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金絲猴一看就和孩子們就舊相識,被孩子們輪流摸過一遍毛後,它也依次摸了摸他們的腳丫,用猴子的方式跟他們打招呼。
你好,你好,你也好,都好都好……
金絲猴把孩子們都摸了一圈後,又回到了剛才那個男孩的身邊,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角。
因為沒有尾巴保持平衡,它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歪歪扭扭的身形像是一隻即將倒下的陀螺。
“吱啊吱啊。”
興許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它的叫聲尖細中帶有幾分沙啞。
扭頭看向了門外,它似乎是想讓男孩帶自己離開。
容榕剛教過這男孩寫自己的名字:周有才。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就是周嬸子的兒子,周奶奶的孫子。
彎下腰再次將金絲猴抱起來,周有才替它吹了吹頭毛上沾著的灰塵,“行吧行吧,咱們這就回家。”
那隻金絲猴看著少說有五十多斤,周有才抱著它的時候手臂都在打顫。
金絲猴知道他抱不動自己,於是雙手攀著他的脖子,一個溜身,就熟練地從身前爬到了背後。
雙手摟著他的脖子,雙腿交叉盤在他的腰上,如同小孩子一般安靜地趴在它的肩膀上。
“吱啊吱啊~”
離開時,金絲猴又對著屋裡其他的孩子們叫了幾聲,順帶著還扭了扭光禿禿的屁股。
這……應該是在說再見吧?
背著金絲猴快步往家的方向跑,擔心它從背上掉下來,周有才還用手托住了它那兩瓣紅屁股。
不知是因為天氣熱,還是因為害羞,被他捂在手心的那兩瓣兒肉眼可見地變得更紅了……
“這是周奶奶養的猴子?”容榕向孩子們問道。
“不是不是,奶奶沒養它。”
“它是自己從山上跑下來的,跟奶奶關係可好啦~”
提到那隻金絲猴,孩子們一個個化身百事通,紛紛爭先恐後地回答著。
聽他們說,這隻金絲猴是去年周奶奶上山采菌子時碰見的,說是見它斷了尾巴怪可憐的,便帶回來給它抹了點藥,沒想到從那之後,金絲猴便三不五時地從山裡跑回來看奶奶。
奶奶也很喜歡它,不僅平時會給它攢一些瓜子和花生這類的零食。
因為它的臉很白淨,就像白玉一樣,所以周奶奶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寶玉,希望這個吉祥的名兒能給它和家裡帶來好運。
村裡幾乎人人都見過寶玉。
一是因為它來村裡時經常陪在周奶奶身邊,偶爾會碰到;二是因為寶玉的記性不好,每次都會找錯地方跑到彆人家的院子裡。
村民剛開始還很怕寶玉,每次它找錯門,都會舉著掃帚驅趕,後來相處熟了,不僅會貼心地給它指路,偶爾還會丟幾個瓜子喂它。
可寶玉“挑剔”得很,隻吃周奶奶喂的零嘴,從來不吃村民的東西。
聽孩子們講著寶玉的故事,容榕在覺得溫馨的同時,也對寶玉的另一個身份產生了懷疑:
剛才扒在窗戶上的動作、隔三差五跑來村子找周奶奶、經常在村子裡迷路……它會不會就是村裡一直沒有抓住的那個“流氓”啊?
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容榕把自己的猜想跟爹娘說了一遍。
王冬梅和容桂林都覺得不太可能。
“寶玉是個猴兒,它偷瞧人家姑娘乾啥?”
