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洲帶著沈潼直奔Z記火鍋店,沒承想車剛開到半路上,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趙恒修打來的。
徐鶴洲心想這時候能有什麼事兒,按了接聽,“說吧,怎麼了?”
電話那頭很嘈雜,而在這樣嘈雜的背景音裡,趙恒修的聲音聽起來很急:“書青出車禍了你知道嗎?”
“你說什麼?”
車禍兩個字直直撞進徐鶴洲耳朵裡,他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直接愣怔住。
坐在副駕的沈潼聽見男人陡然提高的聲音,也望了過去。
……
車禍和鄭書青,徐鶴洲萬萬想不到這兩個詞語會在某一天出現在同一句話裡,他不自控的,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分手少說也近兩個月了,在此之前,徐鶴洲都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走出了上段失敗的感情,他能保證自己每一天都冷靜如常地投入工作,生活還是該如何就如何。
可在聽見鄭書青出車禍的那一秒,他還是有一種似夢非醒般的恍惚,心還是會悸栗一下,很奇怪的感覺,明明很清楚那個人已經不再需要他的關心了。
對,已經不該他去關心了。
……
“喂?鶴洲,你在聽嗎?書青出車禍了,聽說他那邊沒能聯係上你。”
趙恒修的話讓徐鶴洲從思緒中回神,他的目光倏然冷了一寸,沉聲道:“聯係不上不是很正常嗎,他出事不去找他男人,找我乾什麼?”
趙恒修聽出了徐鶴洲語氣中的不耐煩,夾在兩個好友中間實在很難做,隻能解釋:“他那個小男友擔不了事的,聽說就是他慫恿書青去飆車,不然也不會出車禍,現在人都嚇傻了,書青一個人在醫院又沒人照顧……”頓了頓,趙恒修深深歎了口氣,“唉,你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徐鶴洲目視著前方的路,一直沉默著。
兩人畢竟不是和平分手,趙恒修從徐鶴洲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既然選擇不去,他也不好再勉強,“算了算了,就當我沒說吧,你彆往心裡去,我今天晚上先過去照顧一夜。”
說著那邊無奈地歎了口氣,掛了電話。
……
可電話掛斷,車內的氛圍卻再也回不去了,被一層低氣壓籠罩著。
沈潼坐在副駕上,餘光瞟到徐鶴洲難看的麵色,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也不敢說。
其實徐鶴洲手機亮起時他就看見了備注,他不是故意要去看的,也不是故意要去聽的,可車內空間就這麼大點,還是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沈潼知道電話那頭是趙恒修,趙恒修在說那個叫鄭書青的男人,應該是出了什麼事兒,鄭書青聯係不上徐鶴洲,隻能拜托到趙恒修這邊,趙恒修估計也是看不下去了,才找到了徐鶴洲。
至於鄭書青到底出了什麼事,沈潼有點沒聽清。
沈潼心裡悶悶的,考慮良久,終是試探著問:“你……你是還有其他事要忙嗎?”
隻見徐鶴洲好似丟了魂兒,沒聽清扭頭道:“嗯?你剛剛說什麼?”
