可以吃了弟弟……”
蘭婉婷端著熬好的皮蛋瘦肉粥出來，午後兩點多的光景，外麵陽光還十分濃鬱，客廳裡卻不見了人影。
放下碗筷，她搜了一圈才在沙發和牆角的位置看到蜷成一團的人。
呃……他還真是偏愛這種邊邊角角的小地方。
蘭婉婷在他麵前緩緩蹲了下來。
男孩整個人縮成一團，略長的頭發耷在頭頂，被細碎的陽光一照，籠罩出一圈琥珀色的光暈，冷白的一張臉搭配昏昏欲睡的神情，兩簇濃而長的睫毛在眼瞼落下兩排剪影，看起來像隻慵懶的大狗。
蘭婉婷伸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弟弟？”
男孩長睫輕顫了兩下，倏地睜開眼睛，意識還未覺醒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抱著頭直直往身後縮去——
“小心。”
蘭婉婷唬了一跳。
眼疾手快將人拉回，另一隻手扶住他身後那個搖搖欲墜的大花瓶。
好險，萬一掉下來砸到人就完了。
“……”
男孩呆呆地看著她，絲毫沒察覺剛才的場景有多危險，眼底防備卻消退了幾分……
“沒事，這兒很安靜。”蘭婉婷注視著他的眼睛，語帶安撫，“沒有人會來吵你，你不用害怕。”
可不是安靜嗎？以前熱熱鬨鬨的一個家，現在隻剩下她和眼前這個靜的出奇的男孩……
眨了眨眼，她壓下眼底熱意，半扶著他站起身來，這衣服下的胳膊真是比她還細。
“肚子餓了吧？我們先吃飯。”
“……”
他表情依然沒什麼太大變化，怔怔任她扶著往餐桌走去。
目光往下恍惚掠過她扶著自己的那隻手，隱約記起掌心裡的觸感，溫暖又柔軟……
“坐吧。”
看見桌上那兩碗冒著熱氣的粥時，他眼神一下子亮了。
“吃吧。”蘭婉婷遞了雙筷子過去。
他遲疑了一下，默默伸手接了。
隻是他手上還纏著紗布，厚厚的紗布裹住了手指頭，也影響了靈敏度，嘗試了半晌都沒能把粥夾起來。
香噴噴的瘦肉粥就在麵前，卻怎麼也吃不到嘴邊，他有些心急，正想不管不顧扯掉紗布，對麵蘭婉婷連忙按住他的手。
“彆扯彆扯，等我一下。”
轉身進廚房，很快拿了把勺子出來。
“吃吧。”她將勺子遞過去，“用這個方便點。”
他怔怔接過勺子，飄忽的視線在她臉上頓了頓。
蘭婉婷微微一笑，“吃完鍋裡還有。”
“……”
他終於不再遲疑，握著勺子低頭大快朵頤起來。
“哎，慢點吃……”
“小口點。”
……
蘭婉婷勸了兩聲，見他不為所動，隻能任他去了。
其實她做的飯並不算好吃，以前母親在的時候基本沒有她下廚的份兒，之前小誌還老笑說她隻有煮方便麵時發揮最穩定……
但看他現在吃的樣子，仿佛吃到了頂級的什麼人間海味……
或許是餓久了吧。
她這樣想著，正要低頭喝粥，一旁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掃了眼屏幕上的陌生號碼，她隨手接起，“您好？”
“請問是蘭鎮海的家屬蘭婉婷女士嗎？”
那頭傳來一道陌生的中年男聲，“我是陳女士請的律師，我姓王，你好。”
王律師？
蘭婉婷心下微沉，卻還是輕點了下頭，“王律師您好。”
“蘭女士您好，您父親的這起事故案件，我想陳警官之前已經和你說過了吧？”
“嗯。”
“對您父母和弟弟的遭遇，我感到很惋惜——”
“有什麼話你直說吧。”蘭婉婷無心客套。
“好。”見她這麼直接，王律師也不再拐彎抹角，“我今天是受陳女士委托來的，交警那邊責任認定書已經出了，但是賠償一直未能落實到位……”
微微一頓，他語帶試探，“據了解，您父親名下還有一套房子對吧？”
“是。”
蘭婉婷拿著手機起身朝旁邊走去，“不過我不會放棄繼承權的，我今天已經交材料給銀行做了抵押貸款，等貸款批下來就可以賠償了。”
對方停頓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有了解決方案，“蘭女士，一百萬……”
“我知道，不是小數目。”蘭婉婷了然，“但作為這個房子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我有權決定怎麼處置對吧？”
“當然，冒昧問下您的貸款大概什麼時候能批下來呢？”
