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黑(1 / 1)

爵士與黑膠 小雪鐘 4503 字 10個月前

昨天折騰到後半夜,瑞婭總算是如願睡到了水床。

早上天亮不久,助理小鄭便來帶領瑞婭繼續學習企業相關知識了,為的是方便她此後儘快接觸一些公司運作、管理上的基本事務。

這樣持續了兩天。

今天午後近一點鐘瑞婭才得以休息,可她從不午睡,吃過午餐就站在窗邊琢磨著能去哪裡玩了。

“我能去對麵看看嗎?那些房子好像不是私人居住的。”

“當然,您可以進去隨便逛,前邊那幾棟都是方總的。”

助理介紹說,方時滄多間公司的其中一間小公司,是他自己做尖端唱片機品牌的,辦公樓就設置在這邊。這一片都屬於「野玫瑰唱片機」的商區。

陰天,涼風陣陣,梧桐掩映的林蔭路很安靜,瑞婭認為有種養老的感覺,反正她是在這種地方待不久的。

“野玫瑰,名字不像是他取的。”

“這是方總母親當年給他的建議,來源於舒伯特的《野玫瑰》。”

瑞婭一邊吃冰淇淋一邊問:“所以方時滄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一會是娛樂公司、唱片公司,一會又做音頻產品?”

助理小鄭的眼神透露出“到現在您還一點不知道自家叔叔的來頭”的驚訝。

助理詳細介紹道:“方氏在上世紀香港創立知名唱片公司華英娛樂,千禧年後將實體唱片重心轉移到日本市場,同時,公司順應時代發展在本土轉型為更注重偶像文化的娛樂公司,目前本部是在上海。所以方總平時都在中日兩地往返。但按他的態度來看,那些事業都是為了利益,隻有他自己做著玩的品牌才是最用心的,這公司主要經營音頻、影音、光盤、音響等產品,雖然做這個沒多少益處,一年也就幾億美金,隻是為了養個興趣。”

“噢,他還有興趣這東西!”

瞧瞧,多新鮮哪。從人家口中聽到方時滄有興趣這東西,瑞婭還是很吃驚的。

但就連這興趣似乎也顯得不那麼有趣,外麵這一條街太寂靜,洋房裡那些零零散散的白領慵懶地走來走去,都是些衣著精致的男男女女,下午才來上班,帶著電腦移動辦公,整天就坐在靜謐的花園裡喝咖啡聊創意,晚上又將燈光點到淩晨……瑞婭對這種氣氛無感,感覺這很不像為方時滄做事的工作氛圍,但她猜測文藝咖們可能無法抗拒這類工作。

瑞婭隨助理過去,閒逛進入其中一棟三層老洋房,發現裡麵是一個音頻藝術空間。

冷氣開得足,沒什麼人影,她像是進入了屬於方時滄的另一個世界,有點奇妙,這裡讓人心情平靜。

牆上立著造型規整的橡木木架,每麵牆的木架都擺置著各個時期、各種風格的唱片,從古典音樂到現代音樂,排序整齊、類型清晰,看起來利於有強迫心理的人遊覽。

“這裡在周內是不對外開放的。”助理小鄭介紹道,“黑膠唱片對方先生個人來說是最寶貴的東西。這樓裡好幾萬張唱片都是他的收藏品,三樓還有不少昂貴的絕版唱片。他收得早,十多年前還沒炒起來,那會價格低很多。”

“十多年前……哪個十幾歲的男孩會熱衷於收藏這種東西啊。”瑞婭在爵士樂區域停下來,搖頭感歎,看來他那時候就顯出懷舊的老派特質了。

談話間,有搬運工抬著一箱唱片上樓來了,正要往三樓走。

那一箱子東西包裝精美,看起來可真重,不過兩個彪形大漢步伐穩定、動作謹慎,輕鬆到了二樓。

在轉角處,原本僻靜無人的空間乍然閃現一個女孩的身影。女孩正在跟人講話,本來是直線經過的,但說著說著不知怎麼改了主意,一個轉頭就打算往樓下來……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

