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登岸不見了的那二人,正是應邀參加秦鯤夜宴的王縣令與武縣尉。
武縣尉得了口風,一路心急火燎的就直奔了來。
彼時,廳上燈火通明,鮮花裝點,已置備下了一桌酒席。
武縣尉看也不看那滿桌的雞鴨魚肉,徑直要往內幃裡鑽,秦鯤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笑著拉到桌旁,按著他坐下,“二哥,你著什麼急啊,總歸今夜讓你吃到嘴裡去。”
王縣令在尊位上坐了,笑道:“既如此,我也留宿吧,玉奴今夜可方便?”
秦鯤心內起火,麵上言笑晏晏,“新添了下紅的症候,需得將養些時日,大哥莫怪。”
王縣令斜眼瞥了秦鯤一下子,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魚腹肉送進嘴裡。
武縣尉急道:“如何能不急,自打大前年瞧見一眼就惦記到現在,這樣吧,每月的分紅我讓出一成來,這會兒我心癢的狠,不耐煩和你兜圈子,行就行,不行就一拍兩散。”
秦鯤卻還覺得虧,又不好直眉楞眼的頂撞,便看向王縣令,“大哥,你說句話。”
王縣令笑道:“你們的官司我一點都不知道,也不曾拿過你一分一毫,我隻為了玉奴一個。既是玉奴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多留,你這紅燒鯉魚有股子土腥氣,我吃不慣。”
話落,擱下筷子,起身作勢欲走。
秦鯤連忙攔下,正要說話,劉得財著急忙慌就跑了進來,“莊主,門外來了個公子,自稱是王縣令的外甥,又問,莊主可是姓秦名鯤,鯤鵬的鯤,小人說是,那公子就冷下臉來說,貴人夜遊至此,按圖尋美,把這話告訴莊主,莊主一聽就明白。”
“喜從天降,真真是喜從天降!”秦鯤激動之下手足無措,又是扶簪又是整衣,抬腳就想去迎接。
王縣令彼時卻有些騎虎難下的意思,眼睛望著秦鯤,心生恐懼,卻不得不提醒道:“還不快去安排桑女?!同她說明厲害,小心伺候,真若是咱們倆想的那個貴人親至,他破一點油皮,咱們所有人都活不成!”
秦鯤心頭一驚,忙道:“是、是,幸得大哥提醒。勞煩大哥去迎,我這就去後院見桑女。”
說罷,撇下兩眼懵愣的武縣尉,徑直往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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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東廂房,房門被從裡麵用一條鐵鏈拴上了,秦秋月頂門放下一把圈椅,兀自坐了,從頭上拔下一根螃蟹金啄針一麵剔牙一麵不錯眼的盯著秦桑。
秦桑癱在竹榻上,手臂像死人一樣耷拉在床沿,一雙眼暗淡發灰,沒有丁點的神采。
秦秋月看的發笑,“嫋嫋死的那晚上,我就知道是你在偷看偷聽,但你放心,你爹會與武縣尉說好,怎麼擺弄都行,隻不許興致上頭傷了你的小命,終究你爹是偏疼你的。經過了今夜,開了苞,往後就習慣了。”
“娘,開門,喜從天降,我和桑女說兩句話,快開門。”
秦秋月一聽,忙忙的把圈椅搬開,把鐵鏈解了,“什麼喜?武縣尉得了桑女,從此不勒逼你了不成?”
“武縣尉那狗娘養的算個什麼東西!”秦鯤忙忙的把秦桑扶坐起來,捧起她的小臉,盯著她暗淡的眼,喜道:“皇孫,本朝唯一的皇孫,永安郡王爺,親自來咱們家了,你隻要今夜能把他迷住了,哪怕到他身邊去做個洗腳丫頭,爹答應你,從此把你娘供起來,再不讓她被人碰。”
秦桑死寂的眼珠子忽然轉動了一下,呆望了秦鯤一會兒,忽如死而複生,眼裡有了光,她軟弱無力的腰肢刹那挺直,神采攝人。
她本生得一雙含情目,這會兒卻亮的嚇人,秦鯤莫名的有些慌,一咬牙,冷聲道:“我把你娘藏在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你乖乖聽話,我善待你娘,倘若你還想著從我手裡逃脫,或是借皇孫的勢揭發我,我死也就死了,但沒人給你娘送飯,她會活活餓死。再者,身份那般尊貴的皇孫要是知道你親爹是個專做仙人跳弄錢的歹人,你也撈不著好。”
秦桑緩緩揚起唇角,露出一個軟糯的,討好的笑,“爹,來的若真是貴人,我也想攀上過富貴日子,就需要一個清白的出身,女兒知道好歹。”
秦鯤稍稍放心,又道:“那就快些梳洗打扮,爹去前頭招待貴人。”
話落,急慌慌的要走,忽的一跺腳,低聲問,“娘,那個赤金玲瓏香球你放哪兒了?”
