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洲是在八點半接到的沈潼電話,比他預想中要早很多,他還以為沈潼和同學們聚在一起,至少要玩儘興才會想回家,所有離開前才說九點五十去接。
彼時徐鶴洲和趙恒修正在包廂裡聊工作上的事兒,接通鍵剛按下,就聽見電話那頭小孩兒正口齒不清地胡言亂語著什麼,徐鶴洲雙眉一皺,猜到沈潼這是喝酒了。
怪他,根本沒往這事兒上想,所以也沒事先提醒沈潼不能喝。
徐鶴洲不喜歡碰酒,也討厭自己身邊人碰酒,至少他以前就是這樣要求鄭書青的,更彆說沈潼還是一小孩兒,就更不能碰了。
徐鶴洲屬於不好酒的那類人,重要應酬外從不會主動去碰,心裡也知道碰這種東西容易誤事,就更加嚴格要求自己了。
兩人事還沒談完,但接醉酒的沈潼要緊,徐鶴洲隻能載著趙恒修過去了,準備接完沈潼後繼續聊。
……
周佳樂沒想到沈潼看著這麼瘦,原來喝醉後會這麼沉,差點沒能攙得動,好在沒等多久,他看見一輛頂配版大奔駛來,亮起了雙閃。
周佳樂原以為自己會看見沈潼父母之類的人,結果駕駛座打開,一個看著三十來歲的男人走了下來。男人五官深邃,一頭不算特彆短的寸頭,身著簡簡單單的白襯衫配西裝褲,明明是最為常見的男士裝扮,卻襯得這個人極為出塵。
周佳樂下意識都沒以為這是來接沈潼的,還以為是自己和沈潼站在這兒,礙著這小區裡哪位大佬挪車了。
結果還沒等周佳樂腦子轉過彎來,懷裡還沒徹底醉過去的沈潼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看見來人哼哼唧唧了起來。
沈潼揮開了周佳樂攙扶自己的手,雙臂抬起,衝著徐鶴洲的方向,下意識嘟起了嘴:“徐鶴洲,站不穩了,快來抱我!”
徐鶴洲見沈潼雙頰紅得不正常,醉酒的紅甚至從小孩兒的臉、耳朵,蔓延到了脖子、前胸,男人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險些氣炸:“喝這麼多!”
一會兒沒盯著就不安分。
徐鶴洲恨不得罵幾句,他沒有按沈潼說的去抱,而是在小孩兒身前蹲下,扭頭禮貌地對周佳樂道:“麻煩把他扶我背上。”
周佳樂從震驚中回過神,急忙攙扶著沈潼,讓他趴上了男人的背,聽著男人回聲道謝的聲音,以及看著男人背著沈潼一步步走遠的背影,心裡卻早已炸響了一道驚雷——
他聽見了什麼?
徐鶴洲?
沈潼叫他徐鶴洲?
是沈潼之前對著鏡頭說的那個徐鶴洲嗎?沈潼喜歡的人?所以沈潼暗戀的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在醉酒後,會第一時間趕來將他接回家的男人?
周佳樂的心砰砰直跳,明明是沈潼的事,無論沈潼暗戀的是男是女,其實都和他無關,可他就是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那種激動的情緒在胸腔裡跳躍著,就要呼之欲出,它們隱秘又暗晦,有關於他成長道路上的一條岔路。
周佳樂在這一刻不得不承認,他或許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同類,沈潼,這個剛轉來沒多久就和他不打不相識的男孩兒,和他是一類人。
並且周佳樂還從方才沈潼和那個男人的相處中判斷出,他不僅和沈潼是同類,甚至兩人很可能都是同性戀中的零方。
就在周佳樂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隻見男人已經走到了車邊,他彎腰將沈潼從背上放了下來,甚至還替沈潼脫了鞋子,將他抱在後座睡好。
男人安置好沈潼,關上車門,緊繃的臉這才緩和了一點,朝周佳樂笑了笑,道謝後轉身上了駕駛座。
周佳樂思緒放飛,正準備揮手禮貌道再見,就見車窗再次搖下,隻不過這次搖下的不再是駕駛座,而是副駕,他看見了另一張男人的臉。
原來這個叫徐鶴洲的男人不是一個人來的。
趙恒修。
周佳樂還看見了趙恒修。
這張熟悉的麵龐俊美非常,明明是教育工作者,可五官中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痞氣,周佳樂幾乎每周都能在學校看見,即使沒機會見,也會故意製造偶遇機會。
再一次,周佳樂的心砰砰直跳起來,全身的血液都在極速流動,但不再是因為見到同類,而是因為,讓他春心萌動走上同性戀分岔路口的男人就是眼前這個,眼前這個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在今天,會在校外見到的,趙恒修。
隻是看見的刹那,周佳樂感覺自己周遭所有的事物都變成了慘淡的灰色,除了趙恒修,除了趙恒修是鮮豔的。
周佳樂甚至過分地想,如果今天他能和沈潼交換大冒險任務,那麼今天對著鏡頭告白的就會是他了,趙恒修的名字會從他嘴裡吐出來,他會對著鏡頭說,我喜歡你,趙恒修。
對,沒錯,就是我喜歡你。
真奇怪,高中短短兩年,就這麼喜歡上了。
也真奇怪,他喜歡上了自己的……老師?或者也不算,畢竟趙恒修並不是老師,但也勉強可以這樣稱呼。
……
沒多久大G駛進了彆墅。
沈潼這時候早睡熟了,徐鶴洲對趙恒修扔下一句“去書房等我”後下了車,他拉開後座車門,在門邊頓了幾秒,思考著怎樣才能把小孩兒抱下來又不吵醒他。
沒有這種姿勢,徐鶴洲最後選擇了直接伸手從沈潼身下摟過,動作儘可能輕地將人抱進懷裡,朝客廳走去。
他絲毫沒注意就在兩人身後,趙恒修並沒有先行去書房,而是站在原地,就那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將沈潼抱起,神情有著一絲難辨的怪異感。
將沈潼安置在床上,又吩咐何姨煮了一碗醒酒湯,徐鶴洲自己先嘗了一口,感覺溫度剛剛好,才坐在床邊將沈潼叫醒,“潼潼,來,把這個喝了。”
沈潼正睡得好好的,被叫醒了恨不得發通脾氣才好,醉醺醺的,也不管是誰,不耐煩地哎呀了一聲:“我不想喝,我不喝,我想睡覺!”
