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 “反了天了你!”(1 / 1)

寄生童話 申庚十七 4757 字 10個月前

沈潼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徐鶴洲,他單膝跪在沙發邊倒酒,儘可能把頭壓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回頭,隻能用餘光匆匆瞟幾眼。

沒看錯,就是徐鶴洲。

怎麼會有這麼碰巧的事,沈潼緊張地暗暗咬牙。

其實沈潼已經在這家酒吧兼職近一個月了,而恰巧一個多月前,徐鶴洲將他從C城帶到了A市,也就是說,他剛來A市,剛被徐鶴洲資助沒多久,就急忙找了這份兼職。

倒不是因為徐鶴洲苛待了他。

沈潼並不缺錢,相反,徐鶴洲將他帶到A市的第一天就轉了一大筆錢給他。但沈潼非常缺安全感,即使有了徐鶴洲這個資助人,內心深處依舊有對未來的不安,總認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不能單靠徐鶴洲的資助活下去。

這是沈潼從曾經那些苦日子中得出的結論。

……

沈潼的確是個苦慣了的孩子。

他三歲時走丟,被一個老爺子撿了去,老爺子耳朵有輕微殘疾,無法從事正常工作,隻能靠賣苦力賺錢,可以說沈潼十五歲前一直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所以導致他看起來非常瘦。

好在皮膚天生白,再加上精致的五官,使得瘦白兩種特質在他身上結合起來,絲毫不像營養不良的樣子,反而有種天生的養尊處優感。

直到老爺子去世,機緣巧合之下沈潼和親哥沈潭相認,於是他開始跟著哥哥生活,也就是在相認回家後才得知,原來他們的親生父母在一個月前剛剛離世。

其實得知這個消息時沈潼的心情很平靜,他走丟時才三歲,人生前十五年並沒有對父母的印象,自然也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就更不會因此悲傷了。

他當時唯一的想法是,這個世界上,他隻有哥哥了。

可沒想到,就在他越來越依賴沈潭這個哥哥時,沈潭因患癌症住進了醫院。

沈潼還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沈潭在他身後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怎麼流鼻血了”,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一檢查就是晚期,短短三個月,在沈潼還沒接受沈潭患癌這個事實時,生活卻像開了快進鍵,他需要再次去接受沈潭再也醒不過來這個更殘酷的事實。

那時候的沈潼不過十七歲,和沈潭相認也才兩年,但兄弟倆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更彆說沈潭這個做哥哥的極為負責,什麼都替沈潼著想,沈潼讀書聰明,他便早早輟學打工供弟弟讀書。

沈潭付出的這些,沈潼通通看在眼裡,也正因此,在沈潭去世後,沈潼徹底崩潰了。

他失去了他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

後來是怎麼一步步踏進自我譴責的怪圈,又是怎麼一步步走向自.殺的,沈潼其實記憶有些模糊了,即使並沒有過去多久,但那樣昏暗的日子就仿佛一個吃人的噩夢,實在是太可怕了。

沈潼隻記得過去的一年,他常常白天在路上遊蕩,晚上躲在被子裡哭泣,不止一次罵自己,喪門星,真是個喪門星。

都離開了,怎麼一個個都離開了,離開好,離開挺好的,既然這樣,那他也離開這個世界吧。

或許,從始至終他才是那個不該活在這世上的人。

隻是沈潼沒想到,一場準備已久的自.殺,自己最後竟然會被人救下,一個寺廟裡的慈恩大師,一個徐鶴洲,前者救了他的性命,後者則是徹底拯救了他的生活——就在沈潼認為人生無望時,慈恩大師說:“再等等吧,你的貴人要來了。”

果不其然,就在這時,徐鶴洲出現了,他說:“以後我會資助你讀書,但我不常住C城,你需要和我一起回A市。”

一句沒有任何贅述的話,讓沈潼幾乎死掉的心再次跳動起來,即使沈潼知道,徐鶴洲資助他並不是因為他本人,而是因為他是沈潭的弟弟,資助他不過是為了完成沈潭臨終的遺願。

他的心依舊為此而激烈跳動。

或許徐鶴洲已經不記得了,沈潼心想,但他還記得很清楚,這並不是他們倆第一次見。

他和徐鶴洲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個夏天。

……

那時候沈潭還在徐鶴洲身邊工作,是徐鶴洲的司機兼生活助理。沈潼還記得那天溫度奇高,他放學後去找沈潭,站在沈潭身後邊擦額角的汗,邊啃著一根冰棍兒,等著沈潭口中的“徐總”過來。