沒有預警,沒有提示,她扭頭就迎麵撞上來,“啊!”一聲尖叫,那兩人以為會磕碰到她的膝蓋,正要暫放箱子的手鬆了一鬆——

瑞婭往前撲,收不住了,慣性促使她完全刹不住腳,雙手抓住了兩人肩膀。

樓梯口,箱子哐哐跌了下去。

就在這短短幾秒內,數十級階梯,地毯上翻滾多次,每一次都是一次驚天動地的散架,最後,在所有人屏息注視的目光中,以崩裂的形態躺在了底樓地板上。

唱片哪經得起這磕碰,都遭到了磨損、斷裂、破碎。

地板也被磕損多處。

助理小鄭倒吸一口氣,花了點時間找回心跳,從那箱子上的記號辨認出一件極其恐怖的事:“左、左小姐,這好像是……方總新收的一批古典絕版唱片,起碼過百萬價值了……”

一百萬,眨眼就沒了。

助理顫聲說,這樣一批上世紀歐洲絕版的黑膠唱片,恐怕再也收不齊了,另一位助理阿朧斷斷續續給方總找湊了半年時間。黑膠唱片的珍貴就在於現世的稀有,但凡現在有個黑膠發燒友路過,都得趕緊安撫心臟大口喘氣。

再看瑞婭。

女孩杵在原地。

“我錯了。”她說。

“我闖禍了。”她垂著雙肩,歎口氣,“不過,我還是得樂觀一點,對嗎?先彆告訴我叔叔,等我先想想。”

-

方時滄會不會把她捏死?

天黑後,早早上床的瑞婭還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不覺抓緊了被子,蒙住半張臉。她有點印象,關於那天在泳池抱著她的那些肌肉,胸肌、上臂肌……飽滿胸肌在發力時很硬,事後想來是有點可怕的。

不行,她得避免下一個慘劇發生,不能讓自己像黑膠唱片一樣被碎屍。

-

夜晚十點半,方時滄回來了。

瑞婭撲在窗邊,從狹窄的矩形高窗內看到車停下,男人的高挺身影徑直穿過花園,抬腿走上台階。

方時滄連續忙了兩天不見人影,這會似乎有些疲憊了,瑞婭看得出來,因為他一進門就直接到沙發上坐下,背靠沙發,揉了揉眼睛、額頭。

室內沒有傭人像往常那樣為他亮著大吊燈,隻亮著一排暖黃色的天花開槽燈,照著他的黑衣黑褲,長腿長臂上每一處筆直的線條都蒙著柔輝。這樣的燈光可以讓視覺變得舒適,使人放鬆、卸下防備,瑞婭是從一些大牌奢侈品店觀察來的。

方時滄剛扯鬆領口,聽到腳步聲,準備將手中外套交給女傭,但把衣服接過去的另有其人。

客廳靜得隻有兩個人的氣息。

他仍舊沒睜眼,闔著眸子暫歇,直接說:“什麼事。”

冷不丁問這麼一句,被認出來的瑞婭頓時心虛,還好她確定今天囑咐助理先閉口了,方時滄目前是一無所知的。

瑞婭認為,他等會肯定去洗完澡就睡了,她得抓緊時間。

於是她迅速將果汁杯放到他手邊,並在他身旁的地毯上盤腿坐下——這樣自然的舉止,隻為營造出最溫馨舒適的家人聊天氛圍。她以輕鬆狀態開口:“叔叔,我有件事要請教你。”

請教?

方時滄差點被這話逗到冷笑。她都是個不服管教的人,還會請教彆人?

