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咎難(1 / 1)

火樹,銀花,與星絢爭明,單從這樣的日子裡看不出世亂。

所有人都熱鬨的擠上了街頭。

熙熙攘攘中,一對男女走在其中。

“仙尊,您又救了我一次。”雲徙身上傷勢已好的差不多。

雲朝昭搖搖手,“你是我風息弟子,彆想太多,好好修行。”

他捂住了肩頭愈合傷口,從外衣上放下手,順從說,“是,不會多想。”

這樣千裡迢迢過來,並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他的身份,風息眾生門弟子不允許在外受辱,僅此而己。

“可曾見過這樣熱鬨的街景?”

雲徙緩緩搖頭,“不曾。”

“那趁此機會,你可要多看看。”

雲朝昭往前走,“修者為了平心靜氣,大多遠離人群。因為情緒到處流竄,會影響思想,多生心魔。你想的,也許根本不是真正想的,而是彆人施加的,隻有麵對自己時……”

“現在告訴你好像太早,偶爾來此也無妨。”

雲徙跟著她,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盯著雲朝昭的步伐,總覺著有些熟悉的感覺。

他記性很好,很快就想起了熟悉的源頭。

多年前有個和仙尊一模一樣的師姐也救過他一次,她的步調一模一樣。

現在疑惑解開了。

也許當時仙尊也施展了幻術隻是因為他這雙特殊的眼睛看破,而她似乎……並不知情。

“怎麼有些悶悶不樂?”

雲徙回神,想了想說,“我好像隻會給仙尊拖後腿,您這樣做,是否會得罪其他帝君?”

“早就得罪過了。”雲朝昭毫不在意地說。

他不由側目,“仙尊與他們不睦嗎?”

“唔……此事說來頗為複雜,”她捏著下頜沉吟了一會說,“你知道帝君的年齡嗎?”

“不知。”

“每一個都在千年之上,除了我,就算是我,也是付出了一些代價的。”

雲徙好像觸及到了一些禁忌的秘密。

“你不覺得奇怪嗎?難道這一千年來沒有人能夠修至大乘?”

修真者的最高境界就是大乘……可移山填海乃至創造小世界,凡是修到大乘期的都被稱為帝君。

“隻有大乘期修士能夠打敗大乘期修士,大乘修士幾乎擁有無儘生命,可是相應的也要消耗無儘的靈力。”

“……如果有那麼一條登天路,你爬上去以後發現它隻有方寸之大,而後麵還有無數人往上爬,”雲朝昭說,“為了保證自己不被擠下去,當然是把這條路毀掉最好。”

雲徙還有些似懂非懂,他看著雲朝昭柔和美麗的側臉,燈火在她臉上交映出錯綜複雜的顏色,每一種色彩的變換都神秘萬分,扣人心弦。

她盈白耳垂下有一條淺淺的傷疤,又細又短,好像是被什麼利器快速劃過。

“……因此你不必擔心我因為你而和他們交惡,反正也都打過了。”

雲徙假裝沒有走神,神態自若地問,“仙尊和他們都打過?”

雲朝昭點頭,“嗯,點到為止。”

說完這句話後,這個話題也就到此中止,二人默默不語地走在路上。

因為人擠了些,他就小心的用身體為仙尊隔開人群。

儘量不讓他們衝撞冒犯到她。

不過這在旁的不知情人眼裡,就是貼心小意的貌美郎君心心念念護著心上人了。

“郎君要不要給旁邊的小娘子買個蓮花燈?”一個小女孩想做兩人生意擠過來問。

“小,小娘子?”雲徙驚得話都打結了。

他下意識看旁邊的雲朝昭,發現她正含笑看過來,也不開口,頗有看好戲的意思。

雲徙感覺身體都變得不對勁了,身體裡莫名竄動著一股奇怪的氣,從心臟流往臉龐。

他隻知看彆人,不知自己也被多少人瞧著。

賣花燈的小姑娘微微一呆,抬起手把花燈舉起擋住半張臉,隻留兩隻眼睛亮晶晶,“郎君買一個吧~你們天造地設,天生一對呢!”

