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當皇後的第一天(1 / 1)

外麵天陰沉沉的,沒有風,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草木、泥土的土腥味兒,又帶著點兒鐵鏽味。

窈窕低頭繡著蝴蝶,如今宮中時興百花穿蝶紋,主子們喜好不過是動動嘴的功夫,倒累得下麵人夠嗆,這一身衣裳上數十隻蝴蝶繡下來,便是再好的繡娘,眼睛都得瞧暈了。

她繡的入神,手中針線橫穿縱越,不一時,一隻振翅飛起的蝴蝶便躍在綢布上。

窈窕低頭咬斷針線,正滿意打量時,身旁忽有人說道:“姑娘的針線活真好。”

她嚇了一跳,一抬頭,就著門口那昏黃的光線,才瞧清楚來人是儲秀宮的管事林姑姑,窈窕連忙起身,將繡棚放下,道:“姑姑怎麼來了?”

林姑姑笑著叫起,拿起她的針線活,道:“來了有一會了,才剛以為你們屋裡沒人,走進來才瞧見你在做活,外麵這麼黑,怎麼不點蠟燭?”

陸窈窕連忙拿起桌上的火折子,點亮了蠟燭,白淨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捧著燭台過來,“剛才外麵還亮著呢,我便沒點,想著三格格的衣裳還沒做完,便拿起來做,不曾想,這會子外麵都這麼黑了。”

她說著,目光朝支摘窗外看了一眼。

越過朱牆紅瓦,蒼穹上烏雲密布,天老爺連日放晴,這幾日宮裡各處洗的洗,曬得曬,尤其是文淵閣那兒,那些書在裡麵關著,不見日月,又怕被書蟲蛀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大晴日,便是針線局這邊的人也被叫過去幫忙。

誰曾想,六月天孩兒臉,天氣說變就變,這會子就黑成這樣了。

林姑姑端詳著陸窈窕那張美人臉。

宮裡美人一向不少,不說宮妃,便是宮女,本朝宮女都是從上三旗包衣裡挑選,宮女們進宮之前,哪個不是千嬌百寵養大的,做樣的肉皮細膩,肌膚白皙。

有道是一白遮百醜,何況豆蔻年華的女孩子,便是再醜也有一股青春氣在。

但在這麼些人當中,陸窈窕是最貞靜的美人,她垂下眼時,那雙水銀似的眸子像是在溪水中晃動,濃密的睫毛就是那岸邊的野草;可抬起眼時,那雙眼裡的喜悅朝氣,滿足,卻又如同初生的太陽,那樣的討人喜歡。

林姑姑雖是宮裡人,可外麵也是有侄子的,她想到陸窈窕年紀不小,雙十年華,轉眼就能出宮的年紀,心裡一動,待要開口,外麵突然轟隆一聲,雷霆炸響。

“哎呀,我忘了我們早上曬的被子。”

陸窈窕被雷聲驚醒,回過神來,抱歉地對林姑姑道:“姑姑慢坐,我這得去收被子,等回來,請您喝我們這兒的茶。”

“不著急,你去吧。”

林姑姑笑著頷首。

陸窈窕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提著裙子輕快而不失規矩地走出屋裡去。

林姑姑趁著這會子空擋,眼神四處打量屋裡。

針線局宮女不多,一向是優中選優,陸窈窕進宮幾年,如今也能跟另外三個宮女一起住一間,靠窗邊的是她睡得位置,褥子鋪設齊整,牆櫃上擺著一套粗陋的爐瓶三事,瞧著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可斜插的一朵菊花,卻帶出了幾分野趣。

她收回眼神,紅木圓桌上有個草編的花籃,裡麵放些核桃紅棗,紅棗的甜香濃鬱。

林姑姑不禁失笑,這些個姑娘,看著再沉穩,到底也還是姑娘家,愛這些小玩意,愛吃些小零嘴。

正想著,外麵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

“哎喲,我的裙子,”一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窈窕的聲音,溫柔中帶著笑意,“快彆在乎你的裙子了,跑快些,被子濕了,咱們今兒個可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笑間,兩個姑娘已經過來了,手裡抱著兩床被子,左邊那姑娘圓圓臉,一團嬌氣,瞧見林姑姑,忙跟陸窈窕一塊兒問好。

林姑姑笑著道:“我就說聽聲音像是你,霜葉,你跑哪裡去了?”

