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孟素娟又打來電話,孟浮生沒接。她現在覺得回來就是個錯誤。
晚上,陳音音帶她出去散心,她手裡拿著照相機,走走停停地拍。
年底許多店都關門了,路上人很少,偶有幾個賣煙花的商販,天空一股子煙火味兒。
北風呼呼刮進眼裡,刮得孟浮生眼睛有些疼。
陳音音把她針織帽拉下來,遮住眉毛耳朵,她鼻尖被凍得紅紅的,嘴巴不開心抿著。他歎了口氣,問:“有什麼新年願望能高興點兒?”
孟浮生望進他漆黑的眼,說:“什麼都行?”
陳音音“嗯”一聲。
孟浮生四下看了看,說:“還沒想好。”
陳音音說:“不急。”
他牽著她的手,他走在左邊,孟浮生走在右邊,小皮鞋在地上踩啊踩,兩人影子交交疊疊。
馬路對麵有家店還亮著,閃著BulingBuling的橙光。
陳音音避開往來車輛,帶她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家晴趣內.衣店。塑膠模特穿著黑絲立在櫥窗裡,大腿上係著蝴蝶結。
他腦中不禁浮現孟浮生細細白白的腿,一下子有了感覺,偏過頭。
孟浮生卻說:“我想看你穿。”
陳音音以為她在開玩笑:“不行。”
孟浮生說:“你也是模特啊。”
陳音音:“這不一樣。”
孟浮生不說話了,舉起相機對準塑膠模特拍了一張,邊走邊調參數。
“裴行的腿不錯啊。”她忽然說。
“猛男穿黑.絲應該比較帶勁兒。”她又說。
陳音音黑了臉,咬咬牙,問:“這算不算能讓你開心的新年願望?”
孟浮生緩緩點了下頭。
“……”
他將羽絨服的帽子拉下來,戴上口罩蒙住頭,鬼鬼祟祟貓腰走進那家內.衣店,出來時,手裡多了一盒東西。
孟浮生:“口嫌體正。”
陳音音臉皮緊繃繃,縮著腦袋背過身。
市中心禁放煙花爆竹,隻有遠處偶爾升起一片亮光,萬紫千紅,震撼搶眼,孟浮生忍不住拿相機記錄下來。
回去路上,她買了兩瓶酒水。
陳音音不讚成跟在後麵。
“你不能再喝了。”他說:“你需要節製。”
孟浮生點頭,說:“一會兒你喝。”
陳音音問:“什麼意思?”
孟浮生說:“給你機會爬床。”
他驚愕睜大眼睛,剛好被遠處的煙花照亮,燦若星子。
孟浮生回頭看見了,問:“爬不爬。”
陳音音舔舔唇,說:“爬啊。”
孟浮生罵:“騷男人。”
媽的,他更有感覺了。
兩人剛回酒店,孟浮生就收到邊啟發來的祝福。
邊啟:【除夕快樂!】
附帶是一張全家吃飯的圖片,圖片上雞鴨魚肉齊全,圍滿一大家子人,紅通通,歡聲笑語。
孟浮生的視線卻落在邊啟旁邊的女人身上。與她長了同樣一雙丹鳳眼,麵容也有幾分相似。
邊啟:【阿姨想見你】
孟浮生直接關掉手機,她深吸一口氣,發現陳音音不知何時正立在身後。
“我洗好了。”他說。
孟浮生將手機扔進沙發,說:“那開始吧。”
“浮生。”
“嗯?”
陳音音說:“跟他保持點兒距離。”
“……”
他目光沉沉,微微吸著側頰。裴行的事兒他記了一路,終於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
孟浮生無意識彎了一下嘴角,過去拿來酒水,邊走邊晃,“度數高,一會兒拍照堅持下,我想留個紀念。”
陳音音猶豫一瞬接過來,商量:“能不能不喝?”
“不能。”她點點下巴,眼睛清淩淩的,示意他:“先穿絲襪,今晚兒讓你勾引。”
“……”他臉皮紅了一層,下腹卻已著火。他覺得自己無需酒精壯膽,他更喜歡清醒地沉淪,看孟浮生柔軟動情的樣子。那時候,她就算要挖他的心、啃他的骨頭,他都是願意給的。
孟浮生這個女人,仿佛有種魔力,讓他迷醉,讓他想死在她身上。
她已經在調整相機參數了。陳音音才咬咬牙,往腿上套襪子,心底有些為難,穿得亂七八糟,勉強能看。
他手裡拿著酒瓶,拔出木塞,就著孟浮生□□一樣含笑目光下,緩緩灌進去。他從骨頭縫裡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一口氣灌了四分之一。
“繼續。”
孟浮生的手輕顫,讓他去沙發椅上坐著,隔著鏡頭看他。她似乎在笑。
她喜歡看漂亮男人穿絲襪,喜歡看極致的性彆衝突,這個癖好連邊啟都不知道。
陳音音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神誌不清。
孟浮生的聲音仿佛從遠處飄過來,聽不真切:“什麼感覺?”