“不是你想的……她是,”他不好吐露她身份,收回擋在雲朝昭麵前的手,神色局促,不知如何麵對這樣的場麵,於是又一次瞧向了雲朝昭。

雲朝昭看完他笑話,見蓮花燈一個個做得怪精巧。

“買一個吧,挺好看的。”

雲徙自然不無不從的。

他挑了個青蓮素錦底白邊的,看著清清淡淡,“哎呀,這個太單調了,再送你一個吧。”小女孩又送了個粉粉的兔子燈。

在雲徙躬身拿燈時,小女孩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話。

他臉騰一下紅了。

隨後小女孩跑開。

他平了平心,把青蓮花燈遞到了雲朝昭手邊。

“多謝郎君了。”雲朝昭好似嫌他還不夠臊,火上澆油的再添一句。

雲徙吸了口氣,“仙尊就彆再打趣我了。”

這小正經。

雲朝昭拿著燈,路過河邊,見到人們把燈放入河中許願。

她也借用手中花燈施展幻術。

一隻巨大的青蓮幻影在水麵上緩緩升起。

“哇,你們看!神明回應了我們!”

“快許願呀!”

所有人湧到了河邊。

“彆擠呀,要掉河裡了,哎喲!”說話的男子不幸被擠入河中。

但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水麵又生出一道青蓮幻影將男子托住。

“謝謝神明大人!謝謝神明大人!神明真的顯現啦!”

男子胡亂激動的朝著四麵拜謝。

她在橋邊,一手操控幻術,低垂目光,溫柔地看著河邊的芸芸眾生。

她分明就在那裡,可所有人都忽視了她的存在,興奮的從她身邊跑過去。

雲徙忍不住向前,近在咫尺的距離卻連一步都靠近不了。

“少了些生趣。”

他聽到她說。

然後她看過來,打了個響指。

他手裡的兔子燈突然宛如活物一般掙脫,跳到了石柱上,兔子在湖麵上跑動,泛起了層層漣漪。

吸引著眾人目光。

“兔子!”

“小兔子!”

“哇~好可愛!”

兔子跳到了蓮花上,花瓣隨著它的足跡上下彈動而顯得生動愉快。

最後青蓮合上了小兔子沉入了水中。

見到了奇景,眾人滿足中帶著依依不舍的腳步離開。

“有吧。”雲朝昭走過來。

“花燈沒有了。”

雲朝昭不在意,“隻是損失了兩隻花燈,你看大家笑得多開心啊。”

旁邊一個穿布衫的男子飽含期待地說:“今年神明顯靈,我的願望會實現吧,希望媳婦兒的病能好,拜托拜托了。”

你笑得也很開心啊。

雲徙默默轉頭想。

應當是沒問題的,河邊的人身上都有淡淡清氣存在,可以保佑他們和身邊的人。

路邊耍把戲的人多。

“比你演的好看多了。”

雲徙困惑了一下,他看著耍把戲的,吐出豔麗火焰,踩著高橋,彩衣彩娛,令人目不暇接。

“仙尊……你見過我表演?”他跟上兩步說。

“嗯,弄得血淋淋,不太好看。”

“對不起。”

“這又不是你的錯,”雲朝昭說著攔下一個老翁,“這個多少錢?”

“三文。”

“好,拿一個。”她給了塊小銀錠。

“哎喲喲,這太多了。”

“那我拿兩個。”

“要不您全拿去?”老翁把插了一半的糖葫蘆樁遞給雲朝昭。

“不,寫太多了,我也拿不動。”雲朝昭眼也不眨地說,“就拿兩個就行,您接著賣吧。”

她抽雲朝昭笑著拿了兩根糖串。

雲徙有點恍惚,眼前這個在街市上和商販搭話和白天那個以鼎壓眾人的仙尊。

真的是一個人嗎?

