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影(五)(1 / 1)

次日,天剛蒙蒙亮,殷照心便幽幽轉醒。

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

剛睡熟,那個夢便就開始作祟,像是無邊的欲海,要將她一點點吞噬。

剩下的後半夜,受那個男人影響,她幾乎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知為何,隻要她一閉上眼睛,腦中便會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個夢。

上了鎖皆密不透氣的門窗,進屋後低著頭目不斜視的侍女,屋內針落可聞般的安靜,還有那個夜夜流連在她身上的熾熱。

種種,都仿佛讓殷照心置身其中。

更詭異的是,她竟然會不自覺地將夢中身前的輪廓同那個男人聯係在一起。

他們都有健壯有力的身軀,腰腹儘是充滿力量感的肌肉,陰影罩在身前時,不自覺便給人一種精神上的壓迫。

仿佛與生俱來的上位者。

即使殷照心看不清那夢中人的臉,但冥冥之中,她好似覺得,若有可能的話,夢裡的那個人,就該同他長得一模一樣。

她無法想象,還有誰能與夢裡的身影如此吻合。

殷照心閉了閉眼,腦海裡晃過的全是他。

這是從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她略顯疲憊地坐起身來,一邊揉著隱隱發痛的太陽穴,一邊陷入思考之中。

好像自從遇見了那個男人以後,她做夢的頻率似乎比以前還要高,如今更是隔一日便開始,擾得她心神不寧。

她不知那人與自己的夢是否有關聯,也興許是她在寺中待了太久,許久沒有同男人接觸也說不定。

這般想著,殷照心也不自覺被這個想法給說服了,神情不再像方才那般焦灼。

明日就是秋狩,她今天還有得忙,故而也不多做耽擱,既然醒了,不如即刻收拾好動身。

她揚聲招呼了守在外麵的淺星進來服侍。

門被人輕手輕腳地推開,淺星甫一進來,殷照心便從她眼中瞧出了錯愕。

隻見她幾步走上前來,語氣難掩擔憂與疼惜:“郡主,您可是覺得哪裡不舒服?怎麼眼周都黑了。”

經淺星這麼一說,殷照心連忙起身來到梳妝台前。

銅鏡之中,映出了她憔悴的麵容。

本來她久病初愈,臉上病懨懨的神色就沒有完全褪去,如今隻因為一夜沒有休息好,眼下竟然便生了一層烏青,瞧著格外明顯。

殷照心見狀還有心思打趣自己:“我瞧今日都不用施粉了。”

瞧她現在麵容慘白的樣子,若是再略施粉黛,可不就活脫脫了成了“女鬼”,大白天怪嚇人的。

對比之下,淺星可就沒這麼好心態了。

“郡主,您眼下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情說笑,明日便是秋狩,今日還要出宮去三殿下府中議事,來回根本沒什麼時間休息。”

“奴婢是擔心您的身子,好端端的,怎就又成了這樣......”

見淺星因為心憂變得皺巴巴的臉,殷照心卻是笑了,輕輕地點了下她的鼻尖。

“好啦,隻是昨夜沒有睡好而已,我也沒覺得哪裡有不舒服的地方,放心好了。”

既然主子都已經這麼說了,淺星也不好再多嘴,隻能悻悻地出去吩咐宮人備水供郡主洗漱。

給殷照心梳妝時,淺星還是拿起了脂粉,並特意在她眼下烏青處多抹了幾下。

至少......不會有那麼明顯了。

若是頂著一對黑眼圈出去見三殿下,恐怕會有失禮數,殷照心明白她的意思,索性也沒有阻止。

大不了就是更白一點,像“女鬼”就像吧。

......

雖然殷照心在心裡麵是這麼想的,但在臨出去前,還是默默地拿了一條麵紗戴上。

薄如蟬翼,但也算是朦朧了麵容。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如此就好了。

待一行人熙熙攘攘地出宮時,日頭已經漸盛,殷照心坐在馬車裡,正悠閒地吃著水果。

她從前最愛吃葡萄,但自打與那男人在馬車裡發生的那些事以後.......

她現在已經無法直視她曾經最愛的果物。

如今還沒看見呢,就能時不時地想起他那時指尖的溫度,仿佛至今仍縈繞在她舌尖。

瞬間,殷照心隨手將果盤扔在了一旁。

突然就沒了食欲。

夜裡做夢也便罷了,白日裡還要想著一個沒見過幾次麵的男人。

殷照心對自己不爭氣的意誌深深地唾棄。

眼下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於是她乾脆倚靠在馬車上,素手掀起車窗簾的一角,順著縫隙朝外看去。

中晉的京城算不得繁華,興許是因為此處曾經是戰亂的中心。

儘管如今天下太平了不少,但晉王剛穩定中原局勢不久,也無暇顧及整治一些地痞無賴,城中時不時地就會有人惹出亂子來。

這個時候,官府便會派人前來鎮壓,但是那群人都是些江湖之輩,眼觀四處,耳聽八方,不等官差到,人早就跑沒影了,由此效果甚微。

殷照心看著今日喧囂鼎沸的街頭,三兩書生成群,似乎正在街邊對著攤販的字畫加以點評;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翁正艱難地提著擔子往前走,有路過的好心男子出手相助;一群豆丁大點兒的娃娃們正在大街小巷間追逐玩鬨。

難得的安寧,看得人心裡暖融融的。

殷照心趴在窗沿,陽光灑在她身上,露出了幾日以來第一個真切的笑容。

她父親為了能實現中原的統一,征戰廝殺多年,更是因此殞命,若是他能見到如今的太平景象,興許會很欣慰吧。

想起父親,殷照心便不由自主地變得失落起來。

她剛將簾子放下,不等坐穩,馬車卻突然間停下,慣性險些讓她栽了個跟頭。

一種不安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

殷照心連忙朝外問道:“外麵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淺星聞言立即安撫:“回郡主,前麵那條街被人給圍住了,咱們的車馬過不去。”

殷照心不疑有他:“好端端的怎麼會被圍上了,這裡距離三殿下的府邸還有多遠?”