陳音音說:“暈。”
孟浮生:“暈就躺著。”
“哦。”陳音音真就趴沙發椅上躺著了,微微撐起一條胳膊注意她。
“歲安,不要睡,聽話。”她說。
他淡淡“嗯”了聲,努力撐開眼皮,手裡的酒瓶滑落,“啪”一聲,昂貴酒水噴濺了一地兒。陳音音懵了一下,往地上看,地麵奇異鼓起來了,光影晃蕩。
孟浮生說:“沒事兒,放輕鬆。”
“將浴袍拉開一邊,我想看你的胸膛、腹肌、雙腿……”
她每說一個字,呼吸都在顫。聲音像被風扇吹成斷斷續續的兩節,又在出口時奇異合攏了。
她很清楚今夜酒水的厲害。
陳音音像是醉死的人,呆愣愣、濕漉漉盯她,腦袋卡殼一般,手指僵硬地動彈。
浴袍掉下了,堆積在腰上,他雙腿合攏,膝蓋往上露出來,臉龐因醉酒漾出紅。
孟浮生黑眸湧動,捏緊了照相機。
問:“想做什麼?”
她盯著他的唇。
陳音音說:“勾引。”
孟浮生問:“誰?”
陳音音說:“浮生。”
孟浮生讚許,說:“你做的很好。”
她終於按下了快門。
事情持續了一個小時才結束,陳音音已經睡著了。孟浮生沉沉吐出一口氣,拉開窗簾,散散熱。
酒店的電視機裡正放著聯歡晚會,已將近尾聲,主持人們排一起唱《難忘今宵》。
遠處煙火齊齊湧上天幕,在孟浮生眼底漸次盛開,綺麗、灼目、龐大……
她將人擦乾淨,拍了拍他的臉,手卻突然被人抓住了,力氣很大。陳音音睜開了眼睛,眸底平靜,問:“心情好點兒了?”
孟浮生手臂僵住,說:“你沒醉。”
陳音音狡黠一笑,“嗯嗯”兩聲。
“浮生。”
“嗯?”
“我跟裴行穿黑絲誰好看?”他黑澈的眼睛望過來。
孟浮生愣了愣,如實說:“我沒看過裴行的。”
陳音音這才放過她,轉而問:“浮生,你也滿足我一個願望。”
她點點頭。
他喉頭發緊,說:“我想聽你叫‘歲安’,你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特彆好聽。”
孟浮生與他對視,平靜說:“歲安。”
陳音音目光柔軟,忽然就摟住人,吻了下去。
大年初七,商場大部分店都開業了。街道人頭攢動。
陳音音路過上次去的那家內.衣店,不動聲色瞥一眼,駕駛座傳來一聲輕笑。
孟浮生說:“有癮兒?”
陳音音挑眉,說:“什麼時候輪到你。”
孟浮生一口回絕:“做夢。”
他第二天看到了孟浮生拍的照片。有他坐著的,側臥的,趴著的,還有隻穿絲襪局部特寫的。
孟浮生說好看,他不知道哪兒好看。她說回北京後挑一張掛起來,放臥室裡,抬頭就能看見。
陳音音當時聽著臉紅,可心裡分明產生了一絲隱隱的興奮。
這種感覺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呢?
孟浮生罵的那句“騷男人”開始。
他發現自己喜歡被孟浮生看,撫摸,揉。捏,啃。咬,視。奸,舒服得他頭皮發麻。陳音音唾棄於自己的變化,更怕被孟浮生發現。
兩人在商城裡逛了一下午,準備離開,卻意外遇到了徐星柯兄妹。雙方都愣了一下。徐星柯請眾人去咖啡店聊聊。
“聽說《仙尊有約》的劇本被孟導拿下了,恭喜了。”
孟浮生笑了笑,這部劇如果不是被她截胡,男主十有八九會落在徐星柯身上。
徐星月問:“浮生姐這次回來待多久?”
孟浮生回:“一周吧。”
“這兩天就回去了?”徐星柯詫異。
孟浮生點點頭,說:“拍戲事兒多。”
他跟著笑了笑。
徐星月說完一直低著頭,偶爾秒兩眼陳音音,徐星柯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與兩人聊了會兒就散了:“那我們就不打擾孟總了,改天再聚。”
孟浮生陳音音點頭,坐會兒也出去了。
兩人回到酒店,親昵了一陣子,手機玲響了,孟素娟打來的。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她發現自己仍舊恐懼。即便理智勸說她脫離孟素娟的影響,但習慣無法忽視。
有時候讓人走不出來的不是恐懼本身,是恐懼形成的條件反射。
孟浮生已經在努力避免了,可這需要時間。
鈴聲一會兒自己停了,她顯而易見鬆口氣。
陳音音安撫性拍了拍她的背,說:“明早回北京。”
“好。”
孟浮生坐起來下床。
陳音音問:“乾什麼去?”
