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和尚一點都不誠實。”
元漪對元岫說,神情隱隱帶著得意。
兩人站在一條熟悉的街道。
雖然和方才進城的道路一模一樣,但天氣極好,沒有那陰森的霧氣,空氣中飄蕩著人間的煙火味。
四周行人男女老少來來往往,吆喝聲,唱戲聲,吵架聲不絕於耳,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
元岫回想起兩人進來前的舉動。
在詐出老和尚口中的五長老蹤跡之後,元漪便來到了那個佛像前,拿起掛在佛像脖子上巴掌大小的明鏡,讓他將靈氣灌入鏡子內。
緊接著,空間傳來一陣波動,兩人便來到了這裡。
“不問問我這是哪?”元漪突然問道。
“這是哪?”元岫配合地問道。
其實他猜到此處應該是一方大能開拓的小世界,類似秘境一般的地方——他也能做到。
“也罷,估計你也能猜到。”元漪看著徒弟乖巧的模樣,有些索然無味。
街上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
“王二狗,你再跑!”
一名光著腳丫的總角小兒從元漪兩人中間穿過,穿著荊釵布裙的婦女握著掃帚從人群中跑出來,指著他的方向罵道。
“膽子肥了,偷家裡的錢,敢做不敢當是吧?”
婦女罵罵咧咧,往剛才的小孩的方向追去。
“王二狗,你又惹你娘生氣了。”
“二狗娘,上次在你家賒賬的錢我剛剛給你送去了啊!”
母子倆經過人群時,路過的人有的人露出笑容,顯然這場鬨劇時不時就要在街上上演。
“孩子還小,彆打壞了!”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朝婦女喊道。
元漪饒有興趣地看著街上的打鬨。
兩人路過一家高門大戶人家時,一名小廝站在門口,朝鄰裡街坊抱拳拱手。
“我家公子下個月大婚,屆時會在街上擺上三天流水席,還望各位父老鄉親多多賞光!”
“喲,好說好說。”
“沒想到姚家公子也要成親了,看來我真的老了。”
“不知是哪位千金加入王府?”
“新娘聽說是李家小姐——哎,瓜子給我也來點。”
眾人交頭接耳,有的人手裡還抓了一把瓜子。
一路上的見聞無不彰顯著,這是一個不亞於長洲等地般繁華的城鎮。
元漪帶元岫進了一家熟悉的雜貨店。
“歡迎歡迎,客人有什麼需要?”
店內的布局和兩人第一次進入時截然不同了。
沒有腐爛的味道,也沒破舊的陳設。
右邊的一排籃子裡放著瓜子,果脯等零食,左邊掛著一排臘腸臘肉,櫃台被擦得一塵不染,上麵擺放著一本賬本,一把算盤。
聽到進門的聲音,正在看著賬本的中年男性抬起頭,樂嗬嗬招呼。
與外麵的模樣相比,現在的他麵色紅潤飽滿,一副精氣神十足的模樣。
“二狗爹,好久不見。”元漪朝他打招呼。
掌櫃一怔,頓時緊張起來:“我家二狗又闖禍了?”
“沒呢,隻是在街上看到他。”
“那就好,那個混小子,真是一天到晚都讓我不省心。”他罵道。
“大狗呢?”
元岫發現師尊難得露出了親和的一麵,笑盈盈問著掌櫃。
掌櫃有些詫異地看著臉生的客人一眼,雖然他對來者的長相毫無印象,但從對方熟絡的語氣中感受出應該是認識的人。
外地人隻知道他家隻有個獨苗苗的二狗,卻不知道他們第一個小孩其實是大狗。
“唉。”說起大狗他就開始唉聲歎氣,“以往他老實被人欺負,我和他娘平時也忙,顧不了多少,不過幸好,文藍大師那收容了他。”
“原來如此。”元漪頷首。
突然,店內的門被推開。
“嗬,小兔崽子,敢同老娘玩心眼,下輩子吧!”方才的婦人擰著孩童的耳朵,快步走進來。
“爹——爹——娘要殺人啦!!”那小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朝掌櫃嚎道。
掌櫃見狀,也有些束手無策,從櫃台走過去:“孩子他娘,打也打過了,也就幾個銅板,不是什麼大事……”
“你閉嘴!”婦人頓時挑起眉頭,怒目而視,“就是有你這樣的爹,他才敢一次又一次犯事,小時偷針,長大偷金,以後還得了?!”
掌櫃一下子閉嘴了,給兒子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元漪見狀,表示道:“掌櫃既然有事在忙,那我就不打擾了。”
這位年過中年,還被妻子訓得一愣一愣的掌櫃不好意思朝客人點頭。
兩人離開的時候,還聽見門後隱隱傳來掌櫃討好的聲音。
“孩子他娘,你彆生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來喝口茶……”
聞言,元岫看了一眼師尊,隻見對方雖然看似還是一臉冷漠,但嘴角卻隱隱有上揚的趨勢。
她很喜歡這種人間煙火味,元岫想。
他低聲問道:“現在去哪?”
