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湖夜色印金沙 要不要操心員……(1 / 1)

千青過 萬水長 3600 字 10個月前

旭日高升,金沙映紅,勃勃地脈,氣湧形崢,金沙江邊赤金鋪展,沙金滾滾,揚起卷來,正是群馬奔騰,吐蕃趕馬南下之鐵蹄踏破了金沙灘的急流,長驅直入金沙寨,驚起一片片白鶴青鷗,飛躥入天。

今年吐蕃的馬隊來得比從前早,是開春後大半月就來了。

他們去瀘湖以馬換茶,馬力充備的季度,也以上好的金,大量的麝香、黑狐、灰鼠、黑貂銀鼠與犀牛角換鹽、糖、象牙、精美銀器與錫銅製品。偶爾,也有貴族拿吐蕃膀大腰圓的奴隸,換些美麗的南詔女回去;抑或是效仿酸腐漢貴族附庸風雅的,以祭神金具與華麗鏽神織錦換些上好的精美漆器樂器。

當然,主要還是以馬換茶,吐蕃土凍,種不出好的作物,南詔高山垂直,地域分布多樣天性,得天獨厚,投對了土壤,是顆種子都能捂出一花半果,其中猶以茶葉加工後可保遠運不腐為上。而南詔的馬畜牛羊,雖也有局部牧區可放牧,但全不如吐蕃得天時地利,舉國皆牧,其牛彪能頂山虎豹,馬壯可踏野豺狼。

這列馬隊入了金沙寨,沿途人家若有想與之換購的,便下馬交易。

等轉完兩圈寨子,已是幾近日落。

馬隊晃晃悠悠去向金沙寨人民特意留給吐蕃人紮營休整的野地。

安以初帶著阿魯,拿鹽與蔗糖換了些金片子回來。

他兩一高一低,回來的時候,李國星一邊給自己的馬刷背,一邊瞥見,阿魯箭筒裡的箭已更新成吐蕃人的製樣。

好小子,第一個月拿例錢就升級武器裝備。這作派是一點兒老婆本都不考慮攢的了。

何郴州不在鋪子裡。

他總是行蹤不定。許是與安以初分了工,一個主外,暗探消息,一個主內,蹲守鋪點。而李國星主動負責管四匹難伺候的馬,以及偶爾和村口漂亮小寡婦眉來眼去。

自上次桃花村歸來後,四人相安無事,又在金沙寨賣了兩月豆腐。

王女那死丫頭的新計劃耗時耗資,再不進入新階段,他們四人就要仗著安以初的好手藝與三份標誌的男色,在金沙寨做豆腐大亨了。

說及三份男色,是金沙寨還未出嫁的女子們定義的。包含二十有三風華正茂天生白麵舉止多情的李國星,十七八九眼明如星齒白如貝的硬派少年安以初,以及那養好了凍傷也顯出眉清目秀的小孩阿魯。

在李國星眼裡,阿魯還是個孩子,卻也被金沙寨的年輕女孩們劃入“男色”檔案,當地女子實在孟浪得令他咂舌。

甚至還有寨主的外侄女,喊人拉了頭驢送給安以初拉磨,說是要安以初去做倒插門女婿,嚇得單純漢子安以初立馬卸磨還驢,關了兩天鋪子。傳成本地一段流言緋聞。

此話暫罷。

吐蕃馬隊紮帳這日,安以初刷完馬準備上飯桌吃飯,何郴州也回來了。

“師父!”阿魯每次迎接何郴州回來的高喊總是很激動,好像他師父能給他帶回來金磚似的。

何郴州隻直著腰板衝阿魯笑一下以示善意,在長凳上落了座。

“周哥,今天吃羊肘子!南詔府後廚同款!”李國星右肘支桌,左肘支在折放於長凳凳麵長長左腿膝蓋上,一邊翻坐上凳一邊招呼道。

安以初笑嗬嗬的,係著當地的藍布圍腰,拿了筷子過來。

四人圍著八仙桌,吃過了夜伏前的羊腿晚餐。

夜伴三更。

何郴州便輕手輕腳摸著門出去了。

李國星知道,這老登應該是朝吐蕃馬隊的營地去了。心想:鬼知道他又要去打探什麼,天天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就在外頭晃,眼見著他發際線就攔不住要後移不停了。

是夜,陽春也睡得越來越少了。

她漂亮的臉蛋頻繁冒包,上好的下火花茶都攔不住。

甚至在前些日忙得焦頭爛額時幾乎連軸轉著沒睡過。那時,茶農點茶納茶稅爛賬連連;南詔王府新年議事會;提案南詔鹽、銅二礦開發新計劃;提案引水灌溉山坡茶田的係統需要統一設計更合理的方案;提案高地與低地不該種植單一作物,理應引導農民因地製宜開發種植;提案與波斯加強全生活用品的易物活動應推行——不可局限於南詔自給自足,更不可完全受製於進貢中土、交易吐蕃;提案修路連通四方;提案多在資金上支持好學後生去各國考察遊學;提案以南詔各方軍備齊發,將孔雀藍的交易脈掐在南詔王府議事堂手上,這是南詔群眾自發開展的收益最高的買賣,公麵上下令禁止毫無作用,桌麵下勾當過多——它使財富大量聚集於殘暴勢利之人,也使原本勤於耕織漁獵的百姓們沉迷不可自拔,直至農田荒廢,市井凋敝,戶戶財散家破,命頹身亡……