“是啊,而且寶玉就白天來,夜裡就住回到山裡去了,不可能是它。”
比起一隻猴子,他們還是更寧願相信村裡有個見不得光的流氓。
畢竟寶玉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猴,它又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家裡水缸裡的水又快見底了,想著中午打水的人少,吃完飯後容榕便拎著水桶去村頭打水。
嘩啦啦~嘩啦啦……
這會兒正是村民睡午覺的時候,平常這時候村頭都沒人的,今天卻有一個滄桑的背影坐在井口前自顧自地忙碌著。
水流聲帶著幾分清涼,光是聽著就讓人覺得很舒心。
“容榕姐~”
周有才正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練習著寫字,看到容榕拎著水桶朝自己走來,他熱情地露出了自己那兩顆長出一半的小門牙,同她打了個招呼。
一旁的周奶奶慢慢直起身子,聽到容榕的名字時,跟著轉過了頭。
“奶奶好。”
容榕禮貌地向周奶奶打了個招呼。
周奶奶來回打量了她一番,笑著點了點頭:“你就是老容家的閨女吧,長得跟冬梅真像,水靈靈的。”
“還是我娘生得好看,我照我娘還差得遠呢。”
同一個村子的人是天定的家人,哪怕是第一次見麵,也不會有什麼生分外道的感覺。簡單地聊上幾句,就像平時拉家常一樣隨意。
“在村裡住得慣不?吃喝咋樣?”
“挺習慣的。”
容榕把木桶放下來,問道:“奶,這大中午的,您咋沒在家睡覺?”
周奶奶讓出半個身子,一邊說著一邊又往跟前的盆裡舀了一勺水,“寶玉身上臟了,趁著這會兒人少,給它搓搓澡。”
周奶奶這麼一讓,容榕這才看到了坐在水盆裡那個黑乎乎的身影。
寶玉雙手抱著竹筒做的玩意兒,老老實實地坐在水盆中間,身上的毛被打濕後顯得更加明亮,依稀還能看到他粉色的皮肉。
意識到有人在看自己,寶玉微微垂下了頭,扶著盆沿往另一邊挪了挪身子。
唔,想不到它還會害羞呢。
“來,搓搓咯吱窩。”周奶奶輕輕拍了一下寶玉的手臂。
寶玉聽話地抬起手,不用奶奶再提醒,自己主動就把手指也張開了。
唰唰!
先把小毛刷在肥皂上蹭了兩下,這樣在刷毛時就能打出豐富的泡沫。
周奶奶給它刷毛的動作很熟練,捎帶著指縫裡的泥也搓了搓,最後再淋上一勺水。
擔心水會濺到它的鼻子裡,周奶奶時不時都會用手去遮擋著它的臉。
“吱啊吱啊~”
洗得差不多了,在周奶奶給它擦身時,它仰起頭望著奶奶叫了幾聲,聲音很是溫柔。
用毛巾把它頭上的水擦了擦,周奶奶疼愛地在它腦瓜上香了一下:“嗯,洗乾淨了,又是山裡的美猴王了~”
歪著頭眨了眨那一雙漆黑的眸子,寶玉粉色的臉頰更紅潤了。
“這個框框裡的是土,不是士,上麵的一橫比下麵的短一點。”
想著回家也沒什麼事,打完水後,容榕便留下繼續教著周有才寫自己的名字。
周有才學得很認真,拿起樹枝一筆一劃地模仿著容榕的動作,他特地把樹枝掰成了和鋼筆一樣的長短,這樣他就能記住拿筆的姿勢。
唰唰……唰唰……
給寶玉洗完澡後,周奶奶也沒休息,而是將家裡的臟衣服拿出來洗。
周奶奶今年六十八歲,本該是享福的年紀,可為了減輕孩子們的負擔,即使沒辦法繼續下地乾活,還是會在家裡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
寶玉坐在旁邊的石墩上吃著周奶奶留給它的花生,曬乾的花生皮很脆,放在嘴裡一咬就開了。
嘎嘣~
坐著吃了一會後,寶玉又剝了幾個花生攥在手裡,左搖右晃地來到周奶奶身邊,將掌心的花生舉到她麵前。
“我不吃,你吃吧。”
周奶奶擦了把頭上的汗,繼續把衣服放在洗衣板上揉搓。
寶玉停頓了一下,隨後扶著她的手臂慢慢直起身子,直接把花生仁喂到了她的嘴裡。
“吱啊吱啊。”
擔心周奶奶會吐出來,寶玉索性用手捏住了她的嘴唇,一直等到她有咀嚼的動作才慢慢放開手。
“好了好了,我不餓,不用喂我了。”
盤腿坐在周奶奶身邊,寶玉繼續一遍曬太陽一邊剝著那一堆花生。
嘎嘣~
咬開後,裡麵有兩顆紅色的仁兒,一顆塞進嘴裡,一顆放在旁邊。
放在那邊的那些仁兒都是給周奶奶留的。
“你也吃啊,”周奶奶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把花生,讓周有才幫著拿給了容榕,“咱家自己種的,可香了。”
“哦對。”
接過他遞來的花生,容榕這才想起了口袋裡還有昨天沒分完的糖,於是也拿出來分給了他們,“奶,這是我從城裡帶回來的糖,你們嘗嘗?”