是一個人,都是她。心裡有個聲音說。

“那好吧,謝謝小娘子了。”

雲朝昭對這個稱呼接受良好。

她拿了一串遞給雲徙,“這個作為花燈的賠禮。”

他接過來。

手指觸碰到她的指尖,那種極其輕微仿佛沒有的觸碰在他心口落下了久蕩不停。

“對了,剛才那個小女孩在你耳邊說了什麼?”雲朝昭冷不丁地問。

他手一抖,差一點沒接住糖葫蘆,讓它掉到地上吃灰。

“沒,沒什麼。”

“是嗎?”雲朝昭想起剛才那茬,總覺得再問他該要羞哭了,於是沒有再繼續追問。

他敷衍地嗯了一聲。

將清秀的臉輕輕轉到一邊,用袖子遮住,動作極斯文優雅。

神思不屬地咬了一口糖葫蘆,心裡想著剛才小女孩說的話。

入口極甜,最後回湧上一種酸。

因為分神,他沒在意周圍。

一個小童撞到了雲朝昭身上。

“哎,師傅師傅,你等等我啊!”他跌跌撞撞地朝著前麵一個長衫男子走去。

“走。”

雲朝昭拍了拍雲徙肩膀,示意他一起跟上。

前麵長衫男子回過頭等那個小童,他臉上戴著麵具,露出的半邊臉美極。

思咎。

雲徙一眼認出。

落下的小童捏住他的衣衫,仰起頭說,“師傅,你差點把我丟啦~”

雲徙明白了什麼,目光移向了雲朝昭,“仙尊來這,是找他的嗎?”

“嗯,我找他有點事,不急著露麵,先看看。”雲朝昭施展法術,二人在思咎麵前,但他卻看不見。

“阿娣。”思咎低頭摸摸小男孩的腦袋,“你不是想去看河靈顯靈嗎,還東張西望的。”

他身邊還有好幾個孩子跟著,也就一時沒注意到他。

“就是啊,阿娣隻會添麻煩。”一個小孩吐舌頭,

男孩趕得急,紅撲撲的臉,急著說。“可是那個吐火圈也好看的。”

“吐火圈什麼時候都能看,神靈會等你嗎?

“我……”

“好了,走吧。”

等他們到河邊得知神跡已經結束。

“都怪阿娣!他要不耽誤就能看到了!”

七嘴八舌的矛頭指向小男孩。

“我跟上來了!”

“好了好了。”思咎把手放平做出止息的動作。

“神靈顯示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們是注定看不到了,沒有這個緣分吧,不怪阿娣的。”

阿娣因為做事總慢半拍,老是被說。

他揪住思咎的衣袖,靠在他身上撒嬌,“看不到就看不到嘛,我們師傅也是神靈呀!”

其他還不忿的孩子,頓時平靜下來了。

“是哦,師傅也是神靈,能夠施展仙術的。

“阿娣也隻有這件事說得對了。”

“因為這是事實嘛!”

思咎不答,“好了,我們就回去吧。”

回到國師府裡,他安頓了好幾個累了的孩子走出房屋,仰頭抬望天空,臉上淡淡笑容拉下來,歎息著說,“哎……我又算得上什麼神靈呢?”

不過就是會幾個低級法術的低階修真者而已。

他邁步。

路過的巡衛對他恭敬有加,“國師大人。”

雲朝昭和雲徙在旁邊偷窺著大淵朝國師的日常生活。

雲徙看著雲朝昭從善如流的跟上國師思咎。

雲徙:總覺得她好像很熟練。

然後視線轉向了前方國師背影。

他的麵具沒有摘下來過,他也是一名修士,修為不算高,隻有練氣,能成為國師一定還有彆的原因,仙尊跟著他也一定有彆的原因。

“出來吧,你已經跟隨我很久了。”

雲徙有些驚訝。

難道他也有什麼特殊神通?

