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是你?!”柯幼怡很快認出來人。

元岫穿著劍宗標誌性繡有暗紋的白袍,麵無表情的眉眼中透露出一絲慈憫。

元漪一聽這聲音,立即改口:“我改變主意了,現在帶我去看法器吧。”

早知道,她下山時不應該穿劍宗弟子統一的服飾,而是換回常服。

元岫怔了一下,神情難得有些疑惑。

柯幼怡看了看元漪,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元岫,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您……”

“不是希望一塊探討法器嗎?正好我對此有所心得。”元漪看向對方,暗暗威脅。

“啊、對,好。”

明明如今元漪凡體肉身,手無縛雞之力,柯幼怡卻還是在她的眼神中不自主點頭。

她暗暗心驚,這就是昔日劍修一人的威力嗎?

如果元漪知道對方的想法,就會誠懇表示:

這並非什麼王八之氣,而源於她高於常人的神識,使得對方在潛意識中順從她的想法。

“既然如此,看來是在下誤會了,抱歉。”見狀,元岫似乎搞懂了這場烏龍,拱手道歉。

元漪擺手,表示他也隻是一番好意。

柯幼怡卻注意到,一向暮氣沉沉的元漪卻難得露出了另一幅神情,眉眼鮮活了起來。

“謝謝仙君厚愛,下個月初倘若還有講座,我一定過去討教一二。”元漪轉身朝對方笑道。

旁人雖然不知,算得上是一手將對方帶大的元漪自然察覺——

發現自己烏龍之後,元岫雖然神情看似坦然自若,但眨眼速度卻比以往要快了不少。

他在尷尬。

元岫自然認出了眼前的女子,是他上個月從長洲帶來的,看樣子才剛學會引起入體。

他垂下眼眸,低聲承諾:“下月初,某依舊會在試煉場開講座。”

“到時還望仙君不吝賜教。”

尋常人得了玉岫仙君的承諾,不說應該欣喜若狂,至少也該識趣感激。

元漪卻得寸進尺,反客為主。

也虧對方好涵養,不僅不慍不怒,反而好脾氣說道:“職責所在。”

嗬,哪來的大好人,誰規定的職責?

元漪心底嗤笑。

*

高空中,一隻巨大的千紙鶴不快不慢地飛往魔域。

柯幼怡沒忍住,餘光再次瞄向身旁的元漪。

“想看就看正大光明看。”

“咳咳……”柯幼怡沒想到自以為隱秘的小動作早被對方察覺了。

“想必以你在魔域的地位,我這副容貌還入不得法眼吧。”元漪不冷不熱說道。

“不是……”柯幼怡忍不住問,“冒昧問下,您為何要隱瞞身份?以您的身份,就算當初……但玉岫仙君也無從埋怨您吧?”

她說了一半,又停頓了一下,她意識到了對方和元岫的關係沒想象中的友好。

“確實冒昧。”元漪點頭,話鋒一轉“我有什麼身份?”

“您當年是修真界的天才,是兩百年以來……”

“夠了。”元漪打斷。

柯幼怡噤聲,不敢多言。

在凡人界的話本中,魔域是個瘴氣繚繞,天昏地暗,鬼怪肆虐的地方。

而現實中,魔域也生活了許多普通人。修煉出神誌的靈獸,或是鬼怪也會在街道招搖過市。

初入渡生城,幾名小兒嬉鬨從元漪的身旁經過。

柯幼怡將其帶到一所氣派的殿堂。

裡麵的魔修修為大多比外界的人高一截,且多為俊男靚女,隔著老遠都能聞到身上的風騷味。

他們見到柯幼怡時,無不屈膝行禮。

等級森嚴,尊卑分明。

柯幼怡沒有帶她進入大堂,而是七拐八彎地來到了一所偏僻的山洞。

“扣、扣、扣——”

右手有規律敲出節奏,許久,裡麵才傳來蒼老的聲音。

“進來。”

聽到聲音,柯幼怡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隨著“轟隆隆”的聲音,巨大的石門緩慢的打開。

裡麵傳來了一種甜膩而邪惡的氣味。

兩人進來之後,身後的大門瞬間關閉,牆壁上的火炬自燃起來,將洞中的一切照的分明。

“爺爺。”柯幼怡來到一間玄鐵門後,畢恭畢敬喊道。

甜膩的氣味也是源於此。

“元漪。”門後的聲音緩緩說道,一字一頓。

“您是?”元漪挑眉。

“嗬嗬嗬……元大長老貴人多忘事,自然不會記得我一個老翁。”

元漪神情不耐:“如今我隻是一個毫無靈氣的凡人,倒是渡生城城主三番二次讓孫女邀我,所謂何故?”