“謝謝容榕姐~”
周有才隻拿了一顆,剝開糖紙後迫不及待地放進了嘴裡。
嗯!好甜!
周奶奶指了指自己的牙,“年齡大了,牙不舒服,吃不了甜的。”
不過她還是拿起了一顆,問道:“寶玉愛吃甜的,我能喂它一顆不?”
周奶奶疼孫子,也疼寶玉,有什麼好吃的都會想著它。
“當然能。”
周奶奶把糖紙剝開,將裡麵那顆晶瑩的糖塊遞到寶玉麵前,“吃吧,城裡的糖,可甜了。”
寶玉將鼻子湊近嗅了嗅,先是看了看周奶奶,又瞧了眼不遠處的容榕。
猶豫了好一會,這才試探地舔了一下。
“嗯?”
這滋味讓它眼前一亮,隨即一口含在了嘴裡。
吧唧吧唧~
酸酸甜甜的滋味可把它高興壞了,一邊咂著嘴,一邊繞著周奶奶轉圈圈。失去尾巴的它,在跑動時身體有些不平衡,屁股會歪歪扭扭地來回晃動,看著很是滑稽。
想不到寶玉竟然這麼通人性,還會哄周奶奶開心?
要知道,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山上的猴子不止是會搶遊客的包,甚至還會動手打人的,要是把它們惹急了,搖猴過來打群架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同樣是猴,做猴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嬸子,洗衣裳呢?”
“哎。”
又到了去山上放牛羊的時候,走在前麵揮舞著手裡的放羊鞭,牛羊們都老老實實地跟在領頭那位嬸子的後麵。
沒一會,負責看管牛羊的大黃也從後麵跑了出來,熟練地在牛羊之中穿梭,時刻幫它們調整著隊形。
忽然,它停下了腳步,敏銳的嗅覺讓它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酸甜味。
扭頭看向水井的方向,它果然看到了那個幾天前喂它吃橘子的身影。
汪!汪汪!
大黃站得筆直,朝著容榕的方向叫了兩聲。
“大黃?”
見容榕扭過頭,大黃並沒有急著靠近,而是一邊舔著嘴唇,一邊瘋狂地搖晃著尾巴。
今天有沒有好吃的?偷偷給我一口啊,我絕對不跟彆人說!
第一次見麵的那口橘子,可算是把它給“收買”了。
大黃平日的夥食不算差,村民吃啥飯它都能跟著吃兩口,就是有點單調,沒什麼滋味兒,所以它偶爾也想吃點小零嘴換換口味。
容榕想著它要跟著去放牧,就沒太在意,打完招呼後便繼續蹲在地上教周有才寫字。
等了半天不見容榕過來,大黃扭頭看了眼還賴在後麵不走的老黃牛,於是決定主動出擊,換一種方式向她討要食物。
為了吃嘛,不寒摻!
大黃歡快地朝她走過來,一邊搖著尾巴一邊吐著舌頭,低下頭輕輕拱一下她的後背,想要讓她摸摸自己的頭。
村裡的兩腳獸都喜歡摸它的頭,摸夠了說不定就有好吃的了~
結果還不等容榕轉過身呢,它的腦殼上就挨了重重一記暴栗。
嗷嗚~!
那一捶打得它頭暈眼花,睜開眼才發現對它下手的是一隻渾身長著黑毛的半·兩腳獸。
“呀啊!呀啊!”
