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罪?定什麼罪!

白發褐眼、左眼下有刀疤、右臂是長刀……

該死的,這不就是阿特洛波斯那個綽號“赤刃”的殺手嗎?

他可是聯邦A級通緝犯,光他右臂那把據說能吸血的刀就值上百萬聯邦幣的賞金!

這種在黑市殺手排行榜上排前十的危險人物是怎麼跑進她的礦區來的,還是為了殺一個外表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人?

是瘋了嗎?

“威茲。”

安妮遞出一個眼神:

——快把所有監視監聽設備關了。

智械輕彈響指,整個會客室像籠上了一層薄紗,若有人能透視牆壁偷窺,也隻能看見人影綽綽,卻不清楚裡麵的人究竟在做什麼、談論什麼。

她舒口氣,吩咐:“查一下半年以來,首都星……不,中央星係所有姓謝的人。”

“重點看那些發生意外的,受傷、入獄、死亡……都看一遍。”

說話時,她的目光不自覺流連在謝琅身上。

……真是疑雲重重。

這個謝琅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才會有人願意花兩千萬聯邦幣雇傭“赤刃”殺她?

這麻煩……似乎有點燙手了。

可她碰都碰了,現在也不好砸出手。

再說——這人可是走安娜的路子進的礦區!要真是什麼要命的事,不幫她怎麼把安娜摘出去?

威茲德姆適時詢問:“是否隻在‘人類’這一種群中篩選?”

安妮愣住半晌,開始哀歎:

“啊,真要命,忘了聯邦之大,不僅有人類,還有半獸、擬態一族……”

“小姐,是否添加搜索範圍?”

安妮目光落到半闔眼的謝琅身上,著重觀察了她的頭頂、耳側,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搖了搖頭:

“她沒有半獸特征,耳側也沒有明顯的葉脈紋路,手臂皮肉很軟,不像有岩石硬度的樣子。”

“如果查不到什麼再說吧。”

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主宅的能力屏蔽儀器確認全部開啟了嗎?”

“是的,小姐。”威茲德姆答道,“我剛才順便確認過,路易斯主宅的所有能力屏蔽儀器都已開啟,可以確保謝小姐能力暴動時不波及外界。”

安妮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憊:“再檢測她的情況。”

“檢測:能力異常波動緩慢平複。”

“目前能力波動水平:C級。”

“預估:半個天河時後穩定在F級。”

會客室很安靜,因此安妮鬆了一口氣的聲音也格外明顯。

她鬆開緊攥裙擺的手,難得輕鬆地說:“那她半個天河時後就能醒過來?”

“百分之九十的概率。”

“那正好,等她醒了,給她打包晚餐送回去吧。讓她頂上的工頭給她放假,等明天安娜出門了再接回來細談。”

智械欲言又止,難得現出了幾分焦急的神色:

“但是小姐,現在已經是今日的第十六個天河時了。”

安妮大驚,一下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她雖然沒了雙腿,但也安上了合適的機械假肢,此時急得直接舍棄輪椅,衝到智械麵前,猛拍他的胸甲:“快給我調走廊……不,大門,不,從飛行器停靠點到餐廳的所有監控!”

智械無奈地把她抱起來:“小姐,你還沒有穿鞋。”

他妥帖地將安妮重新送回輪椅,稍顯遲疑,說:

“……而且,安娜小姐已經進門一段時間了,剛從小姐的書房出來。”

安妮看看威茲德姆,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半倚在沙發上還閉著眼的謝琅,兩眼一黑,指著人說: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把人送到客房去,要不然安娜看見我就完了!”

“哦?我看見什麼你就完了?”

熟悉的柔和女聲從門邊慢悠悠地蕩過來。

來人著一襲仿古長裙,腰間的係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舉手投足間滿是嫵媚風情。

這是個頂級的美人,此時撥開智械設下的那層屏障,就像揮開一片朦朧的煙霧。

襯得她嬌美的容顏也帶有幾分虛幻,似是不在人間。

安妮卻沒心思欣賞美人,反而迅速捂住耳朵。

果然,下一秒美人看到沙發上的人,就如水麵倒影破碎,一下染上十足的塵世氣息。

她聲音甚至都提高了八度,語氣從柔和變成怒氣衝衝:

“安妮·路易斯!你這是做什麼,當了家主還敢乾涉姐姐交友了?”

“我知道你也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可也沒必要把人家弄成這樣帶過來吧?”

*

安妮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鋪滿所有房間的地毯。

人穿著高跟鞋踩在地上,怎麼能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會她全忘了,地毯是她自己不想聽到家用機器人走動的聲音命人鋪的。

她親愛的姐姐自從進了會客室,發現自己新交的朋友昏在沙發上,就喋喋不休地批她到現在。

——從小時候搶被子開始說起。

安妮麻木地聽著快要給她耳朵磨出新一層繭子的話,後知後覺想起來:

我不是讓威茲順便開了個屏障嗎?

……嘖,當時嫌麻煩,屏障搭建時隻設定了屏蔽外人,沒有屏蔽路易斯家的血脈。

路易斯家現在就剩她們這對雙胞胎。

安娜能進來實在太正常了。

威茲德姆剛才被安娜趕出了門,從定位芯片判斷,出去之後他一直在門外打轉。

安娜擁有命令威茲德姆的第二權限,雖然智械更聽她的話,但安妮實在沒膽子在姐姐氣頭上把威茲德姆叫進來。

能解救她的,也隻有沙發上這位謝小姐了。

安妮一邊敷衍,一邊餘光瞥向沙發,時刻關注謝琅有沒有蘇醒的跡象。

燙手山芋是什麼?反正不是沙發上躺著的那個!

