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影(四)(1 / 1)

源源不斷的熱意從身後傳來。

殷照心此時整個人都被禁錮在那人的懷裡,一支健碩有力的手臂虛橫在她胸前,剩下的另隻手仍覆在她的唇上,輕輕的,並沒有用力,但卻讓人難以忽視。

白日他說的那句“後會有期”竟然應驗得這般快。

外麵突然閃過連片的火光,緊接著便響起宮中侍衛的叫喊,“抓刺客!”三個字,在這個寂靜的夜裡變得格外清晰。

殷照心麵露驚恐,下意識小幅度揮舞起手臂,似乎是想去窗前。

魏璟見狀心中一哂,先她一步將窗子推了回去,徹底將喊殺聲隔絕在外。

趁著他關窗戶的空隙,殷照心這才得以從禁錮中解放出來。

她忙不迭後退,瞬間便拉開了二人的距離,月光從外灑落,正巧照在之間,銀輝細碎,好似隔了一道銀河。

受夢的影響,殷照心格外討厭方才那種姿勢,連帶著麵前的這個人看著都不順眼。

感受到她突如其來的警惕,魏璟饒有興致地抱臂倚在了窗前。

“想喊他們過來抓我?”

聞言殷照心卻是錯愕,她麵露不解:“喊人過來抓你做什麼?”

這回倒是換魏璟被噎住了。

也是,哪裡有人上趕著想要當刺客被抓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的魏璟倏地笑了,好似也對自己方才的言行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

他看著站在陰影中,神色格外鎮定自若的殷照心,眼神逐漸變得難以琢磨。

“郡主方才沒有聽到嗎,外麵的人在喊著捉刺客,可郡主倒是不慌也不忙。”

殷照心不答反問:“那你呢,你是刺客嗎?”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魏璟不禁嗤笑一聲,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直起身來一步步朝著殷照心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步步緊逼,高大挺拔的身姿牢牢遮住了殷照心大部分視線,就連微弱的月光也一並被他的身軀掩去,眼前隻留一片漆黑。

而他的眉眼與輪廓,卻愈漸清晰。

像是蟄伏在黑夜裡的鷹,眼神敏銳又鋒利,似乎在蓄勢待發中隨時都能給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

殷照心步步後退,直到細腰磕到桌案一角,發出一記悶響,這才阻撓了兩個人的腳步。

這一下磕的不輕,她後腰吃痛,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眼角硬是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淚花,像是一顆隱隱發亮的夜明珠,晃得魏璟眸色越發深沉。

良久的靜默。

殷照心這才發覺,眼下二人之間貼得是如何相近。

她幾乎是栽靠在了桌案上,雙手撐在兩側,維持著平衡。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巍然不動地站在自己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晦澀不明,有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讓她不敢與之對視。

殷照心不知心中這沒由來的懼怕出自何處。

身前那道熱源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身下的案上又多出了兩隻大手,距離她的僅有一寸。

體內的心跳似乎越來越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體而出——

“倘若我是刺客,郡主就不怕我做些什麼嗎。”

他這話說得又緩又沉,竟是將她的呼吸也引得不穩。

殷照心閉了閉眼,強行平複著呼吸,胸口隨著動作起伏。

她本就是夜裡突然醒過來,身上穿著的自然也是寢衣,剛出了夏,算不得太冷,寢衣的料子自然也沒有那麼厚,領口大敞,露出了一大片雪白。

魏璟自是瞧見了。

這般明顯,想裝瞎也不成。

“那你會做什麼?”

嬌聲配上豔色,讓正值血氣方剛的魏璟有些難以消受。

他喉間一緊,頓覺一陣火氣上湧,連忙不動聲色地撤開了身子。

明明自己已是箭在弦上,魏璟卻依舊沒有羞惱的意思,隻是意味不明地掃了她身前一眼,語氣變得緊繃,全無方才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我自然是......要抓著郡主做擋箭牌,好借此安全地從宮裡出去。”

殷照心聞言卻是一怔,好似全然沒有想到他會是這個回答。

她這副樣子被魏璟儘收眼底,頗覺好笑。

“瞧郡主的神情,似乎是對這個回答不大滿意?刺客不想著保命,還會想什麼。”

他這次沒有再拿他自己比做刺客,想來是要與之不動聲色地撇清關係。

也幸虧殷照心今日在王後那裡得知了他的身份是神機衛,否則今夜,她定當會將他當作刺客抓起來。

殷照心沒有理會他的插科打諢,而是直接捅破了隔在二人之間那層關於身份的窗戶紙。

“你說得對,但我已經知曉你是神機衛的人。”

魏璟眉一挑,對她的這個回答並不意外。

他早就料到殷照心不是個好糊弄的閨閣女子,已提前讓手下往宮裡傳了話,想必這都是王後告訴給她的。

這也就能說得清,今夜她麵對這般形勢,為何會如此鎮定了。

如此看來,那倒也沒什麼意思了。

“夜闖郡主寢殿的神機衛,似乎更容易被治罪吧。”

魏璟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莫非郡主是想以此來威脅我?”