雲朝昭說:“不是說我們的,那人也是故意泄露氣息給他的。”

原來除了他們,還有人跟著國師。

一個男子從他們附近現形走出來,也是熟人,他就是肖海清,清天尊主。

雲徙之前都沒發現,他沉思,看來他眼睛隻能看破幻術,他用的是彆的方法隱藏身形。

進一步,他想到很可能是法寶類的東西。

因為修士隱藏身形通常就有法寶和法術兩種方式。

“不知是尊主到來,有失遠迎。”國師抖著前裾,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

充滿卑微的。

清天尊施施然坐在客椅上。

“他不是修士嗎?竟然下跪?”

雲徙忍不住問出聲。

他以為修士之間就算差距再大,也最多是作揖禮,尊稱呼。

磕頭?

除非跪地求饒命或者拜師……

可現在分明兩者都不是。

雲朝昭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基礎問題,不太確定地說,“玄洲特色?看來這個淵國師應該是海清的門徒了,中間隔著好幾個輩呢,磕一個也正常。”

“那我……”他看著雲朝昭。

她擺手,“我沒這規矩。”

清天尊看起來並不奇怪。

他品著茶,凡間尊貴的國師在他麵前螻蟻一樣五體投地趴著。

其實雲徙對這樣的場麵感到很不適,大概是因他天生反感下跪這個動作。

還好在風息。

他腦海裡飄過這念頭。

“今天白日的變故你是否感覺到驚訝?”肖海清說道。

思咎頭也不敢抬地說,“是有一些。本來按尊主言,天上應該落下漫天血雨,澆灌土地,大佑大淵。可……落下了一隻青鼎。”

“你是怎麼說的?”

“我以彆的說辭對付過去了。”

“做得不錯。”肖海清滿意點頭,“也是看在你有些機智的份上,才讓你做了大淵國師,彆忘了以前的你是什麼樣子,是黎帝憐你。”

“沒齒難忘。”思咎說,“如果不是帝君尊主,我已是亡魂一抹了,願為帝君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他轉而稍微抬起來一點頭,窺探著問,“不知天上,可是出了什麼事,計劃不順利?”

“是……出了些問題。”清天尊語氣裡似惱似喜,他的態度很奇怪。

很快就收斂了臉上多餘出來的情緒,“來了位麻煩的人物。”,

“她竟真為個小小的魔種做到這種地步。”

尊主都說是麻煩的人物,而且據他所知道的,那天上帝君也在。

思咎不好多問,“那不知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你就還按照之前行動就好,做你的人間國師,享受榮華富貴,養你的小崽子。”

“是。”思咎身體一僵,然後頗為擔憂,“那尊主說的麻煩人物會不會來找我……”

“放心吧。”清天尊主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自嘲和……不甘,“她連我都不放眼裡,何況你。”

看來是位傲視群雄,心高氣傲的大人物了。

思咎心裡頓時有數。

看來其他人對她的誤會……很大?

雲徙看著雲朝昭已經找個位置坐下,跟蹤還是聽牆角都很習慣。

他覺得她恐怕是又施展了幻術做這些,他收回目光,怕她發現自己露餡。

等清天尊走後,思咎從地上起來,正欲離開時雲朝昭解開了結界。

國師這才發現還有人。

“你是誰?”

“你和他們之間有什麼交易?”雲朝昭反問,還輪不到她來先回答他的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思咎警惕。

“好吧,剛才肖海清說你養這些小崽子是什麼意思?唔……你是在幫他們門派養爐鼎嗎?”雲朝昭感興趣地問。

思咎駭然。

他剛才和尊主說的話都被她聽了去???這是何等實力!而且在他眼中神一般的天尊,她竟然直稱其名!

思咎冷汗淋漓。

麻煩人物。

這個答案呼之欲出。

剛才尊主還保證不會來找他麻煩,可實際她一直都在。

雲徙覺得挺奇妙的,因為思咎一直在對空氣說話。

實際的提問人根本就不在那個方向,恐怕他看到的也與自己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場麵。

不知不覺中幻術已經布下。

思咎張張口。他一咬牙,“這與你無關,你已經救下你門內弟子。”

“你覺得我會就這麼算了嗎?”雲朝昭一抬手。

也不知道思咎看到了什麼,他臉色大變,閉上了眼睛。

思咎對著空氣毅然決然地說,“你殺了我吧。”

“殺你容易。可死一個煉氣弟子又如何呢,他們不會在意你的性命。”

“我知道,那又如何,堂堂尊神竟然還要對我巧言令色,挑破離間嗎?”

