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說到做到,夜深時帶著棍棒過來。
他摩拳擦掌,將胡心淮同綁著她的椅子一起放倒,眼裡閃著光:“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重重的一棍打在她的腿上,她叫不出來。
第二棍即將落下,光頭卻不知道抽什麼風,放下木棍從門外拿了根藤條進來。胡心淮睜大了眼——此刻他眼中的光彩,和剛剛不一樣。
小妖的身上被抽得一道又一道,她嗚咽抽泣,不知過了多久,再也哭不出,眼淚漸漸在臉上乾涸。
光頭的神色越來越讓人作嘔,他像個變態一樣捧著沾了血的藤條,一遍又一遍地嗅著。
大媽過來敲了敲門:“差不多得了,彆給整死了。”
他舔了舔藤條上的血,露骨的眼神裡有些不滿:“可惜要賣個好價。”
很快,他接過大媽放在門口的米湯:“想吃嗎?求我,求我我就不打你。”
光頭拔出胡心淮嘴中的麻布,洋洋得意,全然不是在老太太麵前孝子賢孫的樣子。
胡心淮想起前幾日初到喬城時經過人聲鼎沸的土地廟時自己的豪言壯語,那時她還很天真,擁有無限的可能,驕傲肆意地立誓:“妖獸也可以有自己的廟宇,神有神祠有神廟,我要有我的生祠,有我的神廟。”
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為何要人類愛我我才有信仰有願力,我有我愛我!她的怒火隨著血液的流逝而愈發熾熱。我胡大王的恨,難道就如此卑賤嗎!
她痛苦地嗚咽,聽不到她求饒的光頭又揚起了藤條。
潰爛的傷口本能瑟縮著,“不!這不是我的命運。”
閉著的眼睛又睜開,胡心淮竟然對著光頭笑出了聲。
她的臉原本白皙而無血色,清冷得像山頂經年不化的積雪,此刻卻因為頭上撞出的創口而被血液映襯得紅潤。
光頭咽了咽口水,他的呼氣聲像破風箱。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恐嚇胡心淮:“古老三說了,處女他給十萬。”
胡心淮氣笑了,她不知道人類貨幣裡的十萬有多少,夠不夠買這禽獸的命。
又更輕柔乖順,直直地盯著他,呼了一口氣。她忍了又忍,才沒把嘴裡的痰一起啐他臉上,嘴角的血腥味隨著呼出的那口氣送到光頭的麵前。
他陷在被他毆打出一身血痕的美人的乖順中,肥頭大耳靠著她的肩膀。
胡大王咬牙,咬牙。
夠了!夠了!她抑製住咬死他的衝動,容忍著沒有毛的油腦袋在空中蛄蛹蛄蛹,被縛住的雙手不顧麻繩的阻撓握成了拳,麻繩劃破她的掌心,流出的血卻熄不滅她的憤怒。
外強中乾的男人平靜了下來,差點墜進她的懷裡。正在他往下墜落的那一瞬間,粘稠的惡心的愛意化為了湖中妖的願力,她召喚出了出生以來第一道法術。
在惡意中生出的讓人惡心的愛,正好用來終結這個晦暗的鬨劇。
火舌迅疾燒掉麻繩,轉而輕撫過她的肌膚,胡心淮的傷口迅速結痂,而傷疤又被火焰溫柔地吻回淺粉,她一步三躍離開農家小院,不去看身後的火海。
火焰因光頭的油脂而劈啪作響,被濃煙嗆醒的小男孩使勁地拍著房門,負責開車的胖男人和副駕大叔睡得淺,聽到男孩的呼救急忙幫他開門,捂住孩子的口鼻跑到院前空地。
小男孩惡狠狠地踹著胖子:“睡睡睡,你們是死豬嗎!”又撕咬起大叔的脖頸,火光照亮他的臉,神情可怖。
大媽和老太太哭天搶地的聲音傳來。
牛頭馬麵一人一條鐵索等很久了,從院子裡飄來屬於惡人的死氣開始,他們就在流口水了。也不勞往地府走一遭,光頭大媽老太太三鬼,這哥倆在路上就悄悄打了牙祭。沒辦法,人間信仰漸弱,地府也遭遇財政赤字,供奉常有拖欠,年終要等清明,沒點外快這日子怎麼過呀。
院子裡的麵包車也在燒著,大叔抱著在自己身上啃咬的男孩拖著步子往外走,暗自慶幸自己住的房間火勢更小。三人走了二十米出了院子,胖子懸著的心放下,他嘿嘿笑著對男孩說:“彭哥,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麵包車爆炸發出巨大的聲響,將大叔脖子咬得鮮血淋漓的男孩抬起頭:“那個女人,我不會放過她!”
