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影(八)(1 / 1)

屋外,風聲喧囂,蟲鳥嘶鳴。

而屋內,殷照心的心跳聲震如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開層層阻礙,得以窺見天日。

她越是想要讓它安靜,它便越是跳個不停。

偏偏眼下她與這個男人之間的距離也不過隻有一步之遙,她的手腕還被他緊緊地攥在手裡,那裡的脈搏同她的心一樣,都在劇烈的跳動。

殷照心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正巧撞進了他漆黑的雙眸。

不知為何,她此刻心中竟篤定:她慌亂的心跳,在這個人麵前無處遁逃。

心跳不會說謊。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她的的確確都因為麵前的這個人,亂了陣腳。

認清楚這一點的殷照心幾乎是下意識便後退,身子磕到了門板上,屋門向後開合,她身體一時失重,竟直直地往後栽去。

魏璟見狀捏緊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身,將她整個人撈在了身前。

門“咯吱”一聲,最終敞開了一條縫。

屋外有風吹來,輕拂起殷照心的裙袂,薄如蟬翼的紗如同攀升的花枝,繞在了他的腿上,與他的褲腳纏繞在一處。

而她羞紅的臉,像是三月初綻的花苞,嬌嫩欲滴。

此時的屋內,又徒然多出了一道心跳。

魏璟隻覺自己喉間一緊,燥得他恨不得現在就仰頭喝下一壺的涼水才痛快。

他垂眸,看著正低垂著頭近在咫尺的殷照心,默默地呼出一口氣。

“郡主一直都這般冒失嗎?”

他嗓音此時有些喑啞,殷照心聽在耳中,竟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無奈與溫柔。

於是她暈乎乎地搖了搖頭。

見狀,他卻是輕笑一聲:“那看來隻有在我麵前,郡主才會如此。”

一句略含有深意的話讓殷照心瞬間驚醒。

什麼溫柔!不過都是他想要捉弄人之前的障眼法罷了,他分明就像個無賴!

這般想著,她隻覺腰間隔著布料的那隻手似乎變得越來越燙,仿佛下一瞬就要將那裡燒出一個窟窿出來。

她意識到兩人此時正維持著怎樣的姿勢,紅著臉將人一把推開:“你少胡說八道了!”

說著,她還不忘用力掙開了被握著的那隻手。

魏璟看著她稍顯氣急敗壞的模樣,眼中戲謔愈發明顯。

他揚了揚眉,雖一言未發,但殷照心也好像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你是郡主,當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的意思。

登時,她氣得火冒三丈,也不管什麼禮數不禮數,憤恨地將手裡拿著的東西一股腦地砸向他胸前。

“本來就是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魏璟兩手一攤:“我什麼都沒說。”

剛剛被扔出去的東西並沒有砸在他身上,反而被他準確無誤地接在了手裡。

殷照心這才得以看清,那是她先前握在手中,想要給他擦拭臉上傷口的濕帕。

魏璟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揚了揚手裡的帕子:“郡主這是不打算負責到底了?”

聞言,殷照心憤憤地抬起手來,二話不說一把將那濕帕扯回到了自己手裡。

要不是看在他救了她一命的份上——!

殷照心惡狠狠地用濕帕擦拭他臉上的傷口,動作帶著氣,相當粗魯,疼得魏璟倒吸了口涼氣。

很好。

兔子會撓人了。

他還以為……這位中晉的小郡主,會一直維持著端莊穩重的模樣,不會生氣呢。

如今卻被他逼成這樣,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這般想著,魏璟哼笑一聲:“伺機報複?”

殷照心也毫不示弱:“你懂什麼,我若不用力些,怎麼擦掉已經乾涸的血跡。”

她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從袖中掏出了個小瓷瓶,直接丟在了他懷裡。

在他略顯不解的目光下解釋道:“這裡麵的藥是結痂祛疤的,對你臉上的傷應當會有用,免得以後留了疤,再惹得你未來的心上人嫌棄。”

見她目露狡黠,魏璟頗覺好笑地將這瓷瓶握在掌心。

他隨意地將手臂撐在一旁,就這樣居高臨下地同她對視,眼神越發帶有侵略性。

他疑惑的語氣自殷照心頭頂傳來:“為什麼心上人前麵要用未來這兩個字。”

殷照心聞言卻是一愣:“不然要怎麼說?難道你......”

魏璟似是猜出了她想說的話,眉一挑,笑容越發耐人尋味。

“郡主又怎麼能篤定,我現在沒有。”

他的目光不知何時,竟變得這般熾熱,一動不動地落在她身上,更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似是想將她徹底看穿。

二人周遭的溫度似乎正在攀升,熏香嫋嫋,連帶著氣氛都變得旖旎起來,日光也顯得曖昧。

殷照心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為什麼要看著她說這句話?

他是不是......!

不,怎麼可能,他們才見過寥寥幾次麵,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他怎麼會......

所以他這樣說出來,是故意要讓她誤會,故意要引她落入什麼圈套之中嗎?

她隻不過是一個郡主,還是一個,被施舍來的郡主,她能有什麼值得旁人覬覦的東西?

身份?權利?

還是......更珍貴的。

那個夢......