窈窕跟霜葉進來,將被子放下,兩個姑娘跑得快,才進屋,外麵就嘩啦啦地下起雨,大雨瓢潑。

各處點起了燈籠,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劈裡啪啦響,像是年節時候的鞭炮。

窈窕從茶房裡沏了茶,又挑揀了三四樣甜鹹口的點心,端著茶盤過來。

屋裡,霜葉正跟林姑姑說得熱鬨。

她比手畫腳地說道:“那麼大的老鼠,姑姑肯定是沒見過的,我們幾個都嚇得不行,險些把書給打翻了。”

窈窕早在路上聽過她說這事,唇角帶著笑,將紅漆茶盤放下,端茶遞給林姑姑,“姑姑喝茶,霜葉,你也喝口茶潤潤嗓子,免得說的口乾舌燥。”

林姑姑不禁笑出聲來,霜葉笑嘻嘻,一看茶是蜜茶,越發高興,“多謝窈窕姐姐的好茶,隻可惜窈窕姐姐早就定下人家了,不然我可得替我哥哥求一個好媳婦。”

陸窈窕白淨的臉上一紅,沒好氣啐她一口,“喝你的茶吧,好心還辦壞事了不曾?”

林姑姑臉上浮現出詫異神色,手捧著茶托,眼睛看向窈窕,“怎麼,窈窕有人家了?”

陸窈窕不好意思,拍了霜葉幾下,“快彆聽她胡說,這妮子滿嘴胡唚。”

霜葉躲著,嘻嘻笑道:“誰是胡說,那安侍衛不是你青梅竹馬?上個月送來的月餅又是給誰的?”

“安侍衛,哪個安侍衛?”

林姑姑心裡惋惜之餘,也不禁為窈窕高興,“在哪兒當班的?”

“林姑姑,是景運門當差的安康安侍衛,年紀輕輕已經是二等,實在了不得。”霜葉不無羨慕地說道,二等侍衛乃是四品官職,何況景運門又在乾清門外,日日都能碰到皇上,升遷發達都比旁人快些。

“竟是他?”

林姑姑臉上肌肉抽動,神色似乎有些古怪。

陸窈窕看得真切,心裡正不明白,卻聽得門口傳來熱鬨的說笑聲。

那行說笑聲由遠及近,很快到了門口。

來人不是旁人,也是針線局的宮女,打頭手裡拿著油紙傘的是青萍。

青萍瞧見屋裡窈窕等人坐著說話,眼角上挑,將那油紙傘一束,隨手撂在門口,隨後擰著袖口進屋,嘴裡還說道:“林姑姑幾時來的,有什麼事?”

她眼睛瞥見桌上的茶點,不由得唇角扯了扯,露出個譏諷的笑容看向陸窈窕,“喲,這些點心也好意思拿出來待客,什麼綠豆糕,玻璃鴿子糕,這些東西是人能吃的嗎?”

她說著,對身後的宮女道:“紅秀,你去餑餑局那邊讓人送些點心來。”

那紅秀正要答應,林姑姑忙起身擺手:“不必忙活,我這會子正要走呢,你們既然回來了,那我便告辭了。”

“姑姑,我送你出去。”

陸窈窕沒搭理青萍,順手拿了一把油紙傘,便要送林姑姑出去。

她從青萍身邊擦身而過,青萍眼裡掠過一絲惱怒神色,忽然,唇角卻綻開石榴花一般的笑容,“窈窕,才先忘了告訴你一件大喜事。安侍衛,得了太後娘娘賜婚,指了賢妃娘娘的妹妹!”

外麵雷聲沉沉,青萍為了下陸窈窕麵子,提高了嗓門,偏偏這時,雷聲才過,四下裡安靜一瞬,她這句話,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屋裡炸開。

閃電撕開鉛灰色雲層,天地一瞬間明亮,仿佛神明隨手一揮,逼仄的小屋裡光明一瞬而逝。

但所有人都能瞧見窈窕瞬間白了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