……
如果他不說話,徐鶴洲可能都要忘了他還在車上吧,這樣想著,沈潼鼻尖一下就酸了,他咬了咬舌頭,見徐鶴洲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知為什麼,心裡有種奇怪的、陌生的情緒。
一種被忽視的情緒,一種那個叫鄭書青的男人一出現,他就被扔去了無人的角落,再也不會有人重視的情緒。
很難受。
沈潼此刻很難受。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從當初沈潭患癌住院,徐鶴洲出錢又出力就能看出來,對自己下屬都能做到這種地步,如此一個強責任感的男人,對自己相戀五年的愛人,又怎麼可能真的狠得下心呢。
雖然沈潼不知道鄭書青和徐鶴洲兩人最終因什麼分開,但他很確定,無論是什麼原因,徐鶴洲這樣的男人,是絕對不會對鄭書青的遭遇視而不見。
就比如此刻,徐鶴洲雖然口頭上冷硬地說和自己無關,其實心緒早已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連他在說什麼都沒聽清,沈潼甚至都能猜到,眼前的男人內心在糾結什麼。
事實就擺在眼前,沈潼心酸地想,要拿捏徐鶴洲這樣重感情的男人實在是太簡單了。
……
頓時,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徐鶴洲心不在這兒,吃大餐也就不算是獎勵了。
在沉默許久後,沈潼終是吸了吸鼻子,壓下心裡莫名的酸意說:“如果還有正事的話……要不你先去忙?”他頓了頓,嘴角牽出勉強的笑容來,“火鍋嘛,什麼時候不能吃,等你下次有時間了再帶我去吃就行。”
“潼潼……”徐鶴洲似是有些猶豫,有什麼在他腦子裡拉扯著,最後,衝動還是壓過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氣,踩下了刹車。
他做出了選擇。
可說好了要獎勵沈潼的,承諾過的事必須要做到,小孩兒不能不顧。
“我的確有事要處理,現在就要去一趟醫院。”徐鶴洲思忖半響,迅速做了決定:“要不這樣,潼潼,你跟我去醫院,我就去看一眼,看看有沒有什麼忙我能幫得上。”
“放心,應該要不了多久,我會儘快。”
“結束了就帶你去吃好吃的,好嗎?”
……
這個提議充滿了誘惑力。
雖然沈潼心裡仍酸澀無比,可他注視著徐鶴洲的眼睛,能看出男人在顧慮他的感受,更何況,沈潼太了解自己了,雖然他嘴上大度地說沒關係,其實內心的陰暗早已冒了頭。
他其實希望徐鶴洲不去,或者去也要帶上他,所以徐鶴洲的提議正好合了他的意。
沈潼不恥這樣的自己。
可他無法控製,他想知道鄭書青到底出了什麼事,甚至在分手後還來找徐鶴洲,也想知道徐鶴洲過去後會幫什麼忙。
沈潼不禁想,一對相戀五年的戀人,才分手兩個月,其實也不算太久對嗎?這樣兩個人,重逢後還會遙遙相望嗎?
“潼潼?”見沈潼良久沒說話,徐鶴洲在他麵前擺了擺手,“有聽到我說的嗎?”
徐鶴洲這是在著急呢,著急趕去醫院,沈潼在心裡苦澀地笑了笑,回過神對徐鶴洲點了點頭。
“好,我去。”沈潼說。
聲音很輕,卻很篤定。
徐鶴洲向來是個果斷的人,做好決定便不再猶豫,直接找趙恒修要了病房號,帶著沈潼過去了。
搶救室外,除了趙恒修,還站著一個年輕男人。隻見年輕男人穿著一件皮夾克,打扮新潮時髦,他此刻雙目通紅,正死死盯著搶救室,生澀的臉龐上滿布著無措和迷茫。
“鶴洲?”趙恒修看見匆匆趕來的徐鶴洲時長舒了一口氣,他露出慶幸的表情,立馬迎了上去,“你還是來了,書青還沒醒,現在正在搶救!”他就知道,無論徐鶴洲怎麼說,他最後一定還是會來的。
徐鶴洲對跟在自己身後的沈潼說了聲“等我”,見沈潼乖順地點頭,在走廊找了個位置坐下才放心去處理其他事。
徐鶴洲來到趙恒修身前,問:“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出車禍?”