“還有點骨氣。”真正的雲朝昭在座椅上說,她站起來,“走吧,今天就這樣,改天再來。”

見她主動開口,雲徙這才和她真身說話,“仙尊還要再來找他?”

“嗯。”雲朝昭說,“你先回南疆吧。”

“我先……回?”

“是。”兩人出現在城外,“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先去一個地方,時機也差不多成熟了,你該去了結了。”

雲朝昭給了他一個盒子。

這盒子就是昔日送給趙二八的生金盒,隻是和當初相比,它變得腥臭黑沉了許多,看起來就像個邪器,入手冰涼入骨。

“它會指引你。”

“去吧。”

雲朝昭說完,雲徙眼前花了花,就隻剩下他一個了。

他有些悵然若失,又覺得這種心情不應該存在,仙尊要處理的事他也插不上手。

除了增加麻煩,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

雲徙心底裡這種陰暗失落的情緒生出。

它們無處可去被盒子吸收,生金盒光華一轉,突然輕震起來。

他低頭看向盒子,它身上血煞之氣濃鬱的簡直化不開。

看起來實在太邪惡了。

他拿著,有點兒嫌棄的打開了。

盒子裡麵全是血,本應該生金的地方窟窿裡裝著一隻黑乎乎的眼珠子,往外冒著墨汁似的煞氣,正在不停地轉動。

黑氣蔓延到他修長白淨的手指上。

最後朝著某個方向。

雲徙:……

他倒是不會被嚇到。

隻是頗為無語,有點懷疑,難道就這麼個東西指引自己?

他在原地停頓一會,最終選擇相信仙尊,跟著眼珠子走。

雲朝昭摸了把脖子,兩指一並,夾出了一條白而靈活的蛇,它在空中自在遊動。

“去看著,不要跟太近他能發現你,還有,”雲朝昭警告它,“彆再往人懷裡鑽。”

白靈吐了吐信子,“嘶!”

沒精打采走了。

沒一會,又一道虛虛實實的身影出現。

“師尊這麼看護那小子?”

雲朝昭沒有意外,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手前伸,“讓你偷的東西呢。”

來人低低笑了。

“師尊真無情,也不問問我在外頭過得好不好。”

“我倒是不知道誰能讓你吃虧。”

“這次多虧你傳遞信息了。”

“我不就是為此而在這裡的嗎?”他歎口氣,“罷了,看來您是不會關心我了,給。”

雲朝昭手裡多了一本玉卷,她打開後一邊閱覽一邊說,“好歹幾百歲的人了,端正點,拿出師兄的態度來。”

“啊……”虛影笑說,“被一群假正經圍著,您不會悶嗎?如果我在,絕對不讓您的生活有半點寂寞的。”

雲朝昭看完拿玉卷點了兩下下頜,“好像有點道理,偷書,爬窗,烤白靈,有你就沒安寧。”

“那都是從前。”虛影說,“現在是另一種不寂寞。”

“哦?比如說?”

“給你說各個宗門的私密八卦。”

“這個好!”雲朝昭來了興趣,“所以什麼時候回來?”

虛影停頓住。

“等抓住那個黑手吧。”

看來他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雲朝昭心中歎息。

“好。”

“真是。”虛影說:“見到師尊真是太開心了,忍不住就說這麼多,這個收下,金丹大會再見了。”

虛影說罷散落開。

雲朝昭手裡多了一份白色書箋。

她展開來看,信上字並不多,“果然想到一處去了。”

思咎並不用每日上朝,他能明顯感覺到青鼎落後,皇帝的態度和之前不太一樣了,神殿的修建暫停。

對他這個國師的態度也不同以往,他似乎是察覺了什麼。

院落中的孩童讀完書跑到他身邊來。

“師傅,我們讀完書了,可以去玩了嗎?”

