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天河時前……那不正是她遭遇殺手的時間嗎?

她本以為能力的範圍隻是覆蓋了整個礦區,誰知道居然囊括了整個A區?

這高危級能力是高危在這?

謝琅還在沉思,安妮卻已等得不耐煩。

她又敲了兩下輪椅扶手,冷聲道:

“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謝小姐。”

解釋?她能怎麼解釋?

謝琅很少感到手足無措。

偏偏在原身身體裡蘇醒後,這種感覺幾乎如影隨形,像陰暗角落裡蟄伏的毒蛇,隻等她最虛弱的時候咬上一口。

不能透露我不是真正的謝鳴玉,但是……

她定了定心,臉上自然而然地帶出一抹苦笑: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說實話,安妮小姐,你所說的很多東西,我都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

“至於您說的高危級能力者……我當時翻閱身邊的文件,隻知道我的能力是F-級。”

安妮嗤笑一聲:“一個從首都星千裡迢迢來到邊緣星係的人,和我說什麼不知道?”

她眼睛本就很圓,驚怒瞪人的時候就愈發圓潤,讓謝琅不由想起之前入宮見到的那隻狸奴。

安妮甚至和它一樣都是鴛鴦眼,左眼金黃,右眼蒼藍。

可惜現在摸不到了。

謝琅收回思緒。

安妮已經質疑,她要進行下一步了。

“我保證我的話句句屬實,如果安妮小姐不信——”謝琅瞥了一眼安靜地立在輪椅後的威茲德姆,“可以請威茲德姆先生來檢測一下。”

“我猜,他應該有能力辨彆什麼是謊言?”

安妮身子微微前傾,眉頭微蹙:“II型智械統一搭載測謊儀器,你既然從首都星來,不該對這件事毫無了解。”

“你剛才提到翻閱文件才清楚自己的能力等級……為什麼?”

很好。

安妮開始順著她的話想了。

與聊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就會非常健談的安娜不同,安妮疑心更重,不容易被說服。

要想達成目的,還得讓安妮主動順著她的思路想。

這樣得出的答案不是她給安妮的,而是安妮自己思索出來的,也會更有信服力。

謝琅心裡舒了一口氣,麵上卻不顯,隻對著威茲德姆抬了下手。

……奇怪,她忽然有些頭暈。

她搖了搖頭,勉強把那股暈眩感搖出去,便見智械低頭詢問:“小姐,是否需要開啟測謊模式?”

“開。”安妮答得很快,“開第3型。”

“第3型為最低檔測謊模式,確認:是否開啟?”

安妮遲疑片刻,改口說:“不,開第2型。”

謝琅唇角微勾:

她還以為會是最嚴苛的那一種呢。

“我明白了,小姐。”威茲德姆繞過輪椅走上前,聲音不再靈動,而是變得平板起來,“謝小姐,請與我對視三秒。”

它……不,應該是他了,他的身量又縮了一些,現在僅比謝琅高半個頭,正好方便她與他對視。

威茲德姆眼睛中碧綠的色澤褪去,轉而浮上表麵的,是一抹濃豔的深紫。

“請盯緊我的眼睛,看清我的瞳孔裡是什麼。”

好魔魅的吸引力……

謝琅無意識地輕咬下唇。

眩暈加重了,應該叫停嗎?

但現在想要取得安妮信任,便於她日後行事,就非得有這一步不可。

她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放任自己,去看威茲德姆的瞳孔。

智械的聲音漸漸遠了,像隔著水麵從天邊傳來:

“提問:你從我的瞳孔裡看到了什麼?”

一隻燦金的眼睛驟然睜開。

謝琅被這光晃了眼,本能答道:

“眼睛……金色的眼睛。”

*

威茲德姆眼中的深紫漸消。

他打量了謝琅半晌,見她雙眸失神,有些疑惑地朝主人遞了個眼神,又重新無聲無息地退回輪椅後。

“等等,把她扶到沙發上去。”

“可……”

安妮回身拍了下他的手臂:“快去,這是智能輪椅,不用你推。”

她操縱著輪椅同樣來到沙發前,看著謝琅茫然的神色,心裡犯嘀咕:

第2型測謊模式有這麼大勁嗎?

她也沒見以前企圖把她拉下來的叔伯們變成這樣——那群蠢貨甚至遭受的還是第1型測謊!

安妮理了一下裙擺上的蕾絲,清了清嗓子,說:

“威茲,不然把她喚醒吧。”

這樣子看著怪尷尬的,像是她要對人做什麼。

威茲德姆儘心開始掃描:

“檢測:能力波動指數異常升高。”

“判定:謝小姐能力處於升級狀態,為保安全,暫時無法中止測謊。”

安妮:“……”

安妮暴跳如雷:“她乾了什麼,在我的礦區裡殺了能力者嗎?怎麼這時候能力升級了?”

