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幾天雪,終於停了,烈陽高照。
商販陸陸續續出來擺攤。孟浮生兩人特意去了當地的大巴紮,放鬆心情。
彩色樹脂玩偶、真絲方巾、龜茲壁畫書燈、胡楊木書簽、彩繪圖案刺繡手包,民族樂器……
陳音音牽著孟浮生在人群中穿梭,買些旅遊紀念品。孟浮生視線從一堆琳琅滿目的商品間掃過,挑挑揀揀,選中了一件藍綠相間的加絨披肩和一套相機。
她這次來得急,沒帶上相機,總感覺缺了些什麼。剛要付款,餘光留意到一名身穿羊毛外套的男人朝他們這邊張望,對方帶著口罩帽子,眼神飄忽不定,鬼鬼祟祟。
陳音音朝那邊看,問:“有問題?”
孟浮生皺了下眉,男人已經買完東西走了。
“沒有,我可能多心了。”
她來新疆是臨時起意,陳音音的知名度還沒真正打出去,這兒地廣人稀,哪有那麼多跟蹤狂。
陳音音說:“去那邊看看。”
孟浮生點點頭,兩人走到對方買東西的攤子處。那是個賣仿製刀具和武器的鋪子。
孟浮生打量一圈,說:“這家店不錯。”
“是。這條街很少看見武器齊全的鋪子。”陳音音拿起了一根袖箭又放下,轉而拿起旁邊那把鑲嵌寶石的英吉沙小刀,輕巧拔出。
紅寶石在烈陽下閃爍,刀麵銀白,刀口尖銳,刀身約莫十二厘米。鋒利度與真刀相比差了一截兒。
他回頭笑:“我選這個做為紀念品。”
孟浮生沒意見,付了錢,兩人抱著東西往回走。
“剛才那個男人買的就是這東西。”他說,放掌心顛了顛。
孟浮生拿過來看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就是普通的仿製刀具,削蘋果都要費力兒。”
陳音音說:“玩刀是有技巧的,看起來不起眼,往往殺人時候最厲害。”
寒風吹過來,孟浮生打個哆嗦,將連帽往下拉了拉,兩人順道去附近牛肉麵館吃了飯。
迎麵卻撞到一位熟人。
孟楠。
她頭上戴著大帽簷,一身維吾爾族裝扮,在看清孟浮生的臉後,嚇得扭頭就跑。門口人潮擁堵,她想追已來不及。
就在這時候,孟母打來了電話,孟浮生低頭看一眼。
陳音音說:“不想接就關機吧。”
孟浮生歎口氣,接通了。
“浮生。”
“……嗯。”
孟素娟頓了一下說:“你哥的事兒是我衝動了,但……”
“如果沒有其他事就掛了。”
孟素娟急聲:“你先彆掛,聽我說完,上次的事兒我跟你說句抱歉,但這些年我也沒虧待你,你彆往心裡去。”
孟浮生沉默。
“聽邊啟說,你去了新疆。”
“嗯。”
孟素娟問:“什麼時候再回來?”
孟浮生再次沉默。
孟素娟說:“等你回來,我跟你說件事。”
孟浮生疲憊又“嗯”一聲,掛了電話。
陳音音將東西放在一旁,點了兩碗牛肉麵,麵很快就上來了,熱氣騰騰,兩人當麵吃。
陳音音腦門出了汗,說:“味道不錯,你也多吃點。”
說完想起她喜歡吃辣,給她碗裡撒了些辣椒麵。
孟浮生笑了笑:“放這麼多,一會兒可能會肚子疼。”
“那你吃我這個。”陳音音把自己的碗推到她麵前。他以為孟浮生有潔癖,不會吃,沒想到她竟直接拿起筷子夾兩根放嘴裡。
他張了張嘴,倏爾笑出聲。
兩人回到民宿已是下午兩點。徐星月在民宿門口愁眉不展,看見孟浮生回來,快步跑過去,喊道:“孟姐,陳哥,你們終於回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孟浮生問。
徐星月有些不好意思,說:“不知道怎麼了,劇組幾個女藝人突然生病了,還傳染了其他人,場地等不及,缺人手,導演正發愁呢。”
陳音音與孟浮生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王溫然。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
徐星月對了對指尖:“女藝人找人頂替了,但男藝人還差一個,郭導說那個角色顏值要求高,遲遲定不下來,我的意思是,找陳哥試試。”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臉期待。
孟浮生愣了一下,去看陳音音。
“哎呀孟姐,你就讓陳哥試試嘛,我跟你說,那個角色真的超帶感………”徐星月挽住她胳膊,撒嬌賣萌彩虹炮三連。
孟浮生沒有昏了頭,隻說:“先看看劇本。”
徐星月速度很快,兩人剛淨完手,她就拿劇本過來了,“就是這個,雖然戲份不多,但這兩年這類人物非常吃香……”
她激動得介紹不完。
孟浮生大抵看一遍,意外發現是個身世淒慘的複仇黑蓮花劇本,病嬌厭世、心狠手辣、偏偏長得純良無害……
她想到自己寫書時給陳音音立的人設,非常貼近,並不想接。
她想把他往正派上引,避免接觸這些。
陳音音卻突然出聲說:“我想試試。”
孟浮生卻把書本闔上,說:“人設太過陰戾,不適合你。”
陳音音皺眉:“這次你可能要說錯了。”
孟浮生:“……”
她望著他,他也回望她,兩人對視,誰都不肯先妥協。
徐星月莫名聞到一股火藥味,鑽到兩人中間,扶了扶hello kitty的大黑鏡眶,小心翼翼說:“浮生姐,我這次也站陳哥這邊,這個角色我真的太喜歡了,你就讓他試試吧……”
孟浮生沒說話,背過身去。
“浮生姐……應該是……默許了吧。”徐星月朝陳音音使眼色。
他收到信號“啊”一聲,走過去,放軟聲音說:“那我去試試了?”