對方沉默片刻,隨後才開口:“……青玉館拍賣的那件寶珠,想必你也聽說了。

我將其帶入魔域之後,灌入靈氣,卻發現它在源源不斷的吸收。”

“說明城主沒找到正確的打開方式罷了。”

“不,它不斷吞噬周圍的靈氣,我試探過它的上限,卻發現它根本沒有上限。”

元漪等待對方繼續把話說完。

“如果找到解開方法,將寶珠裡的靈氣釋放出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柯幼怡全程低著頭,沉默不語。

“城主覺得我會知道解開寶珠的辦法?”元漪搖頭失笑,“我走遍修真界,也見識過不少的法器,無一不是對修真者有益或者用於攻擊,很遺憾,你說的寶珠我確實沒有見過。”

玄鐵門後的聲音沉默了,似乎在判斷對方的話真假。

元漪不急不慢,似乎完全不在意裡麵的魔修會對自己動手腳。

雖然裡麵這位老者至少已經是合體期,而她如今同凡人無異,靈台早已枯竭。

空氣中的甜膩味濃得令人有些惡心,像個翻滾的嘔吐物。

而毫無靈氣,隻能憑借肉身硬抗的元漪閉了閉眼,忍了又忍,最後忍無可忍問道:“我可以走了吧。”

“帶她走吧。”

“是。”一直在旁邊當透明人的柯幼怡這才出聲。

一出山洞,元漪便控製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

像個最尋常不過的凡人,咳得臉色通紅。

“你爺爺的味道……”

“噓!!”

好不容易恢複過來,元漪一開口,柯幼怡一臉緊張,連忙製止。

“……真惡心。”她無視對方的暗示,將話補充完。

柯幼怡一臉“完了”的表情,臉色發白,站在原地,等待即將到來的處罰。

一秒、兩秒、三秒……

大風將樹梢吹得呼呼作響,城主住宅內的仆人有條不紊的往來。

什麼事都沒發生。

柯幼怡視線左右徘徊在柯幼怡和山洞,驚疑不定。

她懷疑爺爺沒有聽見元漪剛才的話,但很快被她排除了。

畢竟,渡生城城主的神識遍布整座城,他們在城主那如白紙一般一覽無餘。

莫非是轉性了?

體內還隱隱刺痛的靈台讓她排除了這種可能。

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了,就是爺爺聽見了元漪的聲音,但忍了下來,沒有發作。

柯幼怡再次意識到,“元漪”這個名頭的份量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重。

*

與此同時,九重天劍宗內。

元岫剛踏入自己的院子,就敏銳地感知到一絲不對勁。

“有人來過。”他低聲說道。

一丈雪從他的肩膀飛到院中桑樹梢,聞言不斷在四周輕嗅,用它破鑼嗓子說:“哪有啊?我沒聞到陌生人的味道啊。”

說了半天,元岫卻沒有回應。

他怔怔地走到了正房門前,雙手搭在上麵,猶豫不決,指尖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過了片刻,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推開了大門。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你……”

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回來了?”

元岫說完,身體不由晃了晃,隨後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步。

她站在窗台邊,出神望著窗外的風景,好似從未離開。

似乎是聽到了徒弟的聲音,她轉過頭。

元岫知道她會說什麼。

“徒弟,最近的修為有沒有進展啊?”

“要是掌門又拉著你說些蠢話,不要搭理他便是。”

……

“仙君!仙君!!”

一丈雪的聲音打破了眼前的幻想:“你著相啦!”

元岫回過神來。

室內一床、一桌、一椅。

眼前哪有什麼師尊,不過是他的妄念。

他不再是昔日跟在師尊後麵的少年了。

他已經是修真界最有實力的且最有可能飛升的劍修了。

他的師尊早就不見了。

元岫被打斷之後,一瞬間甚至有些慍怒。

但玉岫仙君畢竟是玉岫仙君,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他默默走到了窗台前,和師尊以往站的位置身影重合,看向外麵的青山。

一丈雪撲騰翅膀,也停在了窗台,它對自己主人在想什麼心知肚明。

“我一個人待會兒。”元岫突然說道。

一丈雪心底朝他翻了個白眼,撲騰翅膀往山外飛去,決定要去找它的情人們。

又過了良久,久到元岫似乎風化成石,他終於動了。

元岫移步到床榻前。

床上的被褥淩亂,被掀開一角,看上去好似它的主人剛起身不久。

他想起自己以往總是拚了命的修煉,要更強大,斬儘蒼生毒魔狠怪。

以及還抱著一絲不為人知的,想向某個人證明自己的心態。

現在他做到了修真界第一人了。

窗外傳來“啾啾”的麻雀聲,靈氣蓬勃的山峰總是冬暖夏涼。

元岫的額間泌出了一絲薄汗,修長宛如藝術品的左手搭在了床沿邊,指尖泛白,卻不再進一步,生怕破壞了原本的痕跡。

一向平靜宛如神祇般悲憫的麵容卻染上了淡淡的粉紅。

“徒弟,快過來,那醜不拉幾的魔獸竟然刮到了我的脖子,幫我上個藥。”師尊盤坐在床榻邊,一手挽起發絲,一邊朝他招手。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心跳如擂,生怕音量太大被人察覺,手心出汗,塗藥的指尖都在顫抖。

師尊毫無防備地將自己的脖頸暴露在了徒弟的麵前,脊椎微微凸起,雪白的膚色一路隱沒在衣領內。

那時候他並非是個完全不懂人事的少年了。

夜晚,他躺在床上聽著窗外昆蟲的鳴叫聲,徹夜未眠。

他永遠,永遠不會將心意泄露出半點,師尊的臉上不該出現失望的表情。

“您永遠皎如日星。”

墮落的仙君沾染上了俗世,眼眸低垂,遮住原本的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