“這……”趙恒修語氣遲疑,瞥了眼不遠處靠牆而站的年輕人,還是選擇了如實告知:“兩人喝了點酒,估計都上頭了,竟然跑去飆車,還沒提完速就衝進了綠化帶裡……那車還是你當初給書青買的,估計報廢得差不多了。”
徐鶴洲注意到了趙恒修的目光,其實他剛來就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男人,他就是因為猜到了是誰,才會冷眼越過。
根本連表情都不想給。
聽完趙恒修說的事故經過,喝酒、飆車、衝進綠化帶、醫院搶救,種種事情結合在一起,簡直槽多無口,徐鶴洲隻要想想,心裡的怒火就騰騰升起,氣得他說不出話來。
徐鶴洲叉腰站著,想大罵點什麼,在搶救室外來回踱步,最終還是放過了那個此刻也戰戰兢兢的年輕男人。
能說什麼呢,他早已沒有了立場。
現在這個站在搶救室外畏畏縮縮的男人是鄭書青自己選的,出車禍進搶救室這整件事也是鄭書青自己所做的一個個細小的選擇導致的,而他,徐鶴洲,也是鄭書青先放棄的!
他還有什麼立場呢!
徐鶴洲一瞬間甚至要記不清自己方才衝動的理由了,他竟然會衝動到直奔醫院,其實這也有夠離譜的,他是瘋了才會這樣。
……
“誒!結束了!”
不知等了多久,搶救室的門突然被打開,隻見鄭書青被醫生推了出來,“是病人家屬嗎?病人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轉普通病房。”
徐鶴洲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應聲。
他就那樣看著,看著那個自己曾經萬分熟悉的愛人,此刻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腦袋上包了白色的紗布,嘴唇乾澀得不正常,他是那麼的虛弱,那麼的需要人照顧。
如果是以前,徐鶴洲想,他一定早就跑上去了,他會感到心疼,他會用棉簽輕輕潤濕鄭書青的唇,即使人還沒醒,他也會輕聲哄著。
因為鄭書青醒來一定會哭,他總是很嬌氣,又愛作,更彆說這下還傷了腦袋,而鄭書青的每一次哭泣都會讓徐鶴洲自責不已,他會覺得是自己沒儘到責任。
徐鶴洲想,這是一個曾經被他寵上天的男人,即使兩人的開始不是始於他的主動,是鄭書青先招惹了他,可既然這人走進了他的生活,徐鶴洲就打算負起一輩子責任。
可誰能想到,兩人的感情最終會倒在名為控製欲的旋渦裡。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從今以後每一次落淚都是因為幸福。”這是以前徐鶴洲常常對鄭書青說的一句話。
可此刻,徐鶴洲卻什麼想法也沒有了,他隻是那樣漠然地看著,直到那個年輕男人走上前,聽見他說,“家屬在這兒。”
對,家屬已經不再是他,不再是徐鶴洲。
其實從進醫院直到現在,徐鶴洲除了感到憤怒,的確就沒有其他任何情緒了,分手兩個月的緩衝期早讓他走了出來,他很平靜,憤怒也隻是因為酒後飆車這件事過於離譜。
他隻是憤怒兩個人都沒長腦子,做些不著調的事,沒有一點對生命的敬畏。
“家屬這邊請,麻煩繳個費。”
護士那邊話音剛落,隻見年輕男人迷茫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他的耳朵悄然變紅,局促地望向了趙恒修和徐鶴洲,不好意思道:“那個,繳……繳費那邊,可能要拜托一下你們……實在不好意思。”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什麼意思已經很明顯。
男人囊中羞澀,沒錢。
徐鶴洲本要壓下去的怒火又直衝頭頂,見鄭書青已經被推去了普通病房,他看著眼前甚至連醫藥費都付不起的男人,不,這根本就稱不上是個男人!
徐鶴洲一拳揮了過去:“如果你他媽真的愛他,就堂堂正正地愛,努力賺錢給他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連醫藥費都出不起!”
年輕男人不知道徐鶴洲的身份,更沒想到自己今天還會挨拳頭,他也是個暴脾氣,怒起將拳頭還了回去,隻不過被徐鶴洲躲過。
而趙恒修和一旁坐著的沈潼萬萬沒想到兩人會打起來,同時驚呼出聲——
沈潼:“徐鶴洲!小心!”
趙恒修:“誒!乾什麼呢這是,怎麼還打起來了,都住手!”