孟浮生抬起一邊眼皮看他,他訕笑,“我試完就回來。”
徐星月直接拉著他跑了。
由於他沒有拍戲經驗,導演仍舊有些擔憂,安排了一場試鏡。
——反派滅門大戲。
也是他台詞最多的一場戲。
大廳四周,所有人都好奇望著。
陳音音換上道具服,一身鵝黃衫立在那兒,雙眼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勾著唇角,儼然一副絕世佳公子模樣。
可當他抬眸,望向場上眾人,淡淡吐出殺人台詞時,嘴角的笑仿若一把溫柔刀,與他搭戲的藝人愣了好一瞬才接上台詞。
陳音音仿佛沒有感受到四周的詫異目光。他的動作、表情、角色塑造,毫不拖泥帶水,恰到好處。
直到聽見導演喊“卡”,試鏡結束,掌聲四起。
“他光站在那兒,那個角色就活了。”郭導驚豔讚賞,“此人前途無量。”可惜沒簽約他門下,讓孟浮生撿了寶。
眾人跟著點頭,徐星月也在人群裡歡呼。
徐星柯望著她,稍微蹙了下眉頭,想著要不要找機會跟她說清楚,以免最後越陷越深。
他往外走,在走廊上撞見孟浮生。
她懷裡提著小型行李箱,應該是要出去拍景。
徐星柯叫住了她。
“徐大明星找我有事?”她意外挑了下眉梢。
他點頭,回:“確有一件事想問孟總。”
他盯著她的臉,明媚、濃烈,細細長長的眉,紅嘴唇,眉眼張揚,是那種極難駕馭的大濃妝,一舉一動自帶氣場。
“陳音音與我妹的事兒,孟總心裡應該清楚。”徐星柯打開天窗說亮話,“麻煩將你那個模特管好,星月少不更事,怕難以收場。”
孟浮生詫異:“徐大明星居然會關心一個小模特的事兒。”
徐星柯說:“他怎麼樣兒我管不了,但是星月,我不想看見她受傷。”
孟浮生輕笑,問:“你怎麼就肯定他會聽我的,難不成我還要去管模特的私人情感問題?”
“就憑他喜歡你。”
孟浮生噗嗤一下笑出聲音,卻不達眼底。
徐星柯定定看她,她眼底平靜到沒有情緒起伏。
“孟總,眼神騙不了人的。”
“怎麼,徐大明星今日是特意上門講道理的?”
徐星柯:“馬場那天,賽馬原本是星月的計劃,但被他識破了,故意抽了藍牌。而你當時表現得非常平靜,你應該也猜到了,可你選擇將事情瞞下了。孟總,你更應該看一看自己的心,你喜歡他。”
孟浮生笑沒了。
徐星柯:“兩情相悅與抱憾終身,有時候僅有一線之隔,一旦錯過就回不了頭,彆讓自己後悔。”
他沒再說話,微微側過身,得體讓她先走。
孟浮生拎著行李箱出去了。
大雪之後,空氣格外濕冷,吐氣成霧。
孟浮生尋到一處山坡,將三腳架立好,連接上攝影機,微彎腰調整參數。
對比度、清晰度、色彩、焦距、平衡偏移……
一張照片很快就出來了。
她對著攝影機看了看,大片銀裝素裹、空曠原野,枯燥、乏味,不太滿意。
她有點兒焦躁,又拍了十幾張,這次有瓦藍的天、蒼鷹、雪枝、朝陽的白……
不對,還是不對。
少了點什麼。
她將濾鏡調重些,天地暗下來,陽光被拔得灼熱,依舊拍不出她想要的效果。
孟浮生沉沉吐出一口濁氣,深呼吸,白霧從嘴邊彌散開來,霧氣後的那雙眼寂靜、冷漠、沒有波瀾。
——你更應該看一看自己的心,你喜歡他。
——眼神騙不了人的。
——彆讓自己後悔。
孟浮生煩躁地閉上眼睛。
遠處忽而傳來一串駝鈴,叮鈴鈴鈴,她睜眼看見一抹鵝黃騎在駱駝背上,那人白到發光,燦若金陽。
“哢嚓哢嚓……”
孟浮生像瘋了般連按快門十幾下,一瞬,嘈雜皆寂滅。
她的視覺中隻有原野上那抹鵝黃。
放大,再放大,不斷放大,大片銀色牡丹刺繡從胸襟展開……
駝背上的少年在衝她笑。
陳音音跟著劇組來戶外拍戲。
雪深,還未來得及清理,車子不讓進來,劇組租了駱駝代步。
孟浮生怔怔望向遠處,寒風中,她一身少數民族的裝扮獵獵作響。
陳音音往她這邊來了,濃霧將她五官籠罩,他看不清她的臉。他笑著扔過來一個暖手爐,說:“你畏寒,把這個拿著。”
本來要過一會兒才來,劇組先布置場地。聽說她來了,便忍不住跟著過來了。
孟浮生把手爐捧在掌心,手腳很快暖和了,胸口鬱氣微散。
“謝了。”
陳音音說:“角色我拿下了。”
孟浮生白了他一眼:“恭喜。”
說完帶上攝影機與三腳架就走了。
陳音音跳下駝背,皮靴踩雪地上嘎嘎作響,他舔了舔唇,目光灼灼。
……浮生,你還能躲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