“郡主,還有很長的一頓距離呢,要不我們先等等再過去?”

殷照心聽後搖頭:“不可,且不說還不知道前麵究竟發生了什麼,若是當真出了什麼亂子,一時半會也難以肅清。”

“倘若乾等著,屆時人也未必會散去,還會誤了今日的行程。”

說到此處,她已經先一步從馬車內走了出來,麵上的薄紗隨著風拂過臉頰,輕柔地,卻帶著癢意。

日頭正盛,明晃晃地有些晃眼睛。

殷照心下意識伸出手來擋在眼前。

“我們去前麵看看。”

淺星目露遲疑,與車夫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最終還是垂頭應了聲“是”。

殷照心出行一向不喜太過招搖,再加上今日走的是時常有官差巡視的主街,曾經還從未出過什麼事,也就沒帶上侍衛。

隻留了淺星這麼一個貼身照顧的侍女,算上車夫,她們這一行不過三人。

前方的聲響似乎越來越大,淺星攙扶著她,已經打起了退堂鼓:“郡主......奴婢,奴婢好像聽見了前麵有人喊‘殺人’......要不我們還是回去等官差來吧。”

聽到“殺人”二字時,殷照心明顯一愣。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城中主街,正是官差當值的地方,怎會有人持凶殺人?

她下意識秀眉緊蹙。

不大對勁。

或許是因為出生於武將家,殷照心自小便對突發的危險格外敏感。

她看著前頭越來越亂的場麵,當機立斷道:“彆再往前走了,先去最近的府衙同官差說明情況。”

殷照心這般鎮定沉穩的情緒無疑給淺星與車夫下了一劑定心丸。

他們二人聽從吩咐,要往馬車的方向去時,卻被突如其來的人流給衝散。

殷照心剛要過去,隻覺袖口被人死死地攥住,人群湧上,徹底將她包圍在其中。

“郡主!”

淺星麵色焦急,撥開身前的人群,想要回到殷照心的身邊,耳邊卻響起人聲:“快來人按住他啊!”

隨著這聲高喊,他們這才得以看清,先前那被人圍起來的地方,正有一個壯年男子手裡拿著菜刀,似是發了瘋一般,見人就砍。

一時之間,竟是無人能近他的身。

“不行啊,咱們根本製不住他!”

就在其他人心生猶豫的時候,那瘋子卻得了空隙,竟然從中跑了出來,直奔著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而去。

而他眼中的目標,就在殷照心的身邊。

她幾乎沒有半分猶豫,在那把布滿油漬的菜刀即將落在老人的身上時,先一步一腳踹在了壯年男子的身上。

也就是這一腳,救了無辜老人的一命。

但她本就沒有多大的力氣,麵對體量懸殊的男人,也不過隻是將他踹得一個踉蹌。

老人道了謝後就已經跑遠了,於是留在原地的殷照心,便成了那人新的獵物。

殷照心手心已經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

救人是她本能,在那一瞬間,身體的反應比腦子要快,她沒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活人在自己身邊倒下。

作為武將家的孩子,她曾經的確習過武,但多年未曾練手,縱使記憶殘存也早就生疏,更彆提她本身就是三腳貓功夫。

焦灼間,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心裡極速思考著逃跑的路線。

東邊人多,都是些驚慌失措的婦孺,難免會出現人擠人的現象,她若貿然跑進去,恐怕會引起一片血海。

於是殷照心很快便做出了抉擇。

隻見她毫不猶豫,在那男人提刀上前時,一頭朝西紮去。

繁縟的羅裙束縛了她的腳步,頭上昂貴的珠釵在奔跑時“叮咣”作響,墜得她腦袋都在隱隱發麻。

眼下,她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不禮數的,自是保命要緊,額頭與身上都出了一層汗,正順著鬢角往下滴落。

隻是因為先前在寺裡待了太久,如今竟是沒跑出去多遠,便已經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身後腳步聲越發沉重,殷照心一時不察,腳下竟被人絆了一下,身子下意識向前栽去,她餘光瞥見方才那個地方,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走遠。

為什麼要故意這樣。

她不明白,但事到如今恐怕也無法去質問。

就在她的身體即將觸地的那一秒,意料之外的疼痛卻沒有傳來,而是徑直跌進了一個有些堅硬,卻足夠溫暖寬厚的懷抱。

鼻尖充斥著塵煙與泥土的氣息,同麵前這人身上的皂角香混雜在一起,不太好聞。

殷照心下意識皺了皺鼻子,耳邊利刃相接時發出的嗡鳴震得她無法再去想旁的事情。

她被人一把拉到了身後,高大的背影擋在麵前,此時卻格外讓人安心。

“站在我身後彆動。”

滿街喧囂,唯有殷照心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是那個神機衛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