他看向他們,臉上微微笑著,“是嗎?我要檢查你們的功課。”

“好!”他們異口同聲。

思咎一一抽查,其他孩子都或者純熟於心,或者磕磕巴巴,都背出來了。

隻有阿娣支支吾吾。

“逝者如斯夫……不,不,”

“不舍晝夜!”其他孩子搶答。

“很簡單的,阿娣真笨!”

“我不笨。”

“背不出來要懲罰咯!”

思咎放其他孩子去玩,空留阿娣在學堂裡眼巴巴看著,拿筆罰抄。

“這孩子……”他歎口氣,在窗外看著。

“真是讓人擔心是吧?”旁邊插進來一句話。

“是啊。”他說完才反應過來。

身邊場景驟變,他麵前又出現了一個渾身籠罩在霧氣中的人。

“是你!”思咎防備,他攥緊了玉佩,這是傳靈玉,隻要捏碎帝君就能感應到,上次他都沒有機會拿出來用。

這次特意懸掛腰側。

“儘管捏碎它,你看看消息能不能傳出。”雲朝昭有恃無恐。

思咎緊張地盯著白霧,他至今都不知道裡麵到底藏著個什麼樣的人。

他捏緊又放鬆,“不知您這樣的大人物,到底為了什麼事要屢次來找我這等人。”

他低眉順眼,忍氣吞聲,“您的弟子,我沒有對他做什麼,還是說您不敢得罪帝君尊主才來找我一個低階修士的麻煩。”

這話有激將法的意思在裡麵,如果是個喜怒無常之人,很可能一怒之下將他拍成飛灰,可他也彆無他法了。

“哈哈哈哈……”雲朝昭大笑,收住笑聲後,“有趣。”

“他們每個都是爐鼎之體,你會怎麼對他們,教他們讀書寫字,明辨是非,充當名師然後再……”她聲音趨於冷淡,冷淡中透著殺意,“將他們推入深淵,被最敬愛的人背叛,欣賞他們痛苦扭曲的表情,滿足內心醜陋的欲望。”

她一字一句,字字如釘。

飛入思咎的心臟。

思咎半張臉煞白如紙。

雲朝昭稍露氣息,一股龐大的威壓浩蕩而來。

他感受到危機,如果答話不慎,他會死。

思咎思考一番,回答說道,“清天尊主是答應了我衣食無憂,大富大貴,這些孩子……”他說話時下意識側頭看向了阿娣。

神色變得複雜,“他們本也是那些本來是要送到風月門的,是我扣下來,等找到合適的機會在送養出去,清天尊主知道後並沒有責備我,而是為我隱瞞。”他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眼角下的細紋增添了成熟的韻味,“可惜女孩我一個都沒能留下來。”

風月門是修合歡道的,每年都要從凡間擇選天賦不錯的孩子當做修煉或者做爐鼎。

“想法很不錯,可惜你被騙了。”雲朝昭說。

思咎說:“被……騙?”

“嗯。”雲朝昭說道,“修真界的女修口味更挑剔,不喜歡風月門裡專門培養出來侍奉的男爐鼎,你手下的這幾個體質都好,恐怕是挑選出來讓你散養的。”

“散……養?”他麻木地說。

一團亂麻。

雲朝昭完全不體諒他內心的天崩地裂,不帶感情色彩,甚至可以說是頗為殘忍的戳破他心內奢侈的希冀。

“大概就是野味更香的意思吧,他們將來掛牌的價格也會更高,處境更好,你也不算白養的。”

“這不可能!”思咎搖頭,“黎帝親口答應我的,他不可能騙我,這是你為了動搖我而使用的借口罷了。”

這反應也在雲朝昭意料之中,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在走,所以她不急不慌,語氣冷漠,“我沒有必要騙你,畢竟這些孩子的去向到底是哪兒,和我無關,我也不關心。”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風月門門主紅鸞仙子是黎天的情人。”

