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神子再回到凡間的先例(1 / 1)

傅湘平時不常進城,比起喧鬨陌生的地方,她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待著,練習她已經畫了上萬遍的符咒。

但那位花魁的豔名卻千裡迢迢地傳到了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讓這裡也變得熱鬨起來。

“嗨呀,我可真想見一見她。我還沒進過城,見過那樣的美人呢!”劉四嬸端著碗。

“你去那樣的地方乾啥!不乾淨!”劉四公連連擺頭。

劉四嬸瞪了他一眼:“鬼!到時候你去了,眼睛準比我還直!”

劉四公不理她,埋頭一股勁地往嘴裡塞飯。

她就又對傅湘道:“小傅姑娘,你會畫畫。回頭進城替我瞅一眼,然後畫下來給我長長眼!”

傅湘想了下自己畫的那些鬼畫符,如果那也叫會畫畫的話……她道:“嬸兒你咋不自己去啊,眼見為實,我哪能畫出她的神韻,聽人說她是從天上下來的。”

“嗨!”劉四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都一把年紀了,穿得又不新潮,進花市樓那地方不難看嘛!”

“聽說那裡既有好看的姑娘,也有俊俏的公子,全城好看的人物都在那了!”她說著說著紅了臉。

劉四公咳了一聲。

傅湘忍笑道:“好,我替你去看。到時候不僅花魁娘子,俊俏的小公子,還有整個花市樓,我都畫給你看!”

劉四嬸聽了雙眼發亮,往傅湘碗裡不停地夾菜,都堆不下了。“還是小傅姑娘好,看那老頭子,沒勁!”說著,腳還在桌子下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下。

傅湘笑得前仰後合。

說這花魁娘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倒也不算誇張。她是位沒進神宮的神子。

“她為什麼不進神宮呢?”傅湘問道。

“花市樓裡的人大多身世坎坷,約摸同你的情況差不多吧。”劉四嬸猜到。

——

“傅姐姐!傅姐姐!”阮陽搖了搖傅湘,“你怎麼走神了!”

傅湘抱歉地笑笑:“那我明日就……”

阮陽撅起了嘴。

“額……明日去肯定就晚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阮陽立刻多雲轉晴,把傅湘拽了起來,一道藍色的傳送符自腳下出現。她的耳朵一下子擠進敲鑼打鼓,鼎沸人聲。

等傅湘適應了眼前的火樹銀花後,她忍不住張大了嘴。

玉樓金闕,珠簾翠幕,裙羅秀帶仙人舞。

從下往上看去,層層疊疊,每一處欄杆露台都探出數張尋歡作樂的笑臉,熱鬨、繁華、絢爛……這裡沒有夜晚,所有人都會失去煩惱。

酒香,胭脂香,還有數種傅湘沒聞過的味道,把她熏得暈乎乎的。她拍了拍臉,滴酒未沾,卻已然半醉。

她低頭看了一眼,猛然清醒過來,阮陽人呢?

“阮陽!阮陽!”傅湘喊著他的名字,往更熱鬨處擠去。

有人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請出示一下你的花券。”

“花券?什麼……我就是找個人。”她已經看到阮陽了,他頭也不回地準備上樓。

“抱歉姑娘,前方需要出示花券才能進入。”

“可是他……”她剛想指一下阮陽,又發現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抱歉,我不進去了。”傅湘彎腰道了句歉,然後往後跑去。

她不想太過紮眼,但在花市樓找到一個人少偏僻的地方比在沙漠裡麵找船還難。

在繞開好幾群喝得醉醺醺,又唱又跳的人後,她見著一處暗地,便一頭紮了進去。

指尖閃過一道藍光,一道符咒很快就要在傅湘的手上成型。

就在這時,伴著細碎的鈴鐺聲,一隻手從她身後伸來,擒住了她的手腕。

傅湘動作一頓,還未成型的符咒消散在了空氣中。

“在這凡人之地用法術,很沒有公德心啊。”她身後的人把聲音壓的很低,一時辯不出雌雄。但“他”身上一定掛了很多金屬裝飾,每動一下都叮叮當當的。

但即使這樣,傅湘也沒能發現他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多、管、閒、事!”

傅湘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空出來的手像閃電一般迅速劃過,那人迅速鬆開了手。

但凡“他”的手慢一點,就要斷在這裡。

不好意思,用來打架的符咒術,傅湘使得最快最好。

“他”在黑暗裡揉了揉手腕,又是一陣鈴鐺聲。好狠的丫頭。臉上浮現出不合時宜的笑容,倒是……挺有意思的。

傅湘不想被人打擾,也不想換個地方。不如直接打暈“他”算了,反正這裡黑燈瞎火的。

她的手比腦子更快,念頭剛冒出來,幾道符咒術就已經十分順手地攻向對方。

黑暗裡的人反應也很快,處處閃避。看似處於弱勢,但傅湘忙活了半天也沒能傷到“他”一絲一毫。

鈴鐺聲忽遠忽近,她很快覺得不對,這是在遛狗玩?

