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蓉洋洋得意看了眼王媽媽,低聲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何回來遲了?方才我經過角門時正瞧見秦婆子坐在院兒裡哭天喊地,說娘您騙了她的銀子,不是個東西!”
王媽媽麵上半點羞愧之色都沒有:“理秦婆子做什麼?”
“她一貫喜歡使這等招數,與我敗陣之後哭哭啼啼的,汙蔑我的名聲!”
她掃了眼顧蓉,揚聲道:“這就是你說的好消息?”
這分明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嘛!
顧蓉搖搖頭,聲音愈低:“不是,我是聽圍觀的翠屏說……三太太打算為七少爺找個年紀相仿的隨從。”
“秦婆子那廝仗著近來在三太太跟前得臉,定是想讓她的大孫兒領了這好差事,要不然秦婆子哪裡會這樣大方,一出手就給您五錢銀子?還不是怕您將這事兒鬨大,叫三太太知道,害她孫兒丟了這差事?”
“我還聽翠屏說這些日子秦婆子沒少往三太太跟前的張媽媽跟前使銀子,似是對這差事十拿九穩。”
王媽媽一愣,繼而道:“怪不得,我是說秦婆子今兒怎麼這樣好心,攛掇著剩下幾人都拿給我五錢銀子。”
“她們一個個家裡都是有兒子孫子的,敢情都眼饞這門好差事呢!”
要知道少爺身邊的小廝每個月有五錢的月錢,吃穿住行與小主子們在一塊,平日裡的花銷也能節省下來,若逢年過節主子們再賞些……這可是門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差事!
顧蓉點點頭,道:“就連翠屏也想為她弟弟爭一爭,想必她銀子沒少花,卻沒得張媽媽一個準信兒,氣不過,所以才將這消息透露給我。”
“她啊,定是想借我將這事兒傳到您嘴裡,叫您再鬨一鬨。”
“最好能鬨到三太太跟前,叫秦婆子大孫兒他們徹底與這差事無緣,好叫她弟弟趁虛而入!”
說著,她更是道:“那翠屏將我當成傻子似的,還說老太太院兒裡還缺個小丫鬟,若有機會,定舉薦我去老太太院子當差。”
“她一個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都是她爹娘花了不少銀子買進去的,一天到頭與老太太說不上一句話,難不成還能舉薦我進去當差?”
王媽媽沒有接話,眼珠子滴溜溜轉著,盤算自己能不能再從秦婆子等人手裡扣出幾個子兒來。
顧蓉卻不滿足於此,低聲道:“娘,他們既能爭一爭,為何二哥兒不能爭?”
“說起來,二哥兒可是這群孩子中長得最好看的!”
“若要找路子,您錢不夠,我這兒還有三錢銀子。”
連她這等並未進府當差的人都知道,若自己弟弟跟著七少爺,以後是前途不可限量。
雖說霍家一年不如一年,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霍老太太和三太太鐘氏進門,也是帶了不菲的嫁妝。
說起來霍老太太雖嫌三太太帶進門的陪房害死了兒子,連帶著對三太太都不喜,但幾個孫兒孫女中,她最疼的卻是七少爺霍明仁。
一是三個兒子中,霍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故去的三老爺,愛屋及烏。
二是霍明仁與故去的三老爺長得最像。
三是三老爺去世時,三老爺的獨子霍明仁尚不到一歲,對三老爺一點印象都沒有,實在可憐。
所以這些年來,霍老太太將霍明仁視為心尖尖命根子,但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不忘霍明仁。
正埋頭苦吃的顧簡也神色微動。
王媽媽卻筷子一放,嗬斥道:“你這青天白日的又做什麼春秋大夢?”
“七少爺比起二哥兒來還大上一歲,兩人在一塊,到底是二哥兒照顧他,還是他照顧二哥兒?”
“更彆說七少爺已經進族學念書,身邊定是要添個識文斷字,伶牙俐齒的書童,二哥兒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一個字都不認識,哪裡入得了三太太的眼?”
“況且還有你爹那起子事兒,彆說三太太不答應,就連老太太也絕不會答應的……”
她越說越惱火,手指頭已戳在顧蓉腦袋上:“你不肯好好當差,整日這山望著那山高也就算了,還想把你弟弟也帶壞?”
“我都與人說好了,等你弟弟到了八歲,就丟到馬廄裡去當差,雖不體麵,但一輩子也是衣食無憂。”
“以後再叫我聽到你說這等話,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王媽媽的手勁兒很大,徹底將顧蓉的美夢給戳滅了。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顧簡卻沒叫這番話澆個透心涼,他是若有所思。
上輩子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彆的本事沒有,讀書卻是在行的。
至於照顧小孩……那更是不在話下。
每每到了逢年過節,親戚家的小蘿卜丁兒能在他身後串成一長條……他覺得這件事,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但如今的顧簡不光是個五歲小孩兒,還是個在病中的小孩兒,吃飽喝足後就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倒在炕上呼呼睡了過去。
他不知睡了多久,隱隱約約卻聽到身側有哭聲傳來。
他睜開眼一看。
這人不是王媽媽還能是誰?