她照照鏡子說:“既然要走了,該做的事兒還是要做的。”
越想避越避不開。
陳音音懂了。
晚上兩人回到前宋舊夢,廊下掛一排大紅燈籠,匾額四周正在上演紅橙黃綠紫的燈光秀,精美喜慶。
孟浮生腳步站定,說:“你在這兒等我吧,我想自己去。”
陳音音有些擔心。
孟浮生說:“我儘量不吵架。”
他默了片刻,終於說:“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就在外麵。”
孟浮生:“嗯。”
她忽然轉身抱住他吻了吻,陳音音說:“我等你回來。”
“好。”
她走進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廊內。
月疏星淡,寒風習習,孟浮生在門口站了會兒,掏出鑰匙。
門開了,大廳內沒有開燈,借著落地窗照進來的慘白月光能看清全家福上的孟嘉年,他臉上還是笑著,仿佛在注視她。房子裡安靜到可怕,像潛藏著一隻看不見的鬼。
孟浮生穩了穩心神上樓。
二樓燈火通明,顯然孟素娟還沒睡。
她走到門邊,舉起手,正要敲門,裡麵傳出女人和男人壓抑的聲音。
孟素娟:“輕點兒你……”
“馬上就好……”
孟浮生小臂僵硬,忽然轉身跑下樓。
孟素娟聽見動靜,喊一聲“浮生”,推開趙川穹,跟了出來。
孟浮生立在廊簷下快速平複呼吸。
孟素娟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身上裹一件睡袍。她就靜靜看著她,兩人都保持沉默。
趙川穹最後出來,臉上有些尷尬。
“浮生,我本來打算把事情告訴你的,但你一直不接電話。”孟素娟先開口,表情冷漠。
孟浮生說:“你的事兒跟我沒關係。”
孟素娟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現在跟你說也不遲,我打算與你趙叔叔在一起了。”
“你決定就好。”孟浮生往外走。
趙川穹走上前,一副中年老學究的扮相,他溫聲補充說:“我跟你母親認識很多年了,你不用擔心,我們結婚後還是一樣疼你。”
“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
她隻想立刻離開。
孟素娟扯住她,讓趙川穹進去,單獨跟她說話。
“我沒有什麼想聽的。”孟浮生退到花壇邊。
孟素娟:“我知道你心裡存著氣,覺得我逼你與邊啟結婚,我並非那般歹毒。”
孟浮生麵容冷淡:“你到底想說什麼?”
孟素娟:“趙川穹算是我的初戀,在嫁給段崢之前,他追了我十年,我當時跟你一樣,想找一個自己愛的人,但是結婚沒幾年,段崢他把我拋棄了。浮生,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後塵。”
孟浮生抬頭,目光筆直,回:“那是你,不是我。”
孟素娟隻覺她冥頑不靈,“你為什麼每次回來都要跟我犟?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話?”
“是你一直在逼我,是你不放過我。”孟浮生說:“你把孟嘉年的人生強加在我身上,又想把自己的人生預驗在我身上,我不是你,我有自己的想法。”
孟素娟雙臂抱胸,冷聲說:“你的想法太過幼稚,作為一個母親,我當然不能看著你深陷其中,我有什麼錯啊?”
孟浮生無力,不想再說了。
她一步一步往門口走,腳上仿佛有千斤重。在這個院子裡的每一秒都讓她發瘋想死。
孟素娟在後麵喊:“如果你固執己見,最終會後悔的。”
孟浮生卻回過頭,一字一句笑著:“如果他讓我輸了,我心甘情願。”
她的笑仿佛譏諷,又仿佛一把利劍紮進了孟素娟的眼底,否定了她前半生的一切。
孟素娟氣過了頭,訓斥說:“你太不像話!”
“我不是孟嘉年,當然不像話,我們以後還是減少聯係吧。”
孟浮生快到門口時,聽見孟素娟失去理智的喊聲:“當年就不該把你帶回來,嘉年便不會死,你這個殺人犯!”
……你這個殺人犯!
……殺人犯!
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殺人犯!
孟素娟終究還是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這些年一直沒變過。
她眼底,她就是一個罪名昭彰的殺人犯。
這十年的忍氣吞聲就是一個笑話。
孟浮生四肢如墜冰窟,腦袋嗡嗡嗡響,腳腕像被一雙大手拖著走不動路,她扶住門板,身體止不住發抖,用儘所有力氣才能推開麵前的裝甲門。
發現陳音音正立在外麵,雙手插大衣裡,月夜將他繃緊的麵龐照得寒意重重。
他一把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抱住人上車。
孟浮生窩在他懷裡,沉沉閉上眼。
他把她放到車上,她全程一句話沒說,乖巧安靜。
陳音音給她係好安全帶,聽見她疲憊說了句:“我已經很努力克製了,我不想跟她吵的。”
“我知道。”陳音音握緊她的手,“浮生,你很好,不用自責。”
他安撫性把人摟在懷裡,孟浮生像被抽乾了力氣,趴在他肩頭,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回北京吧。”她說。
“好。”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