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加上許誌這個拖油瓶,三個人走了四個小時才到達有信號的對岸。

他們是怎麼發現有信號的呢?——剛剛走到一個平地,許誌的信息鈴聲忽然像放鞭炮一樣炸起來。當然,許誌是來處理自己的桃花債,和村小的事沒有半毛錢關係。

穆際平走到一邊打電話。

羅雪不知道他打給誰,隻聽見電話那頭隱約是個女聲。

穆際平說:

——我還好。

——都處理好了。

——我知道的,沒事。我現在在同安市同心縣白馬村的村小支教。

——是的,都來了一個月了。

——這些就不說了,我現在有筆錢想捐給村小。

——是的,就是那筆錢。

——我已經決定了。曉彤,我現在遇到個問題……

穆際平把捐款遇到的事說給了對方,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穆際平一直沉默,到最後,他“嗯”了聲,說:“好,我知道了。那就先拜托你了。”

對方又說了什麼,穆際平說:“不知道。再說吧。”

掛了電話,羅雪問:“怎麼說?”

穆際平道:“我問了研究生時期的一個同學,她現在在政府工作,對接過好幾個慈善機構。她幫我們看看,能不能走慈善機構或者公益基金這條路。”

羅雪說:“這樣就可以繞過縣裡、村裡嗎?”

“她試試看。一般來說,慈善機構或者公益基金可以直接對接捐獻對象的。”

“哦,”羅雪看到了點希望,感慨道,“這什麼鬼啊,捐個錢比要錢還麻煩。沒天理啊。”

穆際平看著手機裡的通話記錄,沒說話。

這時,許誌也處理完一堆信息,走過來,環顧四周:“我們不會很快就離開這裡吧?”

“怎麼了?”羅雪問。

許誌搖了搖手機:“我喜歡這種信息延遲的感覺,我想收就收,想回就回,在這裡再待上半年我都願意!你信不信,這個月底,我就能收到她主動提分手的信息。”

“你做個人吧!”羅雪罵道,“你怎麼這麼渣!”

“哈哈,渣男有渣男的好處,我跟你打賭,”許誌湊過來和羅雪低聲說,“我保證際平哥剛才是給前女友打電話。”

羅雪嫌棄地推開他:“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是男人。”

羅雪說:“他是給他的研究生同學打的電話。”

“哈哈哈,羅雪,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

“關你屁事。”

“穆際平跟你說過他的感情生活嗎?”

“他和你一樣閒?”

“你們關係這麼好,每天同進同出同睡一張床,我以為他什麼都會和你說。”

“什麼叫同睡一張床?炕上是隻有我和他嗎?”

“對哦,還有我呢,嘖嘖嘖——這話好汙啊,不能深思啊。”

“許誌,你還要不要臉。”羅雪臉都紅了。

“哈哈哈,”許誌大笑半天,完了湊過來說,“我還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羅雪警覺地問道,生怕又被下套。

許誌小人得誌一般:“羅雪,你喜歡他。”

-

回城的四個小時裡,羅雪沒和許誌說一句話。

晚上,躺在炕上,杜老師的喋喋不休結束了,羅雪還睡不著。

她想著許誌的那句話。

不是那句“你喜歡他”,是他後麵的那句——

“但你沒戲。”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們一邊在村小支教,一邊等消息。

他們每隔三天都會去楊江對岸打電話,縣裡劉主任和穆際平聯係過,問起捐款的事,穆際平也耍小心機,對著電話說“喂喂喂,劉主任聽不見了……喂……喂……”,然後掛掉。

許誌有時一塊兒,有時是處理情債,有時是純散步玩兒。

等到八月初,羅雪必須要離開村小了。她很早就和人約好了家教的事,她必須回去上課了。但捐款的事仍是沒有確切的途徑。穆際平和她說好,他會留在這裡,把這件事處理好,再邀請羅雪和許誌——如果許誌願意的話,回到村裡看看。

雖有不舍,羅雪和許誌還是踏上了回城的汽車。

擁擠的中巴在鄉村公路上顛來顛去,嬌弱的公子哥許誌吐了一路。羅雪捏著鼻子給他擦嘴,幾次差點被他搞吐。兩人折騰了一天才到市裡,歇了一晚,第二天坐上回木安市的動車。一到木安,羅雪就馬不停蹄地開始做家教。隻是每周三和每周日,她都有些魂不守舍——這是她和穆際平約好聯係的日子。

她知道穆際平會走三小時的山路,走到他們共同打電話的平台和她聯係。

她心疼他頂著烈日,又期待聽到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就像乾淨的清泉,在焦灼炎熱繁忙的夏日給她帶來山裡的清涼。

他會和她說起學生的變化,也會說起捐款的推進。

他說他在政府機關的同學,林曉彤,已經幫他聯係到了一家名叫“月亮之家”的公益機構,這家機構正在和同安縣合作,想把穆際平的這筆錢直接納入正在進行的合作項目中。

羅雪很開心聽到這個消息,她恨不得立刻長出翅膀,飛到白馬村村小。

-

轉眼,開學了。

又是一個周三,羅雪接到穆際平的電話。他的聲音不複以前那麼清爽,有些低沉地告訴她,他不打算捐款了。

“什麼?!”羅雪正在食堂吃飯,驚得筷子都掉了。

穆際平說:“白馬村的村小即將被取消。”

“取消?什麼意思?”