抬頭望向窗外，蘭婉婷輕抿了下唇，“快的話這周五就可以了，最晚下周。”
“好，那就等您的消息，陳女士這邊也急著用錢，希望您能理解。”
“我知道，我一有消息就會和她聯係。”
“好的，那就不打擾了。”
掛完電話，蘭婉婷又在窗口站了會兒。
陽光之下，一切如昔，然而有些東西卻再也回不去了……
等她回到桌前，他那碗粥早就吃光了，眸光不時掠過她麵前那碗，卻到底沒去動它。
“你想吃就先吃吧。”
她笑了笑，明明肚子還餓著，卻突然沒什麼食欲了。
看著推到自己麵前的碗，男孩愣了愣，視線飄過她臉上，並沒有動。
“不是還想吃嗎？吃吧。”
“……”男孩依然沒動作。
蘭婉婷伸手指了指廚房，“鍋裡還有，我等下想吃再去打。”
又過了會兒，他終於拿起了勺子。
這回沒有第一碗那麼快了，隻是依然吃得很香的樣子，配上那頭濃密的長發，毛茸茸的，像一隻安靜進食的犬科動物。
不過他的頭發實在太長了，隨著他低頭的動作不時落到麵前，有一縷還差點落入碗裡。
蘭婉婷琢磨著回頭得找個機會帶他去理發，隻是一想到他對陌生人的排斥和抗拒……還是等他傷好了再說。
於是趁他安靜吃飯，她進房間找了根發繩給他綁頭發。
而他也隻在她剛抓他頭發的時候抬了下頭，就接著繼續吃他的飯。
“項主任說你對我的話有正向行為支持……”蘭婉婷一邊用手梳理他的頭發，一邊隨口問道，“那是不是表示……你其實聽得懂我說的話呢？”
“……”
意料之中的沒回應，她也不氣餒，“雖然不知道你原來遭遇了什麼，不過你可以先安心待在這裡，反正我也……隻有一個人了，你看起來就比我弟弟大一點，我叫你弟弟，你應該不會反感吧？”
“……”
“我這兩天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下，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要亂跑，乖乖待在家裡知道嗎？”
“……”
其實他的發量挺多的，發質也很柔軟，隻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顯得有些黃，但摸起來手感還是挺細膩的……
“哼……”一聲悶哼傳來。
“呃……對不起。”蘭婉婷連忙放鬆手，一不留神下手重了，“我輕一點。”
他發縫間可怖的疤痕還在，她放緩動作給他簡單紮了個小辮子。
小時候玩過家家也是這麼給小誌紮的。
兩邊鬢發收到腦後，男孩臉部輪廓顯得更乾淨利落了。
蘭婉婷沒想這個造型和他的氣質還挺搭的，配上俊秀的五官，就跟電視裡的流量小明星似的。
欣賞了好一會兒，倒是沒忘記還要給他的傷口上藥。
有了昨晚洗澡的經驗，這次蘭婉婷扒他的衣服十分輕車熟路。
隻是他身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實在太多了，本就瘦削淡薄的身體，差不多都快皮包骨了。
身上幾乎沒一處完好的地方，也不知當初打他的人心有多黑，居然下那麼大死手，這麼白的皮膚，昨晚看還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被陽光一照，慘烈地讓蘭婉婷手都有點抖。
男孩依然沒什麼反應，眼神飄過來飄過去，不經意對上她漸漸泛紅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掠過一絲茫然……
“沒事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你了。”
午後溫暖的陽光自玻璃窗傾灑而入，微小的塵埃在空氣中輕舞飛揚。
蘭婉婷吸了吸鼻子，望著麵前的人扯了抹笑，“痛苦總會過去的……”
她頭發有些淩亂，雙眼微微泛紅，臉上笑容卻如同雨後初霽的天空，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像被洗滌過一樣，明亮而有神。
男孩的目光緩緩聚焦在她臉上，不知不覺便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