就在傅湘猶疑的瞬間,鈴鐺聲突然近在她的耳邊!

不好!

局勢突變,傅湘兩隻手都被扣住,被一陣猛力壓製在牆上。對方很聰明,十指相扣,讓她的手指頭都動不了。

但是這個姿勢就……

“你變態啊!”她怒罵一聲,抬腿就要踹,卻發現腿也動不了了。

“你可知這待遇,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那人近乎貼著傅湘的耳朵說話,發絲和朱釵蹭過她的臉頰,又癢又冰。

這次傅湘辨彆出來了,女的。

一絲火花在她的腦中閃過,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傅湘不再躲避,也貼著她的耳朵,一點點加重了語氣:“既如此,能不能請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花魁大人。告知在下阮梅和阮陽的下落,讓我帶走他們呢?”

她吃吃地笑了,頭上的朱釵因為搖晃又發出清脆的聲音。“真是稀奇,到這花市樓來,不為我卻為了兩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

傅湘正色道:“當真都在你那?”

“小娘子可誤會我了,不是我抓的他們,是他們自己要來找我。”

“找你做什麼?”

她又笑了,“你說呢?這裡所有人都是來找我的,你說他們是找我做什麼呢?”

她的聲音婉轉纏綿,帶著灼熱的曖昧。

“齷齪。”傅湘紅著臉撇過了頭。

“我賣藝不賣身,小娘子莫要誤會了。”她往傅湘的手心塞進一枚冰冷的物件,觸感圓潤,似乎是枚玉佛。

“拿著這枚信物,沒有人會攔你。從你剛剛的地方上到四樓,帶著你的小朋友走吧。”她鬆開了傅湘的手,又在她的臉上不輕不重地用手指刮了一下,“不過一會有我的演出,小娘子若是感興趣,可以留下觀看,或許看完以後,你也會想來找我的。”

“還是流氓!”傅湘揉揉自己的臉,對著她遠去的背影,小聲地說道。

——

花魁娘子沒有騙傅湘,她憑著這枚玉佛暢通無阻地上了四樓。

房門一打開,兩個小孩子正盤腿坐在地上,麵對麵吃點心,弄得地上全是。

難怪花魁不刁難她,這要是傅湘的屋子,早一人一腳踢出去了。

“傅姐姐!你快來!這個真的好好吃!”阮陽一邊胡吃海塞,一邊在籃子裡東挑西揀最後選了個最小的,依依不舍地遞給傅湘。

傅湘搖搖頭:“你自己吃吧,吃完回家。”

她話音剛落,那個最小的也被阮陽塞進了嘴裡。

傅湘走到窗邊坐了下來。

阮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默默走到她麵前坐了下來。

不等傅湘問,她就開口老實交代道:“我是自己要來的,結果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我知道你向來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因,所以這次的原因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阮梅稚嫩的聲音裡總是帶著不符合年紀的成熟。她看了一眼阮陽,然後用隻能兩人聽到的音量道:

“最近阿爹阿娘半夜一直偷偷哭,快到我們入神宮的日子了。我聽說這裡有位神子從來沒有進過神宮,所以有一些問題想問她。”

“那你也可以來問我呀……你。”傅湘頓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

阮梅點點頭。

“那她怎麼說?”

“她說萬年來沒有神子再度回到過凡間。或許神子到了神界就會忘記曾經的一切,但能遺忘也是一種幸福。”

“那你怎麼想?”

“我不要跟妹妹分開,我也不要跟阿爹阿娘分開,我也不要跟傅姐姐分開!!!”阮陽大哭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這你也能聽見?”傅湘一邊說,一邊屈指擦掉他的眼淚,“鼻涕跟嘴角的屑子都混在一起,臟死了!”

“不會分開的,你們是龍鳳胎,要進神宮也是一起進。”

“那我也不要去神宮!”

“阮陽!”

傅湘被阮梅突然嚴肅的聲音驚到。

阮梅:“難道你不想讓阿爹阿娘過上好日子嗎?”

“我想啊……”阮陽扁嘴。

阮梅的語氣柔和下來:“那我們一起去神宮,再一起回來。阿爹阿娘在七寶村,傅姐姐在三林村,一邊過著幸福的生活,一邊等著我們。我們絕不忘記,好不好?”

阮陽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好!我們絕不忘記!”

窗外奏樂之聲突然變了,原本嘈雜熱鬨的敲鑼打鼓變作了絲竹管弦之音。觀眾也在這種悠揚的曲調中安靜了下來,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上方。

傅湘推開窗,無數紅色的花瓣從天上紛紛擾擾地落下。

花魁的表演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