“啪”地一聲,殷照心覺得,自己腦海中的那根弦,好像要徹底斷掉了。

自從她做了那個夢以後,自己就好像變得越來越奇怪,腦海中總是會突然多出來一部分的記憶,甩也甩不掉,在遇到這個人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她隱約間有所察覺到,那個夢好像在指引她靠近什麼一樣。

會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嗎?

腦中思緒越來越亂。

就在她即將招架不住的那一刻,身前的人突然間撤回了頭頂的手,站在她麵前嗤笑一聲。

“不過郡主還真猜對了,我現在的確沒有心上人。”

說完,他輕飄飄地瞧了她一眼,又補上一句:“我同郡主一樣,郡主難道很失望嗎。”

殷照心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有些發懵。

失望?

他從哪裡看出來她失望了?!

意識到自己又被戲耍了一通的殷照心此時此刻非常的氣憤。

虧她剛剛還腦補出了一堆有的沒的,簡直就是杞人憂天。

她早該明白,這個男人天生就像是擁有這樣一副劣根性。

他就像是與生俱來的上位者,與人對峙間總是占據著上風,睥睨萬物。

殷照心在他身上,從未感受到過下屬對郡主該有的恭敬,仿佛他們二人之中,他才是那個身份更尊貴的人,他下意識時的一舉一動不似作偽,若不是長期如此,又怎麼會.......

想到這,她一怔。

是啊,若不是長期以來形成的習慣,那群對她畢恭畢敬的宮人,又怎麼會如此?

而這個不懂禮數的男人,他會不會......壓根就不是什麼普通的神機衛?

殷照心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所驚,幾乎是瞬間脫口而出:“我好像至今還不知你的名姓。”

她想查他的身份,都無從下手。

看似已經相熟無間的關係,實則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層又一層的阻擋。

他總是會在一瞬間拉近他們的距離,又在即將毫無保留的那一瞬間,清醒地抽離。

到最後,他們隻是像一開始那樣,是一對相對熟悉的陌生人。

如此而已。

就像現在。

他嘴角噙笑,態度卻依舊散漫:“這麼久了,郡主終於想起來問了?”

他總是會下意識拋出來一個問題,趁機轉移掉她的注意力。

這次,殷照心不會再上當了。

“少顧左右而言他了,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難得見她這般強硬的模樣,魏璟不但沒有半點無措,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他坐在那裡,手肘支在腿上,就這麼撐著下巴看著殷照心,若有所思。

看樣子好像被發現了啊。

早就說過了,他是真的不會偽裝什麼普通的侍衛,偏偏這晉王也不知是抽什麼風,替他查個事情還要遮遮掩掩的。

麻煩。

倘若現在避而不答,會變得更可疑吧?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眼見著空氣逐漸變得靜默下來,殷照心也瞧出了他的猶豫:“你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

聞言,魏璟依舊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樣,頭不抬眼不睜,隻繼續同殷照心打太極:“自然是不敢說,郡主若是去神機衛給我穿小鞋可如何是好。”

殷照心被氣笑了。

不說也就算了,事到如今還要倒打一耙。

簡直不可理喻!

“沒關係,整個神機衛,總有我能問出來的人。”

這話她幾乎是笑著說的,語氣卻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

魏璟眉一挑。

嘖,還威脅上他了。

他自喉間發出了一聲低笑。

原來有的人生起氣來,都像是一隻溫順的小綿羊啊。

沒什麼殺傷力,反倒......有點意思。

“一個名字而已,不勞郡主這般費心了。”

說著,他已重新站起了身,緩步走到了殷照心身前,長臂一伸,手已經落在了門上。

若是從後望去,就像是他整個人將她環在了懷裡。

“你......”

“守材。”

殷照心錯愕地抬起頭:“什麼?”

魏璟麵不改色:“我的名字。”

說完,他便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殷照心的身體隨之一空,腳步也不斷地向後踉蹌,直到與他被一扇門相隔開。

殷照心:……

……

將人送走後,室內又重歸寂靜。

魏璟聽見了敲門聲,剛開口讓人進來,便見守材輕手輕腳地開了門。

“少主,郡主已經走了,是三殿下府上的人親自來接的。”

魏璟聞言看向窗外,這裡正巧對著街道的位置。

隻見殷照心在一眾人的簇擁之下上了馬車,前後都有隨侍,不過短短一段路,陣仗倒是不小。

如此,他也才從中瞧出了一個郡主該有的樣子。

直到馬車揚長而去,他才不鹹不淡地回道:“看見了。”

說完他轉過頭站起身來。

“對了,有件事得跟你說一下。”

一聽這話,守材臉上的表情瞬間繃緊。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般嚴肅的少主了。

“您說!屬下一定豎著耳朵聽!”

魏璟見狀眼皮一跳,有點看不下去地移開了眼。

“行了,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你的名字,先借我用一陣子。”

守材:“啊?”

“她已經對我的身份起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身份暫時不能暴露。”

守材聽後卻是苦著一張臉:“少主......那您叫守材,屬下叫什麼啊......”

見他這般模樣,魏璟這次倒頗有心情地補了一句:“隨你的便,隻要不在那小郡主麵前露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