沒等多久,一輛漆黑的轎車停在了他們身前,沈潼還記得沈潭以前經常在他耳邊提,這車多貴多貴,以後等真賺了大錢,也讓他試試坐豪車副駕的滋味,沈潼不以為意。

車剛停穩,駕駛座下來一個男人,很英氣的長相,五官深邃,下頜線鋒利得和人的氣質一樣,有些冷然。

沈潼聽見沈潭叫了一聲“徐總”,心下才了然,原來這就是徐鶴洲。

還沒等他仔細認清長相,男人和他們草草打了聲招呼,就立馬去拉副駕的門,他用哄的語氣說:“下來了寶貝兒。”

車內立馬傳出一道清脆的男聲,發脾氣似的:“熱死了徐鶴洲,我不下,你也不看看今天溫度多高,曬死人!”

“聽話啊好不好,今天有正事呢。”男人被下了麵子也沒有絲毫尷尬,繼續哄著,仿佛這就是兩人日常相處的樣子,他耐心十足,甚至脫了外套將車裡的人蓋住,抱了抱:“這樣呢,會不會不曬點兒?”

車內的男人噗嗤笑出聲:“是不曬了,但是可以悶死我。”

……

兩人一個作一個哄,鬨了好半響,最後車裡的男人總算是順了氣,才終於肯下車。而這時候的沈潼早吃完了冰棍兒,他站在大馬路牙子旁,熱汗一股股往下流,差點被曬得暈倒,他沒忍住往前站了站,想湊近點兒,單純為了感受一絲車內的冷氣。

冷氣從車內飄出,順著沈潼的腳腕往上纏,沈潼頓時感到雙腿涼快得不行。

他想,原來夏天在豪車裡這麼舒服啊,那一瞬間,沈潼決定支持沈潭賺錢買豪車的想法。

……

後來沈潼才知道,原來後下車的那個男人叫鄭書青,沈潭和他說,這世上男人不僅可以有女朋友,也可以有男朋友,都是戀愛關係中的一種。

沈潼那時候還不太明白,但他明白了另一件事——原來他以為夏天跟在哥哥身後吃上一根冰棍兒就是幸福,即使熱得發暈也沒關係。但當大夏天的,徐鶴洲脫下外套蓋住坐在車內的鄭書青,隻是怕他曬到太陽時,沈潼知道了,幸福是不能比較的,當幸福成為可以比較的具象化時,這世上就會出現一個個“更幸福”的人。

很顯然他沈潼並不屬於“更幸福”那一批。

於是沈潼在不知道男人的“男朋友”到底是什麼意思的年紀,就先體會到了嫉妒的滋味,隻不過當時的他並不明白這份嫉妒的由來。

後來沈潼知道了,就和在寺廟裡渾渾噩噩過了一年,某個清晨轉身突然看見徐鶴洲時的心跳加速一樣,這其中必然是有某種憧憬在的,沈潼現在可以毫不猶豫地承認,那是因為他也渴望獲得那種幸福。

獲得那個叫鄭書青的男人曾獲得過的幸福,至於那種幸福和“男人的男朋友”有什麼關係,他並不在意,甚至直到現在,他也沒想去理清。

他唯一在意的是,在徐鶴洲提出資助他,提出要帶他去A市時,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那是因為他的心臟在告訴他——

那種幸福,現在輪到他了。

……

回憶收束。

左閃右躲,就在沈潼以為隻要自己不抬頭,默默把酒倒完出包廂就能逃過一劫時,偏偏被一旁的中年男人一把拉進了懷裡。

肥碩的大手,滿嘴的煙臭,沈潼屏息掙紮著。

其實他來這間酒吧真的隻是做個普通兼職,負責上上酒水做做清潔,真正從事“服務工作”的同事因肚子痛,幾分鐘前去衛生間了,同事再三懇求,他實在不忍拒絕才過來替一會兒。

哪知道一進門就會碰見徐鶴洲!

……

沈潼渾身緊繃,心臟噗通噗通跳著,直抵嗓子眼兒。

在名字被眼前中年男人大聲念出來時,那份緊張感更是直達臨界點,沈潼被抵在牆上,餘光瞥見不遠處的男人,那道熟悉的身影猛地定住。

男人陰沉的目光如有實質。

沈潼看不見徐鶴洲的表情,但無論是什麼表情,他此刻很確定的是,他完蛋了。

他絕對完蛋了。

“沈潼!”