“情況暫不明確。”威茲德姆輕輕握住她的手,避免她手揮舞到玻璃杯上,“建議:開始提問。”

安妮疑慮重重:“你確定不會影響她什麼?可彆死在我這,她是安娜保舉進的礦區,那家夥晚上還要回來吃飯!要是出事了我怎麼解釋?”

除去聯邦機密外無所不知的智械難得卡殼:“……”

他默默地開啟醫療檢測模式,上上下下重新給謝琅掃描了一遍,重複:“建議:開始提問。”

“測謊時間剩餘:九分十三秒。”

“所以這是沒事的意思?”

“……小姐,是這九分十三秒測謊不會影響她情況的意思。”

“現在隻剩八分三十秒了。”

安妮剛打算問話,頓了下又問:“監控開了嗎?”

威茲德姆點頭。

安妮深吸一口氣,照著自己以前問話的經驗開口:

“謝小姐,來銀青星之前,你從事什麼工作?”

“……我不知道。從我的身體狀態判斷,不是體力活。”

“謝小姐,你確實不知道與能力有關的一切事情嗎?”

“如果將能力等級的排序排除在外,那麼我確實不知道很多東西……比如安妮小姐所說的高危級能力。”

“謝小姐的能力等級隻是F-嗎?”

“我所查閱到的文件上是這麼寫的,我並不知道能力等級具體怎麼判斷。”

安妮轉頭看向威茲德姆。

智械麵前彈出一麵懸浮光屏,無數數據流飛速掠過。

他觀察半晌,壓低聲音說:

“預估的升級後能力等級是F級。”

……沒有說謊。

安妮心下微沉。

那事情或許愈發大條了。

事實上,安妮能看出來謝琅有所保留。

今天出事以後,根據外骨骼的位置定位,她讓威茲德姆在礦區人員係統裡查詢,查到的名字是“謝相”。

但安娜著陸的那天,她在餐桌上清楚明白地聽自己姐姐說,認識了一個叫“謝琅”的朋友。

安娜給的是一張未填名字的推薦信,如果需要掩蓋真實身份,填個假名是很正常的。

而且,走推薦通道的人不用檢測基因信息,也無法據此推知謝琅的真實身份。

她沒有在名字的事上過多糾纏,而謝琅也並沒有提到相關的事。

她們心照不宣,都試圖從對方身上得到想要的消息。

威茲德姆貼心地遞過來一杯水。

安妮接過抿了一口,稍稍潤了潤有些乾裂的嘴唇。

接下來……她得問兩個天河時前的事。

她沒有欺騙謝琅,自己確確實實在兩個天河時前突兀睡去了。

但影響的範圍不對。

不止A區,整個銀青星北半球都在兩個天河時前沉入夢鄉。

好在那場會議上參會的人員全在銀青星北半球的綠洲居住,這事暫時還未傳開。

優秀的商人總能嗅到隱藏的風險,安妮意識到眼前女人的身上正潛藏著一個巨大的麻煩。

可要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她偏偏還得問下去。

風險可以消除、麻煩可以化解,前提是……它們得牢牢地被她攥在手心。

想到這裡,安妮不由放慢語速,字斟句酌:

“謝小姐……兩個天河時前,你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沙發上的人難得遲疑。

但測謊狀態下她沒辦法說假話,也沒辦法不說話,隻能緩慢開口:

“聯邦如何判處殺人罪行?”

安妮瞪圓了眼睛:她還真殺人了啊?

威茲德姆接過幫主人解釋法條的活:“戰時狀態,視被害者身份而定。”

“如被害者為普通聯邦公民,判處賠償其家人損失,流放垃圾星三十年。”

“如被害者為聯邦各政府機構職員,依其工作緊要程度,判流放垃圾星三十年、五十年及特殊監獄艙工作五十年不等。”

“如被害者並非聯邦公民,為邊緣地帶大型星盜團星盜、阿特洛波斯星殺手,免受判罰。”

他輕聲提醒:

“小姐,測謊時間剩餘四十五秒。”

安妮不得不加快語速:

“謝小姐,兩個天河時前你為什麼殺人?”

謝琅渙散的目光稍稍聚合些許,安妮看見她滿額頭的汗,有些已經順著臉朝下滑。

她看上去正在忍受痛苦,聲音卻聽不出一絲一毫的顫抖:

“……殺人者,人恒殺之。”

“他冒充我的同隊人,試圖殺我並帶走我的大腦,被我殺了。”

帶走大腦……

安妮嫌惡地皺了皺鼻子。

威茲德姆提醒:“還有二十秒。”

安妮不由提高聲音:“謝小姐,這人是誰?”

“我不知道,但我身上有他的紙質版身份信息。”

“謝小姐,能簡單描述一下外貌嗎?”

“他……白發褐眼,左眼下嵌有刀疤,右肩往下是一把長刀。”

謝琅勉力坐直了,眼神飄忽,但安妮覺得她正看過來:

“……所以,我殺了他,該定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