兩人下一秒就被架開了。
……
該怎麼形容自己的難過呢。
沈潼不知道,他此刻隻能忍住鼻尖湧起的酸意,死死抱住徐鶴洲的胳膊,將人往後拖,沒人知道他內心其實也慌得不行。
男人麵色鐵青,能看出怒意甚濃。
沈潼坐在醫院冰冷的椅子上等了近兩個小時沒感到麻木,卻在此刻,看著徐鶴洲為鄭書青動怒的樣子,瞬間被麻木感襲擊。
難受嗎?肯定的。傷心呢?也有。
沈潼甚至還覺得自己是嫉妒的。
沈潼想到方才,兩人匆匆趕至醫院,下車後徐鶴洲腳步邁得又快又急,他沒和徐鶴洲說自己跟不上,差點絆倒,因為徐鶴洲心思根本沒在他身上,說了也沒意思,反倒添麻煩。
他想到來到急救室外,徐鶴洲滿臉擔心問出的那句“到底怎麼回事”。所以,徐鶴洲還是擔心鄭書青呢,即使兩人已經分手了,徐鶴洲還是擔心得不行。
他想到就是現在,此刻,徐鶴洲向那個年輕男人揮出的拳頭,以及怒吼出的那句“如果你他媽真的愛他,就堂堂正正地愛”。為什麼徐鶴洲要說這句話呢,愛到底是什麼,一個男人愛另一個男人,到底是怎樣的呢?徐鶴洲還愛嗎?不然為什麼會看上去這麼生氣呢?
沈潼最後的最後,又想到,徐鶴洲說他會儘快解決完,帶他去吃好吃的,因為這是今天的獎勵,是屬於他沈潼的獎勵。
可沒有,直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兩小時了,還是沒有結束。
甚至從來到這家醫院開始,從逐漸接近鄭書青開始,徐鶴洲的注意力就再也沒放在他身上過,徐鶴洲已經完全忘了身邊還有一個沈潼在等著。
為什麼會這樣呢?
難道重要的人也會有一個比較級嗎,比如在徐鶴洲心裡,鄭書青才是最高級,才是首要選擇?畢竟一個是剛資助不到兩個月不知道哪來的野孩子,一個是相愛了五年的愛人。
孰輕孰重,可想而知。
沈潼滿口苦澀,他甚至都可以替徐鶴洲做決定,沒錯,在鄭書青出現的時候,他沈潼理所當然地要被遺忘在一邊。
事實告訴他,答案就是這樣。
在意識到這個真相的瞬間,沈潼連抱著徐鶴洲胳膊將他拉開的力氣都要沒有了,他想,他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呢,好像有什麼力大無窮的東西在將他撕裂,他被分成了兩半。
鮮血淋漓的兩半,他被痛苦淩遲。
如果比較級的假設真的成立,而徐鶴洲今天在得知鄭書青出車禍又趕來了醫院,這說明什麼呢,兩人會和好嗎,如果兩人和好……
不,沈潼感覺心臟被針狠狠刺了一下。
沈潼無法接受,無法接受鄭書青奪走徐鶴洲所有的注意力,無法接受徐鶴洲的重視轉移,無法接受徐鶴洲的體貼被分享。
這簡直比天塌了還要讓他崩潰。
沈潼想,如果這樣,他寧願去死,寧願一開始就沒遇到過徐鶴洲,他甚至更過分地、惡毒地想,為什麼鄭書青要存在這世界上呢,他一點也不想做比較級中低級的、不被選擇的那一個。
比較級,如果他和鄭書青是比較級……
在混亂的思緒中,在痛苦即將淹沒頭頂,要將沈潼溺斃時,有一道從未出現過的念頭從沈潼腦子裡閃過,沈潼好像倏然知道了自己痛苦的根源。
他好像差點就要抓住某個最關鍵的東西了。
是什麼呢,到底是什麼。
沈潼飽含期待又充滿痛苦,他必須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