他睜了眼,依舊靠著沙發背放鬆身體,垂眼審視膝蓋邊的女孩。

她穿著一身亮眼玫粉色,臉色卻不像平時那樣紅潤,稍微差了點精神。

“我不知道怎麼辦,”瑞婭歎口氣,難為情地轉動著眼珠,不去迎接他的目光,“小純把我很寶貝的一個小東西弄壞了,我有點生氣。但你知道,她是被資助讀書的妹妹,她的父親在世時跟高董關係很好,也算是家人,我應該怪她嗎?她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很不高興。”

方時滄坐起來。

襯衣摩擦發出一點微妙的響聲,在寂靜夜裡分外清晰,空氣變得緊繃起來。

那襯衣是純黑色的,平整的領口、袖口,都讓人想起黑膠唱片,要命,黑膠唱片,瑞婭轉開視線。

“你的什麼小東西被弄壞了?”方時滄將手肘撐在膝蓋上,近一些瞧她那詭異的表情,審判這尷尬態度。

瑞婭立即回答:“隻是一把吉他,但我很喜歡,已經用習慣了。不是錢的問題,我隻是在意。坦白說,我今天都忍不住要對她生氣了。”

室內寂靜幾秒。

“小純不像是這麼不穩重的人。”方時滄上身後傾,距離撤遠了,用不信任的目光玩味地看著她。

瑞婭:“……”

她避開那好像能穿透她的視線,一臉愁容:“但她這次確實不小心做錯了。我理解她,我也常常這樣粗心。”

“你還挺了解自己。”

“叔叔,我是你的晚輩,比不上你成熟穩重聰明智慧,我是一個還會犯錯的幼稚鬼,我承認。”

她竟然如此示好,還反思自己。藍色眼眸中的委屈一覽無餘,讓人想起海的純淨。

方時滄看戲般看了她片刻,居然莫名生出一種不相關的奇異心理。之前……或許對她的確有些苛刻了?她才十八歲,也會有這個年齡段的細膩情緒、敏感心思,也會在意彆人的感受與評判,並非沒心沒肺。

他稍微放緩語氣,但出口的話仍然不好聽:“你要是能長教訓,那倒也沒什麼。問題是你的腦子能長教訓嗎?”

“……”女孩硬是憋了一股氣,微笑道,“會的,我隻是因為這件事有點感同身受,希望你們大家也對我寬容一點。”

方時滄這下算是猜得差不多了。

他潦草一笑,直接問——

“你今天乾了什麼蠢事?”

每句話的遣詞用句都讓瑞婭想反擊他,但她現在不會這樣做。她手機裡的錄音還在進行中。

“叔叔,如果我說出來,我會得到原諒嗎?比如刮花了你的新車車漆,或是把浴室淹了……作為長輩,會對一個晚輩的小小錯誤懷有包容心嗎?你會……”

方時滄受不了這麼多廢話,起身就要走:“你最好先直接說,不然我有辦法知道。”

瑞婭趕緊伸出手臂攔在他腿前。

方時滄止步,轉過臉看了看花園裡的兩輛車,夜色下看不清漆麵。

“我說了,你能原諒我嗎?”女孩還伸著手擋他,扯住他的袖口,仰起一張臉執拗地等待答案。

燈光鋪在那排濃密卷翹的睫毛上、金色卷發上,化開一層蜂蜜般的光澤。空調冷氣溫度很低,但暖燈光讓人感覺空氣有些燥熱,他將袖口從她手中扯出來,再次抬手扯鬆領口。

大概實在是嫌她囉嗦了,他看看手表時間,不耐道:“嗯,沒人怪你。”

他補嘲一句:“都習慣了。”

車漆刮花,也沒那麼嚴重。

“太棒了!”這下,瑞婭終於站起身,整張漂亮的臉都明亮起來。

“謝謝叔叔!是這樣的,今天你那一箱新收的絕版黑膠被人全部摔裂了,不小心弄壞它的人是我!”

快速說完後,女孩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輕快地跑開了。

室內重歸於寂。

鳥雀在窗外夜色中叫了兩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