“去寺廟找個地方住一晚。”元漪抬頭,看到天色已經暗。
寺廟在城鎮的南邊,還沒靠近,隔老遠就看到了升起的香火。
意料之中的,寺廟不說修建的富麗堂皇,至少也算得上是占地二十畝,容納得下千餘人的大戶架勢。
因為天色已晚,寺廟內的香客紛紛往外趕回家。
“請問文藍大師在裡麵嗎?”元漪攔住了一個人,問道。
對方挎著一個籃子,上下看了元漪等人一圈,一臉了然道:“你們是來找文藍大師的外地人吧?”
“是啊,初來乍到,不太熟。”
“那可找對了。”路人用手指了指寺廟,“你直接上去,然後和外麵的小和尚說就行了,他會帶你到文藍大師那。”
顯然,眼前這人對文藍大師充滿了崇敬。
兩名少女經過他們時,幾句對話也傳入他們耳中。
“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那個項鏈呢,還是文藍大師有辦法!”
“我爹那條腿也是文藍大師治好的!”
“大師什麼都管,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聽著這些話,元漪看了在旁邊當木頭的徒弟一眼,眼神揶揄:“等會兒給你介紹一個和你相似的和尚。”
“那個文藍大師?”
元岫回想了片刻,他在修真界百餘年,確實沒有聽說過文藍這個名號——更何況,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之前師尊提到了玄雲寺五長老,早就消失很久了。
在進入寺廟後,元漪同招待的和尚說明了來意,便被領到了後院。
見到文藍大師本人,元漪表麵一本正經:“大師,我們兩人今日從外地來,不知是否有房屋借宿一晚?”
文藍穿著麻布製成的袈裟,渾身有一種出塵的氣質,眼神無悲無喜,聞言隻是雙手合十,低聲歎一句佛教術語,隨後便叫來一名小沙彌,示意他將兩人帶入了客房。
他看起來很忙,在元漪離開後,又有一對夫妻前來拜訪了。
“我要在這裡呆上一年。”
一進客房,等到小沙彌離開後,元漪就坐在板凳上,對元岫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現在可以問了。”
趁現在她心情不錯。
“有人在追殺師尊嗎?”元岫垂下眼眸,看著師尊問道。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元漪就知道這些事瞞不過對方,心中早有所準備,坦坦蕩蕩回答:“是啊。”
“可以告知我是誰嗎?”得到肯定的回複之後,元岫心中一緊,追問道。
元漪卻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你打不過,最好不知道為好。”
元岫已經是大乘期了,離飛升隻有一步之遙,他想不出在修真界中,究竟還有誰是他打不過,值得他的師尊如此謹慎。
“你現在這樣就是他造成的。”他肯定地說道。
傳聞中,他的師尊在魔尊飛升失敗後便沒了消息。
“沒錯。”
“我已經是大乘期了。”元岫說。
“對呀我知道。”元漪坦然看著他,一副這不是廢話的模樣。
元岫嘴唇蠕動,想說不管師尊的敵人有多強大,他都未必不能一試。
兩人對視了許久,元岫從來沒這麼大膽過,大膽地去觀察眼前女子的神態,眼神。
他從師尊漆黑的眼眸中隻能看到一片荒蕪,宛如早已燒焦的大地。
“死去的生靈哪有什麼今生來世,死了就是死了。”
他突然想起元漪曾經說的話。
“師尊方才說我和文藍大師很像?”
其實他想問,對方在恐懼什麼。
曾經,世上再凶猛的靈獸,再狡詐的敵人,在昔日師尊的口中隻是‘一點小麻煩’。
罷了,顯然對方不想回答。
兩人對視間,元岫垂下了頭,像一隻姿態認輸的仙鶴。
“是啊,你們的性格神態,真的太像了。”元漪笑著說道,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徒弟黯然傷神的模樣。
“那我可要好好觀察。”他在師尊的眼中究竟是什麼個形象。
元岫在師尊麵前一直不善言辭。
雖然,在麵對各大宗門弟子長老之時,上至閉關大能,下至民間商販,他總是能精準地描述出自己的想法計劃,然而此時此刻,卻感覺自己有些詞窮。
“你應該也感知到了,這裡是一處不被世人所知的秘境,沒有靈氣,也沒有修真者。”
“文藍是玄雲寺的五長老。”他肯定地說。
“的確,不過我算算……”元漪歪了歪頭,似乎在回憶些什麼,“他應該在這裡兩百多年,他是例外嘛。”
“這座城沒有活人。”元岫突然說。
元漪挑了挑眉:“沒想到你剛來沒多久就發現了這點。”
“但您很放鬆,是因為敵人不會找到這嗎?”
元漪突然發現,有時候徒弟太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
“大名鼎鼎的玉岫仙君和我這樣一個背叛劍宗的人混在一起,被人知道恐怕會大吃一驚吧。”她岔開話題,渾然不提是自己將元岫帶進了秘境。
“無妨。”元岫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