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美夢正到男主角出場,一串鈴聲把羅雪驚醒。

她摸到床頭手機,點開,爆炸的音樂聲從耳機裡傳來。

“出來喝酒!”一人在裡麵對她大聲說。

羅雪反感地看了眼來電顯示——王奕江。想也不想地掛了。

手機又響起來。

“王總,您也不看看現在幾點?”羅雪不耐煩地接通,美夢被攪醒,她語氣很差 。

“一天之計在於晨!現在兩點,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間!”王奕江對她的態度毫無察覺。

“拜托,我工作一天了很累了,明天還要上班,掛了。”

“哈哈哈……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辭職嗎?”王奕江大笑道。

羅雪說:“我睡了,王總。”

“你白天去開規劃局的會了嗎?”王奕江又問。

羅雪心裡掛電話倒計時:5、4、3……

“劉昌平有沒有說讓你做幸福小區專題研究課題組組長?”

羅雪停止倒計時:“你怎麼知道?”

“我跟他說的啊,我說不能讓羅雪失業,你和我們公司合作成立一個課題小組,我們提供資金,他見錢眼開,開心死了……陳子東沒跟你說?”

“……沒有。”

“哦,我想起來了,”王奕江拍拍腦袋,“是我給他說的,不要跟你說,我忘了,哈哈哈……嗝,”王奕江打了個飽嗝,“出來!出來喝酒!”

“……你是不是有病。”羅雪毫不客氣。

“你這個人就是這麼沒意思。喝酒怕什麼,我又灌不醉你。對酒當歌歌、人生幾何、舉杯邀明,人生幾何……”他竟然吟起詩來。

羅雪打斷他:“彆喝了。也彆念了。我睡了。”

“沒意思。你真沒意思!”王奕江批評她,又問,“劉昌平有沒有對你態度好一點?”

“……”羅雪靜默了兩秒,在漆黑的夜裡,忽然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王奕江那頭的背景音樂換了,一個女聲柔弱地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羅雪說:“掛了——”

“總不能讓你失業吧,失業了誰陪我錢啊?”王奕江忙說。

羅雪頓了頓:“欠錢的原來才是大爺。”

“恭喜你,你開始參透這個世界運作的真理了。”王奕江頗有讚賞。

羅雪靜了靜,說:“真睡了。再見,王總。”

她掛了電話,開啟了飛行模式。

-

午夜兩點半,羅雪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王奕江一通電話讓她神識逐漸歸位,她想起之前的那個夢,很快認識到這不是夢,是記憶出現在夢中。

那年羅雪20歲,在楊江邊上的白馬村,遇見了25歲的穆際平。

穆際平是不期而來的人。山裡信號不好,晚上羅雪才收到學院老師的短信,說這兩天會有一個叫穆際平的A大的學長來支援她們。而此時他們已經一起吃完晚飯了。

從穆際平的自我介紹中,羅雪了解到他在A大念完了金融的本科和碩士後,就職於某家國際谘詢公司,工作一年後辭職了,前來支教。羅雪對他的經曆感到奇怪,一句“為什麼”脫口而出。而穆際平看著羅雪單純直白的臉,隻是淡淡笑了笑。

當天晚上,羅雪就給同寢室的八卦大王靈靈發信息,打聽一個叫穆際平的人。

第三天上午,信息姍姍來遲。靈靈說,此人是曾經是商學院的院草,成績優異,輔修第二專業法律,保送本校研究生,在校期間擔任過學院的學生會主席和學校辯論隊隊長。

看到最後一句,羅雪愣了愣,她也是在辯論隊待過的人,雖然她進隊的時候他已經畢業,她不知道他是正常的,但是從目前穆際平的氣質上來講,他一點也沒有參加過辯論隊的跡象,更彆說擔任過隊長。

很多時候,穆際平都很沉默。他有一股舊時書生的氣息,乾淨、清晰,長相明明很陽光,氣質又有一點雲遮霧繞的憂鬱。他既不巧舌如簧也不能言善辯,杜梅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羅雪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甚至有時候許誌偷懶的事他也做。隻有在給孩子上課的時候,羅雪隱約能從他的身上看到曾經有過的意氣風發的影子。

羅雪猜想他可能有點什麼故事,她想試試自己記者的本職能耐,幾次三番想撬開他的嘴,卻總是被他輕輕一笑地帶過。

就像新手遇到了老師傅,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神秘感總是讓人抓耳撓腮地想知道更多。晚上,隔著一層單薄的簾子,羅雪總會想著睡在同一間屋子、同一張炕上的穆際平在乾什麼。

他們會夜談。隻剩下羅雪一個女生後,杜梅晚上留了下來。杜梅說的時候最多。許誌不太感興趣,往往躺下沒多久就能聽到他的鼾聲;穆際平也不怎麼說話;通常隻有杜梅說著這裡的故事:說她初中畢業後就在這裡支教,說之前來過幾個年輕人沒乾完一年就都走了,說他們走了偶爾也會回來看看,說這裡的學生上學真的很難,說開學季她經常要去鎮上、甚至最近的市裡找學生回來上課,說她甚至因為這件事和家長打過架……通常隻有羅雪會和她應和,穆際平很少會說幾句。

那個夏天很有很多夜晚,超熱濕潤的夜晚,和蚊子作戰的夜晚,窗外蛐蛐蟈蟈吵作一團的夜晚。每當這時候,羅雪就會想,簾子那頭的人他睡了嗎,他在乾什麼,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直到支教快結束的倒數第二天。

