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影(九)(1 / 1)

殷照心坐在馬車內,腦海中想的卻全是方才在醫館的一幕幕。

她的思緒全都被那個男人所占據。

她覺得很奇怪。

明明先前,她還那般懼怕他,可不知不覺間卻又放下了戒心,讓她從虛幻當中逐漸脫離出來。

他說他的名字......叫守材。

正思索間,馬車已然停穩,外麵響起了侍衛的聲音:“郡主,已經到了。”

“......好。”

車簾被人從外麵掀開,殷照心在攙扶下踩著凳子下了馬車。

她剛剛站穩腳步,便見烏泱泱地一群人從府邸走出來。

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頭戴玉冠,袖口處紋著金線,仿若祥雲。

腰間配著白玉玲瓏腰佩,身材挺拔,豐神俊朗間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舉手投足間的王室氣度難掩。

隻是在見到殷照心的那一刻,來人緊皺的眉頭瞬間得以鬆緩,連麵容都顯得柔和了不少。

他幾步上前,難掩擔憂:“嘉和路上沒受什麼傷吧?”

嘉和,正是殷照心被冊封郡主時的封號。

聞言,她先是朝來人行了禮,隨後才答道:“勞三殿下費心了,嘉和這一路上平平安安的,什麼事都沒有。”

“你知道,我指的是你先前的那段路。”

殷照心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更何況她本身就什麼事都沒有,頂多是被嚇了一下,無足輕重,由此,她隻笑道:“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說著,擔心他不信,殷照心還張開手臂轉了兩圈。

“三殿下您瞧,我這不是好好的。”

麵前這人,便是中晉的三殿下,祁玄。

晉王膝下無女,一共育有四子。

長子早些年間隨晉王征戰時不幸殞命,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二子祁霂自小便體弱多病,常年臥榻,需要湯藥才能得以續命;四子祁佑年歲尚小。

僅有這三殿下,文武雙全,性情良善,堪當大任,一直被晉王當作繼承人來培養。

殷照心從小就被養在王後身邊,同這幾個殿下也多是一同長大的情誼,尤其祁玄與她年歲相仿,更是將她視作親生妹妹一般對待,照顧至今。

隻是礙於禮法,縱使兩人親近,為了避免落人口舌,在他麵前,殷照心一直都恭敬對待,不敢馬虎。

而祁玄亦是在她長大後,以她封號相稱,不再喚她的乳名“昭昭”,由此來避嫌。

祁玄知道她的性子,沒有再多說些什麼,隻是先將人引進了府中。

一路上,多是祁玄問什麼,殷照心便答什麼,一人一句,卻也不覺生疏,反而是有說不完的話。

二人剛走進前院,便見有一男子正坐在亭間,身子栽靠在一旁,長腿亳無規矩地伸長放在橫椅上。

他手裡搖著折扇,似乎正在看遠處的風景,聽見腳步聲後扭過頭來。

殷照心這才得以看清他的樣貌。

長發半束,綢帶飄動,一身天青色錦紋長袍彰顯其長身如玉,腰間的玉墜正因他的躺姿搖搖欲墜,一雙桃花眼瀲灩含情,好似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書生。

然而他一開口,畫風全然變了個樣。

“我早就說過了,她一個郡主,能出什麼事,偏偏就你猴急似的往外跑。”

他手中折扇不斷輕搖,卻是恰好詮釋出了他心中的焦慮。

可見,真實想法也不似口中所言。

祁玄聽後沒有回複,反而是殷照心幾步上前,頭一揚:“燕雙信,多日不見,本事倒是見長,在三殿下府上,還敢這般像個大爺一樣,不怕日後燕尚書知道了再打你幾個板子?”

一聽這話,名叫燕雙信的少年連忙站直了身子,臉上顯然有些惱羞成怒:“你威脅我?!”

殷照心聽後笑著晃了下腦袋:“這不是事實嗎?”

“你!”

燕雙信袖子一揮,悶哼一聲:“養了一個月的病,反倒把你養的更加牙尖嘴利了。”

“那就多謝燕小少爺誇獎嘍。”

看著少女笑意盈盈暗含挑釁的模樣,燕雙信氣得胸口反複起伏。

一旁的祁玄見了麵露無奈,長身橫擋在兩人之間:“這麼多年了,你們兩個怎麼還是一見麵就吵。”

燕雙信的父親燕尚書也是跟在晉王身邊多年的老臣,因此燕雙信幼時便同祁玄交好,時常也能見到殷照心。

不過殷照心與他,從小到大都不怎麼對付,哪怕素來端莊沉穩的她,在麵對燕雙信的時候,也會被氣得渾身發抖,久而久之,便也開始反擊。

兩人當得起一聲“歡喜冤家”。

“既然殿下都發話了,我也懶得跟你這個臭丫頭一般計較。”

殷照心沒搭理他,反而看向祁玄:“我們不是要說秋狩的事嗎?怎麼他也在。”

提到秋狩,另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眼,竟是都默默止住了話頭。

隻留她一頭霧水。

祁玄率先安撫道:“嘉和,今年秋狩局勢有些複雜,為了避免將你牽扯進來,有些事我們不便與你多說,你明日隻需照顧好那群江東來的女眷便好。”

“是......出什麼事了嗎?”