秦秋月一下就聽懂了,低聲道:“你出去迎接貴客,我自會給她戴上,餡餅既落到頭上,有毒也得嘗嘗。”
秦鯤點頭,抬腳就走。
秦秋月眉開眼笑,望著秦桑一身的打扮,激動的無處下手,“身子洗過了,這件粉紅紗衫子不好,頭發、頭發,不能披頭散發的上不得台麵,快坐下,祖母給你梳個墮馬髻,祖母那裡有個珠子瓔珞,給你了。”
“謝祖母。”秦桑望著銅鏡裡的自己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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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身穿青灰色圓領袍,腰間挎刀,作江湖武人打扮的郡王府護衛將廳堂圍了起來,窗下兩個,門旁裡兩個,後門兩個,霍無咎坐在堂下圈椅上,左邊是鷹奴,右邊是哮天,還有四個似衙門升堂站班的捕快,立在下首位置。
王縣令、武縣尉在十步之外靠近屋門的地方站著,躬身垂首,提著小心。
徐道揚反客為主,指揮著秦鯤這個山莊主人把酒席撤了下去,又讓找出一套嶄新沒用過的茶具,當著哮天的麵用滾燙的熱水煮過一遍,這才拿來給霍無咎用。
哮天從隨身的荷包裡夾出一撮茶葉放在青瓷茶盞裡,用滾水衝泡了,擱置在茶桌上,又從茄袋裡拿出一個精巧的折扇,打開來扇涼。
秦鯤看在眼裡,滿心發熱,越發篤定。
哮天看著外頭高升的月亮,催促道:“徐道揚,美人何在,快些叫來看上一眼,難不成還讓殿下在這等地方留宿?”
徐道揚心裡正亂著,也沒個正經主意,聞言就跟著催促,“快把你女兒叫上來。”
“是、是。”
秦鯤忙忙往外走,沒一會兒領進來一個……
霍無咎不經意撩起眼皮,把玩綠玉扳指的動作驀的頓住。
穿戴打扮不過尋常,甚至豔俗,但那張小臉,卻讓人一見了就挪不開眼。
哮天是自小服侍霍無咎的,見其神色如此,便道:“往前走兩步,跪下行禮也不會嗎?”
秦桑掩在大袖下的手驀的攥緊,望著自己的腳尖往燈光最明亮處走去,盈盈跪倒,柔柔怯怯開口,“拜見貴人,貴人萬福。”
聲如黃鸝,微帶顫音,無端端弄的霍無咎頭皮發麻,他驀的起身,走到秦桑跟前,捏起她的下巴,驚的秦桑下意識抬眸看他。
美眸沁淚,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一顆淚珠就落了下來,楚楚可憐。五官生得嫵媚豔麗,一雙眼睛尤其攝人心魄,卻清澈如水,波光瀲灩,仿佛蘊含無限生機。
“王縣令。”
王縣令聽得霍無咎叫他,頓時心驚,忙忙跪下,“微臣在。”
“這美人與你畫的美人是一個嗎?”
王縣令冷汗涔涔,“微臣、微臣慚愧,畫技粗劣,不登大雅之堂,難描美人姿色之萬一,殿下恕罪。”
霍無咎哼笑,重又坐回圈椅上,輕點茶桌,“奉茶。”
哮天笑著拉起秦桑,把扇涼的茶盞遞到她手中,“秦姑娘莫怕,給殿下奉茶吧。”
秦鯤幾乎要高興瘋了,緊繃著麵皮才不至大笑出聲,眼巴巴的瞅著秦桑的一舉一動。
秦桑感受著手心裡的溫熱,偷偷打量,但見眼前這人頭戴一頂龍首魚身的紅寶垂纓金冠,半披著頭發,龍眉鳳眼,眉宇間自帶一股威嚴銳氣,矜貴逼人,無端的讓人相信,他真是皇孫。
——真的是京城來的皇孫嗎?又或者隻是個夜遊鄉野獵豔的西貝貨?
但此時此刻,無論眼前這年紀不大的公子,他的身份是真是假,總比折在武縣尉那等老畜生手裡要好,她想活,想帶著母親一起好好活下去。
這番念頭隻在電光火石之間,她捧著溫溫的清茶,顫巍巍跪下,兩手高舉,“請公子用茶。”
“放肆,這是永安郡王,要稱殿下。”哮天輕叱。
秦桑仿佛被嚇到了,手一抖,盞中茶水潑了出來,儘數落在了霍無咎的腿上,刹那,小臉煞白,身子驚顫如風中柳,手裡的空茶盞也拿不住,滿廳眾人皆驚,屏息靜待。
霍無咎托起秦桑的手,取走她手中的茶盞放在茶桌上,輕笑,“我能吃了你還是怎的?”
秦桑被他握著手,臉就紅了,慌忙低頭,磕磕巴巴道:“郡王爺,你、你的袍子濕了。”
霍無咎望著她纖細的後頸,雪白水潤,泛著粉珍珠似的光澤,不知摸上去是何觸感。
哮天敏銳,試探著道:“殿下,可要在此處更衣?”
秦桑仿佛又被嚇到了,一個瑟縮,便要抽回手,霍無咎驀的握緊,戲謔相問,“水是你灑的,袍子是你弄濕的,你自己說該當如何?”
秦鯤驀的睜大眼,呼吸急促,玉麵發紅。
——伺候他更衣!伺候他更衣!他要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