手電筒照亮山村的夜晚,民警在村委的帶領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剛下過雨的泥濘黃土路上。
喬城區域經濟發展得很不平衡,村裡的小道修得很倉促,更彆說連村道都算不上的黃土路了。
一路走來看見許多破屋子,甚至有些連糊牆的報紙都沒有,露出黃色的土磚,城區片警白振海皺眉:“不是都應該改造了嗎?”村委也無奈擺手:“不管是拆除還是改造,村裡都得花錢呐。這些屋子又沒人住。”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已經開始苦惱年底遞給鎮政府的報告該怎麼寫了。
白振海的思緒也飄遠,喬城發現人販團夥流竄的痕跡,上級派了專家和得力乾警來支援了,他剛好在鎮上出差,於是先來踩點。
漏夜的天色昏昏沉沉,“順利的話,天亮他們就能到了,希望不要太遲。”要不是兩天前他們高價賣出的嬰兒無故死亡,買家頭腦一熱報了警,還不知這夥人竟然膽大包天到短時間內再次犯案,也不知道現在犯人手裡還有沒有人質。
“著火了!著火了!”村委跑向遠處院子火光衝天的方向,甚至顧不上雨靴還陷在泥地裡。
白振海恍惚看到火光,還以為今天的天亮在半夜。
“這合理嗎?”警察看著監控。天眼裡是一個穿著白裳的少女,“半天能繞南城轉一圈。”
他表情複雜,撥通妻子的電話:“喂!方晴啊,我有個事要問你。”
“雲來?”葛方晴正在炒菜,她用下巴和肩膀夾著手機,“不是說不回來吃嗎。我正做飯呢。”
“不是,不是這事。我想問下你們體校最好的苗子一天能跑多遠?”
“我是教跳遠的,又不教跑步。我看他們最多的時候一天二十公裡吧。啊!不說了,菜要糊了。”葛方晴掛斷電話,徒留丈夫紀雲來懷疑人生。
他晃了晃腦袋,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這是做夢嗎?”又將倍速的監控放慢,翻來覆去回看了好幾次。
乾警老紀因為監控而心潮澎湃,被議論的主角胡心淮也鬥誌昂揚。
從人販子手中逃脫之後,她太激動,一口氣走了一夜,現在已經出了喬城,繼續往南到了一座叫南城的城市。光頭給的願力早就用得差不多了,一路上依靠出色的外貌,她收服了幾位小豆丁。
但是,孩子的信仰之力也太不堅定了吧,上一刻小孩還說她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姐姐,下一秒胡心淮就看見屬於他的願力飄走到了隔壁烤腸攤。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除了給自己“加油”,她都有注意避開人群。人類走得可真慢啊,她想,但是撲過來的時候又很可怕。
另外一邊,紀雲來簡單措辭後,敲開了治安科科長的辦公室門。聽到三十年老搭檔說什麼有個女孩耐力堪比駱駝,速度接近小汽車,見多識廣的王科也瞪大了眼睛。“向戶籍科申請權限比對人臉,事急從權,報告你晚點走OA。”“收到。”
蹲在馬路邊思考何去何從的胡心淮沒有想到,躲過拐賣後,她又將麵臨著下山以來第一次認知危機。
“我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哲學三大問困住許多人,儘管這許多人裡不包括胡心淮,卻包括徹夜難眠的公安局眾人。
一個從來沒有任何戶籍記錄的從天而降的人,一個違背人類生理極限的少女。配備高精尖武器的間諜?還是,神秘的類人生物?