“曉彤告訴我,今年會有一輪新的城鄉規劃,白馬村會合村並鎮,白馬鎮的村小也會被取消。”

“什麼時候的事?”

“規劃是早就公示過了,隻不過我們不知道而已。”

“縣裡的陳主任知道嗎?杜梅老師知道嗎?小朋友們知道嗎?”

“縣裡知道。杜老師也知道。杜老師之前不想直接收我們的錢,就是因為她知道這件事。她不想打擊我們的積極性,想著我們要走了,沒將真相告訴我們。”

羅雪一時無語:“陳主任知道還讓我們給村小捐錢?他怎麼想的?如果真的捐了,錢最後會到誰那裡?”

穆際平沉默了片刻:“羅雪,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羅雪皺起眉頭:“沒有彆的辦法了嗎,穆學長?我走之前答應過小孟,會讓他上新的校舍、會有新的課本,如果白馬村的村小沒了,他們去哪裡上課?以他家的情況,不是肉眼可見地會輟學嗎?”

“能想的辦法我都想了。羅雪,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不是我們有一腔熱血就能解決的。”

“可是……可是……”羅雪“可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下文。

可是什麼呢?

她能可是什麼呢?

可是——就真的這樣算了嗎?

“我回來一趟!”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來做什麼?”穆際平一頓。

“我回來看看,看看能不能再做點什麼。”

“你沒必要過來了,你們的暑期實踐已經結束。捐款是我個人的事,你就好好在學校上課。”

“可是我想過來看看你啊!”羅雪脫口而出。

電話裡默了片刻。

穆際平說:“彆過來,過兩天我也要走了。你安心上課。”

然後電話掛掉了。

聽著電話裡的“嘟嘟”聲,羅雪的心沉到了穀底。

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辦。

“嘿,發什麼呆呢?”有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抬頭一看,是許誌坐到了她對麵。

“你在電話裡說要過去看誰啊?”許誌八卦地問。

羅雪沒有心思和他鬥嘴。

“是穆際平嗎?村小出事了?”

羅雪這才木然地點了點頭:“那邊合村並鎮,白馬鎮村小被取消了,際平學長也不打算捐款了。”

“這不好事嗎?省錢了啊。”許誌拍手稱快。

“你什麼人啊?村小取消了,那孩子們去哪裡上學?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邊什麼情況?”羅雪生氣地說。

“我當然知道什麼情況。你難道不知道?這個村這麼窮,和當官的有沒有關係,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最開始就叫你彆浪費時間和感情,你還不信我。好好的捐錢,頭一次聽說政府要明目張膽地扣40%的。那40%明顯就是落到了私人的口袋嘛。”許誌一陣見血。

“你現在來馬後炮有什麼意思?能不能提出點解決的方案?”羅雪更加生氣。

“我的解決方案是,這樣貧窮的地方就應該順應優勝劣汰,讓它被取消,節省納稅人的錢。”

“你……!”羅雪覺得許誌不可理喻,可麵對村小的實際狀況,她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

“作為暑期共患難兩個月的戰友,我衷心地勸告你,不要再去白馬村了,沒有意義。”

“你什麼都不懂。”羅雪說。

“是,我什麼也不懂,但我知道你去白馬村,很大原因是因為穆際平。”

“你瞎說什麼?”

“想他唄,愛情總是讓人盲目又衝動。大家都不是傻子,我不相信穆際平心裡沒有點數。”

“你真是越說越離譜。”羅雪起身端起餐盤就要走,許誌用筷子夾住她的餐盤,說:“彆衝動,傻白甜。我說真的,你去打聽打聽他前女友林曉彤,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是他的菜。”

“吃你的菜吧!”

羅雪的心忽然被刺痛,忍無可忍,將手中剩菜直接倒入許誌的餐盤中,揚長而去。

-

第二天黃昏,羅雪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白馬村村小的門口。

那時穆際平正在操場上穩固那個破舊的籃球架。初秋的夕陽像一顆荷包蛋掛在天邊,穆際平穿著一件被學生蹭了臟手印的白背心,蹲在鐵架子旁投入地擰螺絲釘。一個多月不見,他黑了,也瘦了,赤裸的胳膊露出漂亮的肌肉線條,頸邊有細密的汗。

羅雪呆呆地傻站了會兒,直到孟磊發現她:“羅老師?”

孟磊飛快地跑過來,抱住她。

穆際平聞言起身,瞧見羅雪,有些愣:“你怎麼來了?”

羅雪說:“我想來看看你……們。”

穆際平看著她,半晌,問:“和學校請假了嗎?”

羅雪說:“……忘了。”又說,“明天打電話補假。”

“明天你就回吧。”穆際平說。

“為什麼?你什麼時候走?”

穆際平沒有說話,兩人靜靜地對視了片刻。

羅雪來之前準備了很多話,但此刻卻什麼也講不出。

晚風輕輕地從他們中間吹過。

羅雪忽然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穆際平。

她不知道他什麼表情,隻聽見片刻後他的胸腔震動——

穆際平對著辦公室喊:“杜老師,羅雪回來了,多蒸兩個饅頭!”

她覺得,他的語音是帶一點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