角落裡的王媽媽正抱著丈夫的牌位,低聲啜泣:“你倒是死了乾淨,什麼心都不操,什麼都不用管,就留下我們孤兒寡母。”
“若是你還在,彆說大姐兒去姑娘屋裡伺候,就連去老太太跟前伺候都夠格。”
“還有二哥兒,七少爺身邊的差事兒,誰能與他爭?”
“我是二哥兒的娘,難不成不想他好?可有些東西,咱們根本爭不過,隻會白白叫人笑話……”
她恨不得將自己多年來的委屈一並哭出來。
顧簡昨兒還聽顧蓉說起過的,說王媽媽年輕時人人提起她來是讚不絕口,可見不是個不講道理的。
一個不受待見的寡婦帶著一雙兒女,若是她不厲害些,隻怕被人吃的連骨頭渣渣都不剩。
顧簡原想起身安慰王媽媽幾句。
可轉而一想。
還是算了。
若他是王媽媽,也不願叫人看見自己這般模樣。
他下定決心,為了自己,為了王媽媽,為了顧蓉,定要爭一爭這差事。
翌日一早。
顧簡是被王媽媽吵醒的。
王媽媽雖不得主子喜歡,卻是能力出眾,如今管著三太太院裡小廚房的雜事,手底下還管著兩三個小丫鬟,自是天不亮就要起來。
睡了一覺,她又變成那個風風火火,牙尖嘴利的王媽媽,若非她眼睛腫腫的,顧簡都要懷疑昨夜之事是一場夢。
王媽媽臨走之前,還不忘揪著睡得迷糊的顧蓉的耳朵,叮囑她一定要給顧簡熬藥。
顧簡可不敢指望自己這個懶姐姐。
他覺得自己比起昨日來,身上有勁了些,索性便自己下炕熬藥。
因空著肚子喝藥傷胃,他又借著爐子裡的餘火熱了兩個餅子和王媽媽留下的青菜粥。
等他吃完飯,喝完藥,顧蓉這才打著哈欠起床,欣喜道:“呀,二哥兒,你將早飯都做好了?”
一起床就有吃的,她是心情大好,將顧簡是誇了又誇。
顧簡看著這個姐姐,是無奈搖搖頭。
他這姐姐長相出眾,聰明,嘴巴甜,唯有一點,就是太懶了。
不過有些事情不可操之過急,得循序漸進改造改造他這懶姐姐才是。
顧簡趴在缺了一角的桌子邊上,一直等顧蓉吃完飯這才道:“姐姐,你把碗筷放著,我來洗!”
顧蓉一楞,下意識拿手探了探顧簡的額頭:“你本就不聰明,可彆燒傻了吧?”
“你這額頭也不燙啊!怎麼就說起胡話來?還是已經燒成了小傻子?”
她越想越害怕,伸出一根手指頭在顧簡跟前晃蕩:“二哥兒,這是幾?”
顧簡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鄭重,掃了門外一眼,這才道:“姐姐,我有要緊事與你說。”
“好,”顧蓉卻是不依不饒起來:“但是你先說,這是幾?”
顧簡:……
他老老實實道:“這是一。”
顧蓉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沒傻就好。”
她雖懶,卻也分得清輕重緩急,且不說顧簡沾了冷水病情會不會加重,就說這事兒若叫他娘知道,定又少不了她一頓竹筍炒肉。
她邊收拾碗筷,邊道:“說吧,你有什麼要緊事兒?”
她可不會將一個五歲小孩子的“要緊事”放在心上,想著定又是顧簡像從前一樣,央她從外頭給他買豬油餅或栗子糕吃。
顧簡不急不緩道:“就是你昨日說的七少爺身邊要找個小廝的事兒。”
“秦婆子的大孫子周大狗長了雙鬥雞眼,翠屏姐姐的弟弟鐵柱滿嘴臟話……我比起他們來,應該強些吧?”
“這是自然。”顧蓉想也不想,就點頭道:“且不說彆的,就他們這名字……嘖,雖說賤名好養活,但他們的名字未免也太難聽了吧?”
“就周大狗那雙眼睛,若跟著七少爺去族學,真發生什麼事,他哪裡看的過來?”
“更彆說翠屏那弟弟,七少爺本就頑劣,可彆把七少爺帶的更壞……你與他們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拍馬都及不上你!”
顧簡剛點頭準備接話,誰知顧蓉就話鋒一轉,為難道:“可娘說了,這等事咱們想了也是白想。”
“二哥兒,其實過幾年去馬廄當差也挺好的,你不是最喜歡小動物了嗎?”
她摸了摸顧簡的小腦袋,哄道:“乖,莫想著出人頭地之事,等我當了姨娘,定不會忘了你們的,保準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顧簡:……
他抬頭看著顧蓉,麵上滿是鄭重:“可是姐姐,且不說你能不能當姨娘,就算能當上姨娘,也是以後的事兒。”
“遠水救不了近火,若我到了七少爺身邊當差,一個月就能得五錢的月錢。”
“以後咱們家不光能時常吃上肉,興許隔幾日還能給你些錢買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