那天天氣特彆熱,悶熱的氣候醞釀著雷雨。或許是要走了,羅雪生出一絲不舍和惆悵,心情也悶悶的。村小的信號不好,如果要實時收信息就要去楊江對岸的山上。過江的方式有兩種,一是走七裡山路過橋,二是直接從跨江纜繩上吊滑過去。當地人幾乎都是腰上係著纜繩吊過江。羅雪不行。她本身就恐高,又不會遊泳,一想到要從奔騰怒號的楊江上吊過去,人都軟了。於是她隻好走七裡的山路,去楊江對麵打電話。

許誌是不可能陪她去的。

穆際平說,我陪你去吧,我也要打電話。

於是他們同行。

兩人頂著烈日走了三個鐘頭,到了江對岸,汗水濕透了後背。羅雪本是紮個高馬尾,此刻馬尾也鬆散了,耷拉下來,如同被太陽曬蔫;額前的碎發也完全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臉側。沿著雜草叢生的山路,他們找到一處平台,大樹的庇蔭給他們送來一絲清涼。羅雪一屁股坐下來,噸噸噸地狂喝了半瓶水。

這時,穆際平的手機先響了一聲。

他點開一看,微微愣了愣,抬起頭看了眼羅雪。

羅雪問:“有信號了?”

穆際平說:“嗯。”

說完仍是看著她,眼神裡有話。

羅雪說:“怎麼了?”

穆際平想了想,似乎在思考。

羅雪:“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穆際平說,“我們是明天離開嗎?”

羅雪說:“是的,村中心的車站下午4點有最後一趟車到鎮上,我不知道明天我們能不能按時趕到。杜老師給我們聯係了一個村乾部,如果趕不上暫時住村乾部那裡,我正要聯係他。怎麼了?”羅雪看著他的手機,追問道,“有什麼事?”

穆際平說:“我收到了一筆錢,想捐給村小。”

“你?捐錢?多少?”羅雪一下跳起來,蹦到穆際平跟前,“多少錢啊?”

穆際平把手機給她看:84369.36。

“八萬多?!”羅雪驚道。

“嗯。”穆際平點點頭。

“這麼多?!”羅雪撓撓腦袋,“這……這都你的錢,要捐給村小嗎?這,這是好事,……你和杜老師說過嗎?”

“還沒有,我也剛剛收到這筆錢。還沒來得及說。”

“剛剛收到?這筆錢是哪裡來的?你的年終獎嗎?你的年終獎這麼多?不對——你不是辭職了嗎?”

羅雪想也不想地問出一大串問題,穆際平看了眼羅雪,那個眼神有些陌生。

羅雪忽然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唐突,忙收口道:“這肯定是好事。有了錢,村小可以把教室修一修、把操場整一整,可以買好多書……”

可她還是心存疑惑,穆際平收到這麼大一筆錢,看上去並沒有很開心,羅雪到底問了句:“這錢都是合法的吧?”

穆際平終於淡淡笑了笑,說:“是合法的,你放心吧。”

“那你真的要捐嗎?”羅雪又問。

“捐了吧,他們比我更需要這筆錢。”

“可是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我可以留下來。我沒有什麼事,可以再待一陣子,把捐款的事落實好。你們先回學校。”

“我也留下來!”羅雪脫口而出,“我也留下來陪——陪下杜老師和村小的孩子。孟磊一直邀請我去他家裡做客,我還沒有去過呢。”

“支教活動到明天就結束了,你要是不回去,許誌怎麼辦?”穆際平問。

“反正他有錢!”羅雪才不想管這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讓他家直升機來接!”

許誌的事穆際平大概知道。他被羅雪孩子氣逗笑了,說道:“你是領隊,怎麼可以這樣對隊友?再說了,暑假還有一個月,你不回家嗎?”

說到回家,羅雪終於猶豫了。她能離開家那麼久嗎?可以離開熊繽紛那麼久嗎?

穆際平細細地打量她。在他看來,這個大二的女孩子眼神乾淨,做事利落,她還未經曆很多世事,她有一腔理想化的孤勇和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衝勁。

他曾經也是這樣。

“我得打個電話,”羅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得和家裡人交代一下。”

說罷,她轉過身,給羅鬆打電話。

那個時候羅鬆還不是現在的羅鬆。他很快接了電話。

“姐!”羅鬆說,“兩個星期沒聽見你的聲音了,你去的是個什麼破地方啊,短信都是三天才收到一次。”

“小鬆,”羅雪說,“這裡很偏僻,信號不好。家裡還好嗎?”

“還行,媽這幾天挺穩定的。你怎麼樣?”

“我還行。這裡的小孩上學太不容易了,我真應該帶你過來學習學習。對了,你發廊待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羅鬆不愛說這個話題,“現在每天都是給客人洗頭,無聊,沒意思。”

羅雪教育道:“剪頭發的大師都是從洗頭發的學徒做起來的,你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我知道我知道,”羅鬆討厭羅雪的說教,“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羅雪說,“我估計還要一陣子,這邊忽然有人給村小捐款,我想把這件事落實一下。”

“捐款?誰這麼好啊?”羅鬆一聽語調立刻上揚,“姐你快跟這位大老板說說,我們家也很困難,給我們捐一點吧。”

“好了,小鬆,我可能月底回來。”

“怎麼這麼久?”

“今天臨時得知的捐款事情。”

“行吧。你不回來我也輕鬆自在。”

“你把媽照顧好。上班也認真點。我聯係了幾個家教,等我回來掙點錢,你還是得回到學校去……”

“喂喂喂……什麼……姐……你那邊信號不好……喂喂喂……”

對方掛了。

而這時,穆際平也打完了電話。

“家裡同意嗎?”穆際平問。

羅雪說:“同意的,我再跟學院老師彙報一下。”

學院當然是支持的。等羅雪電話打完,天空忽然響起一聲雷鳴,緊接著,雨點由小到大、由慢及快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