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

那天看到“√”時的小鹿又衝出牢籠，瘋狂撞擊蘇雨晴的心臟。

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她想的那樣嗎？

視線迅速從黑色折疊傘移開，轉回到冰櫃，盯著眼前缺了的五個洞，蘇雨晴轉動腦筋分神去想剛才他買的酸奶口味。

草莓味、藍莓味、芒果味、草莓味……

不對，草莓味剛數過了，應該是草莓味、藍莓味……

花了三分鐘才把酸奶口味數全。

她眉眼低斂，伸手去夠旁邊草莓味的酸奶，冰櫃的白熾燈打下，紅色包裝襯出她緊張到泛白的指甲蓋。

豎起耳朵傾聽身後的動靜，男生在收銀台前隨意挑了盒口香糖，雲淡風輕地結束了剛才的話題。

仿佛那句輕飄飄的“不想她淋雨”，平常得和說“我吃過飯了”彆無二致。

冰櫃涼氣噴薄，蘇雨晴指尖一顫，迅速收回手，攥緊小拳頭，手動把亂撞的小鹿關回牢籠。

收銀員很快和周時深聊起彆的話題。

無非是“下午好像沒見到你家貓啊”、“你家貓平時吃什麼貓糧啊？”、“你住這附近嗎？”、“家裡做什麼的呀？”之類的。

挺無聊也挺私人的。

但男生全都禮貌地一一回應了。

一來一回的聰明對話，每個問題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麵對不熟悉的人，他會磊落地設防，不會與人透露太多隱私，但也不會不說話。

社交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

蘇雨晴覺得他情商確實高，隔著一整排貨架都能感受到收銀員和他相處時的自在。

收銀台前的兩人聊了好一會兒天，她聽見男生的腳步聲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往右一瞥，正打算再次伸手去夠草莓味酸奶，便利店的自動門“叮”地一聲打開。

身後少年聲音傳來：“不用挑了，過來。”

蘇雨晴不明所以回頭。

隻見周時深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腳椅上，一隻腳點著地，人高腿長的。

他的頭頂上方懸掛了一盞圓燈籠模樣的吊燈，右手肘撐在長木桌上，手肘旁擺放著貓包。

一隻橘貓歪著腦袋，透過透明的圓窗罩，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好奇地望著她。

燈飾橙色的光芒傾瀉而出，灑落在落地窗前，籠罩著男生和橘貓，圈出一個溫暖的圓環。

在圓環中央，他眼底笑意明顯，手裡拎了袋酸奶，五種口味各有一瓶，朝她晃了下，“這一袋都給你。”

大概是擔心她不自在會拒絕，他又補充一句：“謝謝你下午的傘。”

落地窗前的一人一貓，都在向她散發友好的信號。蘇雨晴莫名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眼熟，卻回想不起在哪見過。

她低頭抿了下腳尖，沿著地板上的橙光走過去，拉開木椅，坐到貓包前，連忙岔開話題：“班長，這是你的貓嗎？好可愛。”

周時深調轉坐椅方向，把手裡的塑料袋擱貓包旁，“不是我的，我哥的，它叫柚子茶。”

聽到“哥”這個詞，蘇雨晴偏過頭，欲言又止地望著周時深。

然而，周時深似乎並不打算展開她好奇的話題，隻朝柚子茶揚了揚下巴，不鹹不淡地說：“你以前見過它。”

蘇雨晴滿心疑惑，“有嗎？”

周時深點頭：“有，你住院第一天，人民醫院住院大樓樓下，桂花樹旁，忘了？”

蘇雨晴一愣，恍然回想起來：“那天撐傘的男生是你？啊，不對，不是……我是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周時深忍不住逗她，“打電話屏幕不亮的女生，其實挺難讓人忘記的。”

三個月前。

周時深在人民醫院住了有一陣子。

那段時間他心情極差，便讓家裡的保姆張姨把周時謙收養的橘貓帶到醫院陪他。

柚子茶小時候是流浪貓。

有個習慣，一到夜裡就愛出去玩。

周時深抱著橘貓站在窗前，懷裡的橘貓“喵喵喵”地鬨不停。

他望著沉沉壓在天邊的烏雲，頭疼地撓撓眉心。

被貓鬨得沒辦法，周時深戴上黑色口罩後，抱著貓撈了把黑傘走到樓下，把貓帶到桂花樹下。

下樓不到半小時，大雨傾盆而下。

柚子茶卻一直待在樹下不肯走，他隻好撐著傘蹲下，為它遮擋一點雨是一點雨。

後背被雨水沾濕，那段時間身體虛弱加重感冒，饒是夏天的晚風也讓他冷得手直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到有人站在他身後為他擋雨。