殷照心聽後神情難掩嫌棄。

“你一個神機衛,我堂堂郡主,威脅你做什麼?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已經知曉了你的真實身份,往後在我麵前也不用故作神秘。”

她就差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這幾個字說出來了。

“至於你身為神機衛,為何如此躲藏,我也沒什麼興趣。”

神機衛直屬於晉王,行蹤詭秘不定,就算她問,多半也問不出什麼來,不如就按照王後叮囑那般遠離為好。

魏璟聽了一通,臉上笑意難掩,殷照心從中瞧出了一些......嘲笑?

他笑不為彆的,而是為那句“已經知曉了你的真實身份”。

原以為再不濟也是個聰明的兔子,沒想到.......

魏璟心裡是這般想的,嘴上便也這麼說了:“看來郡主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想措辭,末了,才補上兩個字:“天真。”

殷照心:......?

什麼意思?

他是在說她蠢嗎?!

再回過神時,對方已經打開窗,正要翻身躍下。

殷照心尚憋著一口氣,想也未想,當即便喊了一聲:“喂!”

也正是這聲,終於將守在外麵的淺星驚醒,迷迷糊糊地朝著內室問道:“郡主?”

人已經被弄醒,魏璟自是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正好,他也有了要走的心思。

見殷照心仍停留在原地,神情稍滯,這麼離遠了看,倒顯得還算嬌憨。

於是魏璟心情極好地朝她揚了揚手:“走了。”

在淺星進來之前,消失在了殷照心的視線中。

見屋裡遲遲沒有應聲,淺星已經先一步開了門,一眼便瞧見了站在窗口的殷照心,穿著薄薄的一層寢衣,窗戶還有風在往屋裡吹。

淺星連忙上前關了窗。

“郡主,您身子剛好,怎麼不好好休息,反倒下來吹冷風。”

殷照心被她扶著重新躺回了床上,被衾也再次蓋在了身上。

聞言,她也隻是淡淡地解釋:“聽到外麵有人抓刺客,就醒了,開窗想看看怎麼回事。”

淺星似乎還要再說些什麼,殷照心卻仿佛已經預料到了她是如何要跟她苦口婆心地說一大堆,當即便閉上眼,佯裝困倦的模樣。

“好了,我要休息了,明日還要去找三殿下商討秋狩事宜。”

見此,淺星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乖乖地退了出去,走之前又檢查了一遍窗戶。

屋內重歸寂靜,殷照心這才睜開眼。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那裡除了黑漆漆的夜,再無其他。

而屋內除去錯了位的桌案,也早已沒了那男人存在過的痕跡。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

魏璟剛從宮裡出來,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前來,正是白日裡送殷照心回來的那名“車夫”,此人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家丁,名守材。

“少主恕罪,屬下無能,沒能將那馬販子抓住。”

魏璟聽後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手腕方才散落的束環,語氣沒什麼波動。

“我們的人沒暴露身份就好,況且他也不是什麼普通的馬販子,追著他跑了這麼久,若能抓到早就沒什麼事了。”

守材一噎,默了默又覺得自家主子說得有理,頓時眼裡又重新亮起了光:“少主說得是!屬下定會早日將他抓到少主麵前複命!”

魏璟:......

他斜了眼守材:“安慰你的話,聽聽也就得了,彆當真。”

守材又是一噎,臉色瞬間就垮了下去,短短幾秒鐘,戲班子的變臉都沒他快。

“隻有明日一天的時間了,後日便是秋狩,若這人還抓不到,那就等著秋狩出亂子吧。”

守材跟在魏璟身後愁眉苦臉:“可是少主,我們先前奔波了那麼久,短短一天,怎麼可能——”

見到自家主子不善的目光後,守材連忙閉了嘴。

也不知道他家主子是什麼想的,明明在江東好好的當著他的少主,偏偏要來這什麼晉王這裡當個散官。

沒什麼職權也便罷了,還得被使喚來使喚去的,以往在江東,哪用得著受這等委屈。

魏璟像是從他臉上的神情讀懂了他的心聲,嗤笑一聲:“把你的窩囊樣收收,這兩日盯緊殷照心,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同我說。”

守材聽後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看著他似乎正有話要說,魏璟連忙先打斷了:“行了,你先吩咐下去,趕緊讓府裡的人備好水,越涼越好,我回去要用。”

“啊?少主,這大晚上的用涼水沐浴是不是……”

說話間,守材的目光不經意間往下一瞟……他瞬間睜大了眼,再結合魏璟對郡主突變的態度,開口時竟下意識結巴起來。

“少,少主……您同郡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