果不其然,徐鶴洲充滿怒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簡直可以用炸耳來形容,包廂中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

劉格更是渾身一抖,不明所以地望著徐鶴洲,見他正盯著自己懷裡的人,猜到什麼,猶猶豫豫地放開了:“徐,徐總,這……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您認識的?”

隻不過他猜錯了,以為沈潼是徐鶴洲在外麵玩過的小情人兒。

徐鶴洲深吸了一口氣,看樣子是在壓抑心裡的怒氣,隻見他對劉格說了聲抱歉,隨後一句解釋也沒有,就要過來拉沈潼。

沈潼下意識躲了一下。

沒錯,沈潼害怕肢體碰觸,自沈潭去世後更甚,即使眼前要碰他的是徐鶴洲,他也無法控製下意識的動作。

手裡撈了個空,徐鶴洲蹙眉掃了一眼,聲音更沉了,不耐道:“跟我出來。”

不是好聲好氣勸說,是命令,是警告。

沈潼哪敢不從,低著頭惴惴不安在跟在徐鶴洲身後,全程一句話也不敢說,手心更是早就洇滿了冷汗。

這還是他被徐鶴洲帶到A市以來,第二次惹他生氣。

第一次當然是昨天在學校打架的事,雖然直到現在沈潼也沒敢主動和徐鶴洲提起,但他很確定,以他對班主任老李的了解,徐鶴洲絕對已經知道了。

甚至很可能老李已經對徐鶴洲發出了“來校一趟”的邀請。

沈潼不敢再想,亦步亦趨地跟著徐鶴洲來到酒吧無人的拐角,徐鶴洲停下,他才敢停下腳步。

徐鶴洲沒有立馬訓斥,隻見他先是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沒吸,輕輕夾在指間,鐵青著臉將目光落在沈潼身上。

那是一道審視和怒火糅雜的目光。

沈潼被盯著,一瞬間頭皮發麻,隻能老老實實等待審判。

“我資助你就是讓你來這種爛七八糟的地方賺錢的嗎,怎麼,是我錢沒給到位?”果不其然,徐鶴洲開口第一句話就極儘諷刺,看樣子實在氣得不輕。

他的目光從沈潼此刻穿在身上的酒吧製服上梭巡而過,狠狠擰眉,像是在看什麼臟東西一樣。

“對不起。”沈潼輕聲道歉,被徐鶴洲這樣掃視,頓時臉燒得慌,他低下頭擋了擋自己的衣服。

“我不需要你說對不起。”徐鶴洲嗤笑一點,語氣犀利,“你隻需要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來這種地方,難不成之前堅持出去住就是為了跑酒吧方便?還有在學校打架的事,一件兩件的,這些事今天都必須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

這些事當然都是有原因的,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其實很簡單,說來不過就三個字——喪門星。

這是沈潼腦子裡總也甩不掉的一個詞,收養他的老爺子死了,父母死了,哥哥也死了,生他的,養他的,對他好的所有人,都死了。

沈潼心中實在難以跨過那道坎兒,那道自己或許就是個“喪門星”的坎兒,所以在知道徐鶴洲要資助他時,他的內心實則很矛盾,他既為即將要握住那道覬覦已久的幸福而隱隱感到興奮,又害怕自己的不祥會給徐鶴洲帶來不幸。

所以剛到A市,在徐鶴洲給他安排住處時,他立馬提出了想出去住的想法,原因就這麼簡單,同時這也是為什麼沈潼害怕被人觸碰——自卑不斷滋生,他對自己的“不祥”太敏感了,演變到後來甚至害怕與任何人接觸。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沈潼此刻卻有些說不出口,更彆說被徐鶴洲凶巴巴質問,沈潼嚇都嚇傻了,眼眶頓時變得有些紅。

“說話!”

徐鶴又凶了一嘴,見沈潼呆呆地站在原地,再度做出了想要拉沈潼胳膊的動作。

沈潼嚇得肩膀一抖,向後撤了一步。

徐鶴洲被沈潼的沉默和閃躲氣笑了:“行,在這兒說不出來那就回家說,回家也說不出來那就彆想一個人在外邊兒住了,高中就出入酒吧,反了天了你!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