謝琅可是能救她脫離安娜嘮叨的大善人!

安娜說得累了,撈起桌上的杯子喝水:“你不是說半個天河時後她會醒嗎?”

她目光落在門邊牆上。

威茲德姆出門時打開了會客室的報時裝置,順手貼在那裡。

“是啊。”

安妮回答得底氣不足。

能力等級可以提升,是軍方和聯邦政府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並不是能力者,隻是知道有這麼一回事罷了。

“把威茲德姆叫進來給她看看。”安娜剛說完,又轉變了主意,“不,讓他把醫療艙拆過來。”

她有些氣惱地看著安妮:“我難得找在古地星文明話題上這麼契合的一個朋友了。”

安妮自覺理虧:“我怎麼知道……”

她的話滯在半空。

手臂上的衣物似乎變得臃腫起來,在她頭不自覺地下垂、完全合上眼之前,掠過眼前的是毛絨的質地。

等智械察覺到她的體征進入睡眠狀態,撕掉憑空套在手腕上的毛絨布料,衝進會客室時——

路易斯家的雙生花已經沉入深眠,安妮陷在輪椅裡,安娜伏在她膝上,俱是好夢正酣。

威茲德姆緊急開啟掃描,確認二人隻是睡著後,才轉頭去看沙發上的人。

正巧,她身上的異常波動已經完全消失,此時正在蘇醒……

智械索性注視著她的眼睛。

於是等謝琅一睜眼,便對上了威茲德姆無機質的目光。

碧綠眸色中微微泛金。

隱含不耐、滿懷殺意的眼神。

謝琅沒有提防,被他看得想站起來,偏偏身子又不聽使喚,一通折騰下險些從沙發上翻下去。

臉著地的那種。

智械把她撈起來,眼睛完全轉為燦金:“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麼?”

謝琅心知他生氣了——也不知道是氣他家小姐中招還是什麼。

但她確實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是什麼情況,隻能無奈攤手:

“就這樣,把人衣服變成這種……呃,毛絨睡衣,穿上睡衣的人睡著。”

頂著威茲德姆毫無溫度的目光,她聲音逐漸變小:

“我不知道這個能力的作用機製,不清楚到底是因為睡衣人才睡著,還是人睡著了出現睡衣。”

“而且,我現在暫時沒辦法解除能力了。”

怪了,這智械的目光怎麼有種前生教導她和聖上讀書明理的太傅的感覺?

簡直勾起了她不太美好的讀書回憶。

*

正如謝琅對威茲德姆所說,能力剛剛升級,她根本沒辦法好好控製。

在智械的死亡凝視下嘗試了半天,除了給威茲德姆頭上套出個絨毛帽子外毫無進展。

連沙發上的靠枕都變成了毛絨款。

一陣雞飛狗跳。

離第十八個天河時還有五分鐘的時候,謝琅總算解除了能力釋放。

她眼睜睜看著熟睡二人身上的毛絨睡衣逐漸變回她們原本的衣服,才悄悄看向一旁的威茲德姆。

智械眼中的金色正在褪去,蒼翠的綠色重新浮上來。

——比之前深了一點。

剛才找解決辦法的時候順便用光腦查了一下II型智械,謝琅驚悚發現這位威茲德姆身上還搭載有戰鬥模式。

比起負債,她更怕被智械用粒子炮轟。

而且……

謝琅微微垂眼,掩住了深思的神色。

她本來以為,沒有聯係彆人時,光腦通訊裡沒有記錄是正常的。可剛才看威茲德姆幫安妮回複消息,她才發現這完全可以調出來。

在智械的指導下,謝琅沒有翻到半點東西。

光腦裡乾乾淨淨,竟然一點記錄都沒有。

甚至還沒有聯係人,除了拉蒂瑪和紮克,隻有安娜孤零零地掛在列表裡。

……現在要多加一個安妮。

原身過去的聯係似乎被完全切斷了,隻剩下那個意味不明的欠債數字。

這聯係是她自己主動切斷的,還是某些人有意做的?

謝琅沒有繼續想下去。

因為安妮和安娜醒了,前者感歎說難得睡個好覺,後者嚷著要吃晚飯。

糟糕。

謝琅捂住肚子,仍然未能阻止它發出雷鳴一般的聲響。

她也好餓。

三人一智械轉戰餐廳。

今日有客,做飯的就不是家用機器人,而是貨真價實的廚子。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大概是大家都餓了,前幾道菜上桌的時候沒人說話,隻偶爾有餐刀不小心碰到盤子發出的輕響。

等主餐的牛排上來,安妮才狀似不經意地問:

“謝小姐,來殺你的那個殺手……”

“你留著他的頭或者信物嗎?那值五千萬聯邦幣。”

謝琅奮力切牛排的動作一頓。

她緩緩抬眼,注視安妮一張一合的嘴唇,有些呆愣:“你說什麼?”

安娜接過話頭:“小安妮說,你殺的那個殺手的人頭值五千萬聯邦幣的賞金,之前你不是跟我說欠債嗎?要不把他的頭拿去交了換錢?”

哐當。

謝琅手裡的刀叉掉到餐盤裡。

她抬手抹了一把臉,麵無表情:

“有沒有把屍體從粉末變回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