這瓜她也是剛吃上的,還得虧她的二弟子臥底才知。

思咎心神大亂,因為他已經信了。

尊主當初是特意把這些孩子挑留給他的,他就心存了幾分疑惑,隻是一直壓著,現在都得到答案了。

阿娣清脆的背書聲從窗內傳出,他痛苦閉上眼睛。

回憶往昔,從無良無恥的師父手中逃脫,卻被師推入廢井中毀容近死,得帝君所救。

被玩弄。被欺騙。

為什麼等待他的永遠都是這樣的遭遇?為什麼所有的不幸都要他來承擔呢?

他的人生已經如此了,而這樣的命運會從他這個滿身臟汙的人手下一直延續下去。

他會親手送阿娣他們,進入同樣的地獄。

絕不。

思咎睜眼,看向對麵的雲霧,“您來,隻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嗎?”

雲朝昭感覺火候應該差不多了。

她揮手撤去了幻術。

“你的臉……”思咎臉色改變。

她的臉和神像長得一模一樣,隻要看見,就能想起來了。

“不用太驚訝。”雲朝昭說,“這樣的神像以後還會出現的。”

思咎有些驚疑不定。

“我找你是因為要利用你幫我辦事。”雲朝昭直言不諱,“作為交換,我可以保你手中這些孩子不死,不會成為爐鼎,讓他們來我風息學習道術。”

“至於你,”雲朝昭說,“你入局太深,我無法保證,你願意為此丟掉性命嗎?”

思咎心動,他想到這位仙尊大人十分護短,如果阿娣他們能夠成為她庇護的人……那就是很安全了。

總比跟在他這樣的人身邊好。

“好,我答應你,至於我的命。”思咎摸了摸自己的麵具,想到自己醜陋的殘容,不堪的過去,他放下手,“爛命一條而已。”

雲朝昭在他身上看了看,“我以為你會對黎帝更忠誠。”

“帝君救了我,我師父也曾救過我。”他生氣看淡超出世外,“可我寧願他們沒有。”

他們要他活著,隻是讓他的世界一點點毀掉。

他已經不會再期待了。

看著麵前與神像相同麵容,無法得知底細的白衣女修。

他說,“就算你也是騙我的魔鬼,那也無所謂了,我能做的隻有相信,不是嗎?”

“你要我的什麼,一切?”思咎一步步朝著雲朝昭麵前走去,距離越來越近,他扯開領子,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不無悲涼地說,“都拿去吧。”

“我現在還不要你的命。”雲朝昭冷靜說,“還不到時候,你還有價值。”

思咎呼吸輕長,他垂眸,作為人類,他的年齡不算年輕。作為修者,他恐怕連眼前女子的零頭都沒活到。

可是她的皮膚沒有一絲褶皺,那樣漂亮年輕,完美無缺。

可思咎沒被外相所迷惑,原因是她的眼睛。

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說眼睛反映人的心緒。

可她漆黑雙眸相兩口望不到底的深井那樣,深深的黑暗見不到底,投入什麼,都不會有半點反饋。

是曆經滄海桑田後才能有的波瀾不驚。

即便她美得自然舒適,形狀好看的山川湖泊,望著即生好感,有張毫無威脅攻擊性的臉,也改變不了她是掌握他生死的人……神。

思咎低頭,“為什麼是我?”

雲朝昭慢慢往上看了點,淡淡說,“因為你好看。”

思咎:“……”

“好吧。”雲朝昭說,“因為我感覺我們是同類人。”

“同類人,您未免太過抬舉我。”他嗬笑,“我怎敢和您相提並論。”

“不必自輕。”她攏上他的衣服,“你一切如常,需要時我來找你。”

“師傅師傅!”

思咎站在原地,阿娣舉著墨寶,臉上還有墨水。

他望向四周,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人,似乎自始至終都隻有他,在這裡獨發了一場臆夢。

他覺得胸口有些發癢,忽而看向衣領,伸手從那裡撚起了一片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