平靜的夜晚,因為一個小妖的到來而不再波瀾不驚。
市局治安科王寧王科長沉思著:儘管憑空懷疑一個未成年人也許有些過慮,但是南城正在競選全國十大文明城市,正是不能出岔子的時候,再加上南城武器儲備所和軍工實驗室外時常出現間諜逡巡……
“天眼保持追蹤,傳喚這位沒有任何戶籍記錄的女士,”他閉了閉眼,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某天,“持槍的先上。”
寫報告、備案、攜帶武器,這何嘗又不是一場彆開生麵的迎新宴呢。
如果要抓一隻全盛的大妖,自然再謹慎也不為過,不過此刻,胡心淮還隻是一隻幾乎沒有吃飽過的心神不寧的小妖,她的願力太少,低能耗模式下甚至還打不過兩個成年壯漢,在城裡轉來轉去也隻是依靠本能在覓食罷了。
她是那樣焦躁,以至於吃掉了城東一隻燒鵝,城北叫花雞,又啃了城南水果攤上一整個西瓜,然後在城西街心公園饑餓地坐下。修煉之人不能沾因果,雖然很餓很弱很困倦不安,但是她還是各送了一個祝福。跑得快是很有用的,至少偷吃不會被抓。胡心淮的天賦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不比法術需要願力,儘管傳承並不完整,但僅有的這三分已經夠讓人豔羨了。
“我真是一隻生而知之的能乾的小妖,”她驕傲地看著自己在湖中的倒影,明媚的臉龐卻有著蒼白的唇,“要是,要是能不餓就好了。”
她倒在公園長凳上,鴉青的長發垂落。
半昏迷半沉睡的少女背後是月見草、繡球和茉莉,和花香一起接近的是全副武裝的南城市特警支隊……
在胡心淮的夢裡,她聽到了一句撒嬌:“我要永遠有很多人愛我,也要小裴永遠愛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儘管是那樣悠長,那樣散漫,遠比此刻青澀稚嫩的她的聲音來得惑人。
這個小裴一定很厲害,她暗自想,我胡大王隻有在技不如人的時候才低頭。
不過,要是有很多人愛我就好了,我會有土地一樣的廟宇,會有香油供奉,不用忍饑挨餓,她砸吧嘴,繼續陷入夢鄉。旁邊草叢裡蹲著的警察忍住沒拍蚊子,對講機傳來指揮聲:“收網。”
此刻被惦記的小裴本人也聽到了那句遙遠的咒語似的呢喃。
他搖搖腦袋,停止自己打盹的摸魚行為。崔玨悄悄倚在門框上朝他揮手,裴渙向正襟危坐正在批閱公文的陸判官打了聲招呼,出了房間迎接來看孩子的崔大人。
崔玨笑容親切,軟語溫聲問:“方才可是困了?判官司向來業務繁雜,陸大人也夜以繼日。”向來當慣判官的人突然低聲,還怪讓人有些不適應。
裴渙還未清醒,本能說出陸大人很好,隻是剛剛夢中仿佛遠遠聽見女聲在低歎。崔玨恍然,好似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地看向遠方,拊掌大笑:“知好色則慕少艾。”又將懷中糕點塞給裴渙,又點頭又搖頭地快步走進了旁邊的殿宇。
儘管上神封閉了天界同人間來往的通道,但是就如同地府無法中止運轉一樣,月老也正不住翻閱著婚姻簿。
他驚訝地看向簿冊上多出來的一行:“咦?怎麼多了一個小妖。”千年來,人間不止未有人成神,能修煉出人形的妖也寥寥無幾。
“妖獸出於西北。”他喃喃自語。
青鳥銜來一封書信,月老拆開,崔玨的身影投映在桃花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