祁玄點頭:“也可以這麼說吧。”

“最近秋狩上需要用的馬,有一批出了問題,不過這些你都不必操心。”

秋狩正是用馬的大場合,若馬出了問題,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隻不過他們既然不方便多說,那殷照心也不會多問,她的注意力在另一句話上。

“女眷裡竟有江東的人?”

見她麵露錯愕,祁玄溫聲解釋:“你幾乎一整個月都不在京城,不知道這些也理所應當。”

“如今父王剛平定中原不久,此番秋狩是頭一次舉辦的大規模活動,過往的江東都歸於王室,所以這次他們來,應當也是來表忠心的。”

一旁久未出聲的燕雙信聽到此處也頗為讚同地補充道:“聽說是江東的大公子帶著他親妹妹一同過來的,可見其中重視程度。”

殷照心聞言了然:“所以,女眷這邊,我隻需要照顧好這位江東來的大小姐便是。”

“可以這麼說。”

看來這次的秋狩,沒有殷照心意想當中的那般輕鬆。

像是看出來她心中所想,祁玄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彆想太多,一路奔波還沒有用午膳吧?”

“來人,傳膳。”

在這之後,他們二人再也未提過秋狩的話題,像是在刻意避著殷照心。

見此,她心中並未有太大的波動,隻埋頭專心用膳。

坐在她對麵的燕雙信默默地夾了一塊魚腹上的肉放在了她碗裡。

“對了昭昭妹妹,我聽淺星說,你先前是被神機衛的人送回來的,今日又被他們的人所救,你什麼時候同神機衛扯上關係了?”

燕雙信比殷照心要大上兩歲,素日裡也沒什麼正形,從小到大都一直這般喚她,她也習慣了。

見狀,她並沒有吃那塊魚肉,而是默默地將那塊肉撥到了一旁。

“我當你今日怎麼會這般好心給我夾菜,原來是想打聽消息。”

“怎麼突然對神機衛感興趣了?”

聞言燕雙信麵上笑容一頓,嘴角瞬間撇了下去:“虧小爺我好不容易關心你一次,竟然好心被當作驢肝肺。”

說著,他看向殷照心碗中被撥到一旁的魚肉,神色不明:“不是對他們感興趣,是怕你……反正這兩次情況特殊也就算了,以後你離那群人遠點。”

聽到這,殷照心手上動作一頓。

她已經不是頭一回聽見這話了。

那日回宮,王後也叮囑過她,讓她莫要插手神機衛的事,更不要同裡麵的人有牽連。

如今,就連燕雙信也這般說。

他們一定是知道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可為什麼都要瞞著她呢?

殷照心不自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正想說什麼,一旁的祁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搶先一步溫聲道:“雙信沒有旁的意思,隻是怕那群人整日裡打打殺殺怠慢了你,這才口出此言。”

說著,祁玄又補充道:“那群人都是為父王賣命的亡命之徒,你一介女眷,離他們遠一些總歸是好的。”

殷照心聽出來了,祁玄這麼說,就是想堵住她的話。

顯然,他們都是鐵了心地想要瞞著她。

然而越是這樣,殷照心的逆反心理便越重。

她麵上不顯,隻裝作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眨眨眼,麵帶天真地看向祁玄:“可是殿下,神機衛裡有個人幫了我不止一次,今日還因為救我受了傷,難道我連拜謝都不可以嗎?”

此話一出,祁玄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倒是坐在她對麵的燕雙信微不可察地一頓。

下一瞬,他輕嗤一聲譏諷道:“一個普通的神機衛罷了,什麼身份,還要你一個郡主親自上門拜謝?麵子可真不小。”

聽了這話的殷照心輕笑一聲回敬道:“哪怕救我的人是一個乞丐,我亦如此,你反應這麼大是也想被我上門拜謝嗎?”

燕雙信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那神情好似在說:你竟然為了一個陌生人這樣說我?

殷照心見狀彆開了目光。

不知為何,她心裡下意識地想要維護那個男人,縱使她心裡對他有懼有怨,但他救她一命是真。

更何況,她不喜歡燕雙信的那副說辭。

見兩人之間僵持不定,祁玄看在眼裡,默默地歎了口氣。

“好了,嘉和,救你的那名神機衛,可有名姓?待我與雙信查清他的底細,你再派人拜謝也不遲。”

聽了祁玄的話,殷照心的麵色這才有所緩和。

“他同我說,他叫守材。”

“守材......”

祁玄下意識念出聲來,在心中思索半晌,也沒能記起神機衛有這麼一個人。

他眉心稍蹙,末了隻點點頭:“我記住了。”

這頓飯,吃的有些不知其味。

在這段小插曲過去之後,祁玄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殷照心眼下也沒了什麼心情,率先起身朝祁玄行了禮。

“若沒有什麼事,嘉和就先回宮準備秋狩的事宜了。”

“如此也好。”

“來人,送郡主回宮。”

……

待人走後,祁玄重新坐到了燕雙信對麵,神情稍顯疲憊。

“你同她說這些做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和心思縝密,她定會有所察覺。”

燕雙信聞言攥緊了筷子:“王上打的什麼算盤你比我更要清楚!早就聽聞江東魏家的人混進了神機衛,如今她同神機衛的人有了聯係,你叫我如何能不擔心?!”

祁玄聞言眉頭緊蹙:“你冷靜一點。”

燕雙信拍桌而起:“冷靜?等到昭昭真的被賜婚給魏家的那一天,我看你還能不能冷靜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