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是真急了，對於薛蟠的嫌棄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但王夫人聽了卻深感不悅，不管怎樣，薛蟠是她的親外甥，她這當姨媽的可以嫌棄，外人嫌棄她就覺得不舒服。
但在老太太跟前，表麵的恭敬還是要做的。於是陪笑道：“老太太，謠言不可信呢！蟠兒雖說確實做過幾件糊塗事，但年輕人嘛，哪有不犯錯的？璉兒犯的錯不比他多？也沒見老太太如此厭惡！所以老太太不妨再多方打聽一下再做定論，因為在我眼裡，蟠兒雖然淘氣了些，可孝順也是真的，疼愛寶丫頭也是真的，主動跟著夥計們走南闖北去曆練也是真的。不說彆的，就說這幾日吧，他回了一趟金陵，帶回來的玩意兒一個都沒留，都分給兄弟姐妹了，就是林丫頭也得了幾樣上好的呢。這樣的蟠兒，難道不值得托付終身嗎？再說林丫頭身子本就單薄，她又七災八難的，想找個稱心如意的好人家也不容易。既如此，何不尋個知根知底的，又離著老太太近便的，將來大家都照應著她，豈不更放心？”
“你……”
賈母是真沒想到，一向悶葫蘆一樣的王夫人在這件事上居然如此巧言善辯。但凡她頭腦糊塗些，或者對薛蟠的真實人品了解不多，那就被她騙了去了。到那時，林丫頭想哭都找不到地兒！
想到此，賈母越發冷笑連連，點著頭道：“好，好個孝順又懂事的好孩子！既然薛蟠如此優秀，那我的玉兒就更不配嫁到他薛家了，免得七災八難的擋了他們家的福氣！”
說完，衝王夫人不耐煩地擺手：“去吧，去告訴姨太太，我家玉兒福薄，享受不了她們家的榮華富貴，讓她們另覓佳媳吧！”
王夫人被徹底駁了麵子，雖則氣也不順，但也沒再同賈母爭執，而是痛快地轉身出了屋子，示意鳳姐跟她回到了隔壁。
一回到隔壁，鳳姐急忙貼上來問：“老太太怎麼說？”
王夫人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方小聲道：“倒沒說什麼，就是覺得蟠兒性子太衝動，不想考慮這樁好事。”
“這樣？”鳳姐悄悄籲了一口氣，忙道，“那太太的意思是？”
“不成就不成，反正有了這檔子事，老太太再想把林丫頭配給寶玉，也得惦量一下了。”王夫人略有些得意，“再說，姨太太也未必真心想讓林丫頭做兒媳，隻是被蟠兒磨得沒有辦法才來試一試。老太太這個態度，反而替她解了圍。”她笑道，“我倒想看看，老太太到底能給林丫頭配個什麼了不起的好人家！”
鳳姐扶了扶額，覺得頭疼症又犯了。
但事已至此，她已沒有發言的權利，隻得順著王夫人的意思奉承了幾句，趕緊出來了。
此時，寶玉、黛玉等人早已散去，隻有幾個小丫頭三三兩兩地散在廊下、角門處竅竅私語。
鳳姐眉頭緊皺，覺得此事大約瞞不住了，因為方才老太太摔花瓶的聲音、訓斥太太的聲音略有點大，被這些小丫頭聽去一二也未可知。更何況，鴛鴦琥珀兩個大丫頭早就知道了內幕呢。
當然，鴛鴦琥珀的嘴也許能管住，但小丫頭們的嘴可真是管不住，說不定出不了一天，這府裡關於薛蟠要求娶黛玉一事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果然，怕什麼來怕什麼，人言這種東西可比想象的要快多了，尤其是聽個大概又主觀地添了一番油醋的，那這話就更沒法聽了。
打賈母處出來後，黛玉和寶玉等人都聚在探春處下棋。才下了幾盤，雪雁就心急火燎地走進來在黛玉耳邊耳語了幾句，黛玉聽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一會兒就走。”
雪雁本想再催，又怕眾位主子們說她沒個眉眼高低，隻得到門外等著。
這時司棋走來，見到雪雁急忙把她拉到一邊問：“你聽說了嗎？今兒老太太屋裡的事？”
雪雁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司棋撇撇嘴罵道：“姨太太委實過分了，那薛大爺才來時就為個香菱鬨出了人命官司，這才幾年呢，又想來禍害林姑娘。不僅如此，我還聽說薛大爺也瞧上了紫鵑，說等林姑娘進了門，連紫鵑一並抬成姨娘呢！你說，這種事是人能乾得出來嗎？真真禽獸不如！”
“啊？還有這事？”雪雁覺得腦子轟了一聲，整個人也懵住了。
司棋哼道：“這種事若發生在彆人身上確實有點難為情，但若是薛大爺……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雪雁氣得滿臉通紅，咬牙罵道：“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我……”