他回過頭，發現身後站了個紮著高馬尾辮，戴著黑色金屬框眼鏡的女生。

她一隻手搭在淺綠色行李箱拉杆上，一隻手撐著一把透明的雨傘，側身麵向住院大樓門口，站在風刮來的方向。

路燈昏暗，雨絲綿密，在橙黃的光線下連成疏疏密密的雨簾。

冷颼颼的風無孔不入湧來，不停歇的雨拍打在後背，比冰水還刺骨，卻全被她手裡握著的透明雨傘阻隔在外。

也許是他驀然抬頭的動作驚擾到女生，女生一慌，急忙掏出衣兜裡的手機打電話。

“喂，媽媽，你們還沒買到毛巾呀？”

“舅媽說醫院小賣部就在住院大樓向右走三百米呀。”

“媽，我在住院大樓這邊的桂花樹等你和舅媽哦……”

看著那屏幕完全沒亮的手機，周時深很想提醒她，“同學，彆演了，你演技不太行。”

但女生真誠為他擋雨的模樣終究讓人不忍心拆穿。

於是，他拉高口罩，默不作聲地回過頭，繼續蹲下看柚子茶自己玩自己。

聽完周時深袒露他們“第一次的相遇”，蘇雨晴霎時間明白了為什麼她剛來一班男生就對她照顧有加。

原來隻是因為“報恩”。

虧她還以為.....

蘇雨晴垂下頭，接過他遞來的酸奶，忽然覺得這段時間以來，那種猜來猜去的糾結感覺沒有了。

她用吸管尖戳破草莓味酸奶塑料封膜，偏過頭，擠出一絲笑容，掩飾莫名的失落：“謝謝班長的酸奶，感覺還是草莓味最好喝呢。”

提起一袋子的酸奶，周時深背起貓包，把她送到荔灣苑B區19棟。

與男生告彆後，她摁電梯上樓，輕輕地擰開門，走進房間，關上房門。

她掏出手機，打開筆記本電腦，把手機裡那張黑傘為橘貓擋雨的照片拉進電腦。

那天晚上，男生戴著黑口罩，手撐一把黑傘為橘貓擋雨，當時的她確實認不出他是周時深。

隻是覺得那男生明明自己冷得發抖，也要為小貓撐傘很令人動容。

所以，原站在住院大樓門口的她，忍不住悄悄拿下手機拍下了那溫馨的一幕。

不忍心男生再淋雨，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收起手機，撐開透明傘，拖著行李箱徑直走向了男生。

治愈人心的照片她一直沒刪。

她對著電腦屏幕，滾動鼠標光標把照片放大。

照片裡，撐黑傘的右手確實纏繞厚厚的白色繃帶。

隻是當時的她沒留意。

確定撐傘的是周時深，現在更不可能把照片刪了。

她登錄扣扣空間，建了個名叫“他”的僅自己可見的相冊，把照片拉進相冊，輸入一串密碼上鎖後，合上了電腦。

*

回到學校，蘇雨晴重新被鎖進牢房，過著一周接一周的牢獄生活。

自從和周時深“相認”後，兩人不知不覺間結成了“送奶聯盟”。

周時深每天早上會在她的桌洞塞一瓶酸奶，五種口味輪流更換，但草莓味居多。

早讀課下課，蘇雨晴指尖握住酸奶杯璧，用吸管尖戳破塑料封膜，吮吸一口，酸酸甜甜的奶香沁人心脾。

蘇雨晴尋思著如何給男生“回禮”。

畢竟他已經給自己送奶一周了。

周時深是那種，你為他撐一次傘，他便想法設法要還你人情，幫你撐傘之餘還附贈每天早上的酸奶的男生。

像他這般“知恩圖報”，她實在沒辦法再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酸奶。

第二天六點。

蘇雨晴從宿舍出發，經過二飯，待自動售賣飲料機的身影走後，她上前買了一瓶原味豆奶。

六點二十分。

蘇雨晴來到教室，教室裡依然空無一人，男生坐在身後專心致誌地看書，她在前方認真刷題。

在六點四十來臨前，她會擁有和他單獨相處的二十分鐘。

他翻書頁、她的筆尖落在紙張上，會同時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靜好。

就像是對接秘密的暗號，聽見便能讓她擁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一半的沙沙聲停下，蘇雨晴擱下黑筆，把寫好的物理試卷塞進書包，伸手摸到書包隔層，藏在裡麵的豆奶水霧涔涔，水珠染濕她的指尖。

指尖握在塑料包裝上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反複深呼吸，手心分不清是水珠還是汗珠。