南詔除去瀘湖一畔,多少河灘山野都被這抹孔雀藍侵蝕?這片大地原是青鬆撫雲,是野梅盈灣,是苔草茵茵,是杜鵑伴蘭,現在,荼蘼至頹敗的孔雀花紅,一片片燒儘本來肥沃的土地,徒留荒茫,由四周向中央襲來,勢必難擋。

陽春有太多想落到實地的願想,可是那時她第一次參議政事,南詔王府議事堂上,每一位王親長老,都隻袖手旁觀,並不見有誰能為陽春鼎力拍案,包括南詔蒙王夫婦。

等她多番爭取而頻頻無果,倒春寒時,喪氣著在玉樹閣病了一場後,日漸清醒,才想起來該過問金沙灘一行人工作進展。

“主人,這是你這段時間欠安,沒來得及看的消息。”大雄跪在陽春的美人榻前,呈上一托盤紙卷、折子、冊子。

陽春本來一個頭兩個大,一瞬間一個頭十二萬個大。巴不得自己現在就死,死個清淨。

但她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大雄,看到在自己要抬手就掀那推盤“麻煩”時,高大雄壯的大雄,臉上既然鋪滿了驚恐不安與緊張自責,像一個沒有尊嚴的……“狗”,正在遭受主人爆裂的鞭刑,她一下克製住了自己狂躁暴起要掀盤子不乾的那隻手。

即使她停下了手,大雄也隻驚恐跪著不敢動,隻能怔怔的看著陽春,看著自己的主子,看著她是要怎樣懲罰自己,看著她是要如何將無辜的自己當做受氣筒。本可以將陽春一刀斃命的他,如同被下了無法抵抗的咒語,隻能這樣跪著受製於權威。陽春感覺自己踢到了棉花。

收回手,陽春壓低聲音:“隨我去瀘湖邊轉轉。去透透氣。”今晚陽春還是沒睡意,去轉一圈回來興許會好些。

瀘湖邊的春夜一夜比一夜溫和,陽春一夜一夜的隻想在湖邊流連,直到白日降臨。如若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人,沒有那麼多事,該多好啊!那她或許隻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夜遊人,在夢醒時分閒來赴約春夜清波浪嶼。或者偶爾也會像彆家少女那樣思思春。

一邊這樣想,一邊就把自己給思忖笑了。真是荒唐……婚事,婚事至少等金沙灘的孔雀藍買賣拿下來之後,有了足以自證可立足頂天的成果之後,再仔細盤算有助於她管理的合適人選吧……

“哥哥你好帥啊!”

滿腦子漿糊的陽春,被一聲嬌滴滴的女童讚歎喚醒至現實之中。

扭頭看去,是大雄。

大雄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神去了,沒有完全恪儘職守地守在陽春的三步之內,而是落後十多步。遠遠看去,他雄姿勃發,正立在湖邊,與一個還紮著羊角辮兒的七八歲小女孩兒眉目傳情。

陽春細看去,那女孩兒是為南詔王府打鐵上千的——鐵匠王安鳳的女兒——王苗苗。他家是隨吐蕃馬幫趕馬移居來南詔的漢人。

“哥哥有媳婦了嗎?”這女孩兒像南詔女子一樣熱烈多情,白生生的臉在春夜裡水潤潤。

可惜,大雄雖帥,但他隻是個奴隸。

鐵匠的女兒年紀太小,涉事太少,被這個奴籍男子的容顏,迷住了頭腦。

鐵匠的女兒可以嫁給木匠的兒子,布販的兒子,銀匠的兒子,馬夫的兒子……很多種兒子。運氣好,鐵匠的女兒也可以嫁給南詔王府的得力家仆,或者管賬先生的兒子,或者南詔軍中吃得起軍餉的男子。但奴隸,奴隸除了與奴隸雜交生產新奴隸,是無法給一個鐵匠的女兒正常的婚後生活的。

他會使她的人生跌落穀底。

“大雄,回來。”陽春吩咐。

大雄立馬回到陽春身邊,夜色裡攜帶一股春風過來,滿麵笑意,似是被點著了希望一樣,眼睛裡灑下一片星光。

可惜了,這片星光會在未來被澆熄。

陽春衝王苗苗喊:“回你家去吧,天快亮了,彆做夢了,夢做多了容易找不著回家的路。”

王苗苗哪裡懂那麼多,她也認不得陽春是王女,隻見陽春一個漂亮且錦衣夜行的大人,高高在上下達指令,不由自主有些自卑寒怕,直接就聽其命令,轉頭回家去了,不兩步路,就關上了她家沿湖的院門。

不過陽春瞧得仔細,那小女孩兒關門前還是本能的,念念不舍的瞟了大雄一刻,才合上木門。

而反觀大雄,倒有點眉來眼去一結束,就忘情絕戀的狀態,沒有像那女孩兒般戀戀不舍。

王苗苗,替你不值啊!

但陽春不覺得這些未成熟的兒女情長應該讓她操心,索性捏著一卷金沙攤孔雀藍調研彙報,借著一路的燈火,有一搭沒一搭的邊散步,邊閱覽了起來。

大雄佩刀,跟在陽春身後保持三步遠。他看著她佛手色的裙裾,在一磚磚反射闌珊燈火微光的青石上飄搖而過,一步步沒入夜色,直到東方漸白,光明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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