“乖了,喝了明天早上才不會頭痛。”徐鶴洲沒辦法,小孩兒現在還醉著,凶也凶不得,他嘴裡甚至還哄孩子似的哦哦了兩聲,動作卻有些強硬地將碗往沈潼嘴邊送,下意識道:“乖寶,趕緊喝了,沒不讓你睡,喝了就睡,聽話啊。”
沈潼這才迷迷糊糊地看清人,哼哼兩聲:“徐鶴洲……”
“在呢。”徐鶴洲將醒酒湯又往前送了一寸,總算是喂進了沈潼嘴裡,心裡鬆了口氣,“好了,喝完就好了,睡吧,不吵你了。”說完還替沈潼掖了掖被子。
沈潼聽見徐鶴洲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低沉又輕柔,再次安穩地睡了過去。
徹底聊完正事已經過了十點,趙恒修離開後,徐鶴洲又去沈潼房間看了一眼,見小孩兒還好好睡著,便放心地回了房,
剛回房,徐鶴洲感到口袋裡手機震動了兩下,是微信提示音,他心道莫非是趙恒修落下什麼東西了,結果點亮屏幕,竟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那個已經很久沒在他生活中出現過的人,鄭書青。
隻見鄭書青發的是:【鶴洲,你晚上有時間嗎?】
自上次醫院一彆後,徐鶴洲就再也沒和鄭書青聯係過,在他心中,兩人至此已經算是徹底分手了,因為看見鄭書青的名字重新出現在眼前,他的內心無比平靜,和無風吹拂的水麵般。
徐鶴洲沒回複,也不打算回複,剛準備將手機放在了茶幾上,許是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鄭書青又發來了第二條微信。
鄭書青:【鶴洲,我想見見你,可以嗎?】
即使看起來是一段冷冰冰的文字,可徐鶴洲不知為什麼,好像能感知到這段文字中隱藏的情緒,鄭書青在打下這句話時,一定是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因為他太了解他了。
徐鶴洲太了解鄭書青了。
要知道在從前,他徐鶴洲對鄭書青向來都是百依百順的,什麼事都有問必答,電話不出十秒就會接通,微信信息也都是三分鐘之內必有回複,從不會有這樣冷著的時候。
徐鶴洲想,鄭書青一定是感知到了,感知到了他想劃清界限的決心。
……
沒錯,鄭書青是感知到了,徐鶴洲的這種冷待讓他內心痛苦又悔恨,這種情愫又漸漸轉化為必須要見徐鶴洲一麵的衝動,他接著又發了三條微信。
鄭書青:【就見一麵也不行嗎,最後一麵呢?】
鄭書青:【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但是聽恒修說,上次住院你給我墊了費用,我現在出院了,今天去銀行取了錢,我想還給你,你就當是為了這件事,見最後一麵,好嗎?】
鄭書青鍥而不舍:【你不是不想和我再有瓜葛嗎,那就把錢收了,以後我就沒有借口找你了。】
徐鶴洲見手機還在不停震動,心煩意亂極了,內心像長了一座火山,躁動不安著,他考慮半響,終是回複了一句。
徐鶴洲:【一定要今天嗎,太晚了。】
鄭書青回得很快,像守著手機似的:【對,今天,可以嗎?】
可以嗎?
鄭書青竟然問可以嗎?
如若按徐鶴洲內心的想法,既然已經徹底分手了那當然就是不可以,更彆說沈潼今天還喝醉了,小孩兒說不好晚上會吐,他不敢離開一步。
可看鄭書青這鍥而不舍的樣子,徐鶴洲又想,如果今天這一次見了,以後真能像鄭書青所說的,兩人徹底斷掉所有聯係,再無瓜葛,那他當然是讚成的。
所以徐鶴洲思忖少傾,最後還是拿上車鑰匙出了門。
那就見最後一麵吧。
給這段有始無終的感情畫上一個完整的句號,兩人從此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