雪雁氣得語無倫次，腦子徹底亂了。
司棋也頗為同情，歎了口氣道：“以往人人都說當奴才難，這回我也見識了，當主子更難。你們林姑娘如今攤上這檔子事，我們家姑娘也沒好到哪裡去，聽大太太屋裡人議論，好像大老爺這幾日正給我家姑娘議親呢，聽說對方是個粗人，名聲也不比薛大爺好到哪裡去。唉，遇到這種事，林姑娘聰明機智性子又剛硬，大約能躲過去，我家姑娘一向逆來順受，怕是難遭此劫了！”
“亂了，都亂了……”
雪雁徹底無語了。但相比起迎春的遭遇，雪雁更關心自家姑娘的處境，遂隻同司棋敷衍了幾句，趕緊又去催促黛玉。
彼時黛玉剛贏了一盤棋，本還想再殺一盤，見雪雁幾次三番來催，且頻頻給她使眼色，隻以為是紫鵑那邊出了岔子，忙起身對大家道：“對不住了各位，我乏了，明兒再下吧。”說完，扶了雪雁叫了春纖往瀟湘館而去。
本來，雪雁是想等回到瀟湘館再說，沒想到黛玉拐過一個彎，確定周圍沒了外人，便在一塊大石旁停下了。
“說吧，看你急赤白臉的，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她問。
雪雁臉色越發白了，忙道：“咱們回去再說吧，這裡人來人往委實不太方便。”
“我已經看過了，沒有外人來。”黛玉道，“正好我也乏了，在這裡歇一會兒腳，讓春纖去瞧著人點，你趕緊給我說說。”一邊說，一邊用帕子墊了石頭坐了下來。
雪雁無奈，這才上前附在她耳邊把方才聽來的話跟黛玉重複了一遍，可誰知話未說完，就見黛玉雙眼直愣愣地瞪著她，身子晃幾晃就朝一邊倒了下去。
雪雁嚇得大叫一聲，趕緊扶住了她。在不遠處望風的春纖也嚇一跳，趕緊跑過來跟雪雁一起又是搖晃又是掐人中，好容易把黛玉這口氣救了回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黛玉好不容易緩過來這口氣，隻覺渾身冷汗涔涔，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哆嗦，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嘴裡大口大口地換氣。毫不誇張地說，這個時候哪怕來一陣小風，她也要被吹倒了。
“姑娘，是我該死，不該對你說這些，這也有可能是謠言呀，姑娘你先彆急……”
“謠言？”黛玉閉了閉眼，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聲音也抖成一團，“謠言大約是不可能了……”她喃喃道，“我方才還納悶，老太太平日裡如此喜歡鳳姐姐，怎麼今兒就為了她摔了東西，可見鳳姐姐真的惹老太太動了怒……”
“所以老太太還是疼愛姑娘的，不會讓姑娘跳了這火坑！”雪雁哭道，“哎呀，都怪我，不該對姑娘說，其實我隻是想讓姑娘有個心理準備……”
“我明白，不怪你！”黛玉伸手握住雪雁的手，“你早告訴我就對了，我可不想做個被人蒙在鼓裡的傻子，要死也得做個明白鬼！”
“姑娘，彆死呀活的呀，咱們還不至於！一切都有老太太呢，再不濟，咱們還能一走了之，看誰還敢強迫咱！”
走？是啊！她們本來就謀劃好了要回南一趟的，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
其實她早就該行動的，就是顧慮太多，這回好了，終於可以了無牽掛且毫無愧疚地走了！
這個念頭一旦堅決起來，黛玉瞬間覺得輕鬆了許多。她握了握雪雁的手道：“咱們回去吧，回去趕緊收拾起來，讓那些人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說罷，就要起身。
誰知方才怒火攻心之下身子被抽去了大半力氣，這會子一站起來就覺得眼前發黑，渾身發軟，嚇得雪雁趕緊又讓她坐下了。
“好姑娘，咱們歇會子再走吧。”雪雁勸道，“或者讓春纖回去叫人抬張凳子來……”
“不必了，我能走！”黛玉搖搖頭，“不過是幾句不受用的話，我要嚇得因此連路都走不了，那活著還有什麼用？”
說完，又讓雪雁扶她起來。
是的，今兒她是非自個兒走回去不可！
她就是想讓彆人知道，她雖說體弱多病，但不是個廢物。她雖沒有近族可依靠，但也不需要隨便嫁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當個擺設，或者當個一輩子需要彆人憐憫的廢物。
她，林黛玉，還不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