感覺到身後有東西在碰自己,容榕抬起頭時,隻見眼前有一道黑影閃過,緊接著就是大黃的哀嚎聲。
寶玉幾乎是飛出去的!
失去尾巴的它雖然很難保持平衡,但它的戰鬥力絲毫不弱。
寶玉的體型看似和大黃差不多,可實力卻比它高處了好幾個量級。
“呀啊!呀啊!”
一拳接著一腳,一個肘擊過後再衝著它的脖子猛咬……
此時的寶玉,與其說它是一隻金絲猴,倒不如說它是毆打哮天犬的齊天大聖。
想不到啊,看著乖巧聽話的它竟然是個戰鬥力爆表的猴王!
大黃被它揍得毫無招架之力,一步一踉蹌地往後退,身上的毛被扯得亂飛,好不容易張開口快咬住了寶玉的手臂,結果寶玉直接抬腳握住了它的狗嘴。
嗷嗚~嗚嗚~
大黃被打得嗷嗷直叫,被寶玉按在身下的它表示很委屈。
自己什麼都沒做啊?怎麼就挨了一頓毒打呢?
“寶玉!快住手!”周奶奶用力拍打著盆裡的洗衣板訓斥它道。
聽到周奶奶的聲音,寶玉這才從大黃身上跳下來。
它機靈著呢,擔心大黃會反撲自己,它特意後退了好幾米遠,雙臂撐在地麵上繼續保持著戰鬥的姿勢。
“呀啊呀啊!呀啊!”
雖然停了手,但寶玉還在衝著大黃叫喊。
容榕沒聽懂,不過見它齜牙咧嘴的模樣,應該是罵得很難聽的那種臟話。
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打,大黃也不服氣,狗慫狗慫地跑回到羊群旁邊後才敢回嘴。
“汪!汪汪!汪!”
聽著大黃叫得大聲,牛羊們紛紛加快了腳步。
哥,你找錯靠山了,那猴頭真過來,我們也得跟著你一塊挨打啊!
“咋回事?”
跟在最後頭的嬸子過來時,見一狗一猴吵得正凶,連忙問道。
“沒事沒事,就是鬨了一架”周奶奶起身走到寶玉旁邊,將它拉了回來,“你們快上山吧,彆嚇著牛羊了。”
“好。”
見大黃叫得大聲,嬸子抬腿衝著它的屁股就踢了一腳,“你咋這麼好打架?顯著你厲害了?快點走!”
大黃:???
大黃一臉委屈地瞧著她,喉嚨裡發出幾聲低沉的嗚咽,就連方才抬起的尾巴也跟著放了下來:為啥打我?惹事的不是我啊!
等大黃跟著牛羊走遠後,寶玉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重新坐回到周奶奶身邊,它好像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剝著地上的花生。
見它事不關己的模樣,周奶奶低聲責怪它道:“你說你,人家又沒惹你,你咋還先動手了?”
“寶玉肯定以為大黃要咬姐姐,才動手打它的。”
寶玉不會說話,但周有才可以替它開口解釋。
這麼一想,好像確實是這樣?
大黃先是衝著她叫了兩聲,又走到了她身後,尤其是低下頭時的動作,遠遠一看還真像是要對她下口。
所以,寶玉並不是平白無故地打架,而是想要保護她。
吧唧吧唧~
寶玉側目瞧了她一眼,又把一顆花生塞進了嘴裡,慢悠悠地咀嚼著。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好一個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的美!猴!王!
一盆接著一盆,家裡的臟衣服都被周奶奶洗得差不多了。端著最後一盆衣服回家後,再次出來,她又拿了一筐收集的碎布丟進了盆裡。
這都是從舊衣服或者不要的床單被褥上剪下來的,洗乾淨後可以拿來給衣服打補丁。
碎布的形狀大小不一,顏色也是什麼花色都有。
繼續搓洗著盆裡的布條,當容榕準備回家時,餘光無意間掃過了她手上的那幾片碎布……
等等!
用來打補丁的碎布應該是剪過的,怎麼會有撕扯過的痕跡?
而且那深藍色的布料磨得有些透了,不像是衣裳的布料,也不像是床單或者被褥上的,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