猶豫三分鐘，蘇雨晴長歎了口氣，轉而去拿旁邊的筆袋，沒勇氣當麵給他送豆奶，等他離開座位再說吧。

一連過了好幾天，蘇雨晴書包裡已經擱置了五瓶豆奶。

但她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早上男生比她更早到教室，課間休息班裡都是人。

她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周三下午。

深中五點半下午下課後，大部分同學會去吃飯或者回宿舍洗澡。

五點半到晚自習上課的一個半小時，周時深有時會去球場打球，有時會回宿舍，有時會不知所蹤。

蘇雨晴環顧安靜的教室一周，抽出書包隔層的豆奶，悄悄走到周時深的位置。

她動作極輕，站在男生座椅後，微微抬起來，不讓椅子腿和地麵發出任何摩擦聲響。

坐到椅子上，她低下頭，朝桌洞望去。

裡麵的“景色”讓她歎為觀止。

整個桌洞塞滿了愛心型的德芙巧克力、一串串的阿爾卑斯棒棒糖、一封封粉色信封的情書......

用腳趾頭猜都知道，是女孩子們送他的“表白”禮物。

她在桌洞仔細觀察一番，找了半天，終於在桌洞左上角找到一塊空位置，她把不顯眼的白色豆奶放下，起身把座椅抬回原位後，離開了教室。

又到了一周的周一。

她的桌洞如往常出現了一瓶草莓味的酸奶，她手裡拎著酸奶空瓶，準備下樓做課間操。

教室的學生如魚貫出，擠滿樓道。

除了楊穎珊，蘇雨晴還有兩個舍友——胡蔓蔓和徐潔瑩。

此刻的她們，正手挽手走在人群中。

經過走廊垃圾桶時，蘇雨晴把手裡的空瓶一扔，跟著舍友們轉彎拐進了樓道。

楊穎珊搡了下蘇雨晴的胳膊，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蘇蘇，你的酸奶班長送的對不對？我都看過好幾次了哦~”

蘇雨晴右手被楊穎珊挽著，胡蔓蔓從後麵蹦出來，摟住她的脖子，竄到她左邊，“我也看到過好幾次！蘇蘇！班長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蘇雨晴一驚，連忙捂住胡蔓蔓的嘴，熱意全往臉上湧，“你們彆亂說。”

“快如實招來，你和班長究竟啥情況！”徐潔瑩八卦兮兮地覷著她。

“沒情況，是我之前幫過他.....幫過他的貓一點小忙，他感謝我而已。”

楊穎珊搖搖頭：“不信，什麼忙會讓班長連送一個月的酸奶？”

徐潔瑩：“就是就是，你高一不在一班，不知道班長那人，絕不會主動給女生送禮物。你看他座位旁的窗台，那些被他無情拒絕的禮物都快擺不下啦。”

蘇雨晴眯起眼回想了下，好像是這樣。

每天晚自習窗台會擺滿一堆的禮物，聯想起那天桌洞裡的景觀，她之前確實沒太留意。

胡蔓蔓也笑，“蘇蘇，其實我覺得被班長喜歡也挺好的呀，班長人好又超帥的。”

“你們快彆亂說了，傳到老師那對班長影響也不好......”蘇雨晴攥緊衣擺，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生怕被舍友們發現她臉上的緋紅。

擔心舍友起疑，她又此地無銀地撒了個慌：“而且要說帥，我覺得......班長其實也就普通人吧。”

“我靠！不是吧？班長還普通人？！”楊穎珊聽見這話，一激動嗓門沒收住。

鬨哄哄的人群安靜片刻，唰地一下齊齊朝她們望過來。

然後，蘇雨晴聽見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從樓上下來，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跳咚咚咚響徹耳畔。

不會這麼湊巧吧......

“小蘇。”感覺到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頭。

還好是張桓寧，蘇雨晴心裡鬆了一口氣。

“張桓寧，乾嘛突然蹦出來嚇蘇蘇！人嚇人嚇死人不知道嗎！”

楊穎珊捋臂作勢要揍張桓寧，兩人推推搡搡，一不小心撞到蘇雨晴的肩膀。

女生腳下一踩空。

踉踉蹌蹌的，整個人眼看要被慣性作用推下樓。

蘇雨晴瞳孔迅速放大，緊接著死死地閉上眼，做好被摔個鼻青臉腫的準備。

千鈞一發之際，手腕無端被人從身後拽緊，截停她往下俯衝的身體。

整個樓道瞬間天旋地轉，她驚險地轉身，見到驟然拉近的少年的臉，下意識地朝後仰去，拉遠與他的距離。

眼看又要摔，蘇雨晴心裡一慌，一把揪住周時深的衣襟借力，與此同時，左手腕傳來的力量倏然加重。

兩人堪堪站穩。

驚魂未定之際，蘇雨晴聽見四周傳來一聲驚歎：“哇哦——”

蘇雨晴的目光飛速掠過周時深的脖頸，一大片冷白的皮膚裸/露在外。

手心徒然多出兩顆紐扣，她猛然一征，盯著男生被她扯散的襯衫領口，大腦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