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算賬(1 / 1)

陸終有一種被遺忘的無助感。

就像是在看一個知道結局的故事、在做一個知曉自己身處夢境卻無法操控的夢,扭轉不了已知的結果,隻能做無用功,不斷地被心底的情緒所折磨。

待在醫院的這些天,重霄是她唯一熟悉的麵孔,陸終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那些隊友是否已經認定她死在了試煉賽的意外之中。

而她的終端,唯一一點兒還算有點兒價值、能夠最直接讓她恢複與外界的溝通的物件也遺落在了試煉賽的賽前準備室。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於陸終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

前一秒認定閉眼便是生命儘頭了,睜眼時卻被生命的可能性撞了滿懷。

陸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院,每天見到最多的就是半蒙著臉、全副武裝到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也要戴上透明護目鏡的醫生與護士。

又是一輪檢查過後,陸終沒有如往常一般躺回床上,而是慢慢挪著步子,走到了密封得嚴嚴實實的窗前。

窗外的景致不錯,有山有水,鳥語花香,隻可惜,是假的。

在習慣了超維模擬的存在後,陸終也知道黎星具體是怎樣的情況。

八十多年的時間並沒有讓黎星徹底恢複到生態最穩定的狀態,長不出新葉的樹木、根莖愈發粗壯、葉片、花盤卻愈發瑟縮的花朵、富營養化的水體……一切都在告知黎星的子民,這顆星球在戰爭中受到的無法逆轉的創傷。

而超維模擬的存在,卻成為了經曆戰火摧殘的人們加速了從戰爭後遺症中脫離的良藥。

“看樣子,你恢複得不錯。”

一個陸終並不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病房房門被打開的聲響出現在陸終身後。

陸終轉身,緩慢走向病床,腳步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栽向地麵,明明距離她不算遠的人,卻絲毫沒有搭把手,扶住她這個傷員的意思。

“世態炎涼啊。”

陸終念叨著,伸手撐住了自己的身體,也不站起,喘著氣、扶著地,然後靠著牆坐下。

這人她確實不熟,也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但這聲音她聽過一次。

就在賽前檢測的那天,她朝眾人的集合地點行進的時候,路上碰到過一個支持反鯨行動,還給她塞了張傳單的人。

當時那人戴著帽子、墨鏡和口罩,陸終沒有記下那人的長相,對方身上也沒有很明確的信息素氣息,陸終便粗略確認對方是個beta。

現在,這個聲音倒是對上了號。

陸終本想故技重施,等來人湊近的時候,將人製服,沒想到這人鐵石心腸到這種地步。

“你認出我了。”

用的肯定句,陸終也無需回答了。

“你好,陸終,我是於黎。”來人伸出手,陸終以為這人是要拉自己一把,沒想到對方輕握了一下,當作打完了招呼,又鬆了手。

陸終一屁股重新摔回地上。

這幾日漸漸好轉的脊柱這樣一受力,又開始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於黎是故意的,不能再明顯地特意為之。

“聽到我的名字,又看到了我手上的疤,你便知曉了我的身份,但不是因為你知道有個上尉叫做於黎,而是因為於恒。”

於黎的話令陸終忍痛之餘,心下有些驚疑:

這人怎麼知曉她發現了他的身份?還知道她剛才因為想到了於恒才結合的這些線索?

在試煉賽期間,她聽於恒有一次提起過他的家人,但於恒並沒有提及過他的這個親哥哥的身份。

於恒說他和陸終一樣,也是獨居,不過不同的是,陸終是因為失去了至親,而於恒是出於個人選擇。

他離家出走時被他哥抓住準備帶回,那時手裡什麼武器也沒有,他就狠狠咬住那隻想要控製住他的行動的手。

狠得如同這輩子於恒最恨的人就是他的哥哥於黎。

於黎的手被咬得血肉模糊,血液糊了於恒一嘴,於恒還是沒有鬆口,而於黎也沒有選擇鬆手。

直到於恒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於恒沒有告訴陸終。

陸終因為好奇追問過,但於恒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陸終便也作罷。

不過她的確沒想到於恒故事裡的這個哥哥,會是上尉於黎。

“這些天,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於黎拿了張紙巾,仔仔細細擦了擦自己剛剛碰過陸終的那隻手。

陸終低著頭,忍耐如同一根鋼針在她脊柱裡亂竄的疼痛,直到於黎擦過手的那團紙被扔到地上時,陸終才回過神:“習慣。”

於黎笑了,是那種有些刺耳、帶著鄙夷的笑。

陸終對於這樣的笑聲再熟悉不過。

“也是,怎麼可能不習慣,吃的、喝的、用的全是中心城區的水平,你一個下等……”於黎止住話語,倒不是突然良心發現,而是陸終站了起來,朝他逼近。

陸終沒有動手,而是動用了自進入醫院後就再也主動運用過的精神力。

或許是因禍得福,在麵對蟲族時,因為對於死亡和遠超自己的能力的存在的恐懼,使得陸終在選擇直麵蟲族時,大腦和身體不得不調動全部能夠發揮的精神力去保障陸終的存活,危機解除後,陸終再次運轉精神力便如同呼吸一般輕鬆。

如果說之前的陸終在使用精神力時,能夠操控的量還是一個擰到極限的水龍頭,那麼現在便是被擰開的總閥門。

陸終耳朵動了動,精神力天賦如同風中飄動的薄紗,飄向遠處向著她的病房而來的人,看清來人後,陸終突然收回了襲向於黎的精神力,兩眼一翻,故作嬌柔地倒下,還是朝著門口的方向,確保有人推門而入,第一時間就能看見她。

也就是她現在沒辦法真嘔點血出來,不然陸終絕對會裝得更可憐些。

“你裝什麼!”於黎大驚,想要把剛剛還明目張膽跟他這個上尉動手的學生給從地上扯起來,扯了半天沒扯動不說,自己還累出了一身汗。

陸終偷摸半睜開一隻眼,看見於黎額上冒的汗,又閉上了:開玩笑,她吃下的食物、做的每一次訓練都不是白費的。

“住手!”

於黎身後的房門被推開,怒喝聲讓他更加心急,想要解釋但不得不執行命令。

“上將。”於黎行了軍禮,隨即便想要解釋自己的行為。

“你弟弟是我選去參賽的,火之旗的隊長是成員們一同選擇的,而她,到最後一刻也在為同伴創造更多時間和機會做戰鬥準備,”羲和上將看著於黎眼中的不滿,語氣放緩了些“再說了,你弟弟不是也沒什麼事嗎?也就是被陷阱射了幾箭,還是被拆掉了肩頭的箭,人應該就破了點皮吧?”

陸終仍舊裝作柔弱暈倒的模樣,心底卻不知道翻了多少個無形白眼,大抵也知道了於恒想要從家裡逃出去的原因。

於黎沒再想要解釋,但眼神裡仍舊透著不滿。

羲和上將看著躺在地上的陸終,覺得有趣,他印象裡,陸終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被製服的人,就算是麵對一個上尉,能夠讓她這樣嬌弱、無助、又可憐地倒下前,對方臉上、身上至少也得掛點兒彩。

“人你看也看過了,招呼也打過了,沒事就先回部隊吧,現在是特殊時期。”羲和上將的話的尾音特意加重。

“是!”於黎未再在陸終這裡耽誤工夫,離開了病房。

病房的房門再次關閉,羲和上將這才卸了在軍隊時才有的上位者語氣,像是老熟人一般對還躺倒在地的陸終說道:“睡著了?還不起來?”

“您發現了?”陸終緩慢站起,也沒有被拆穿的尷尬。

“換個人我可能還真發現不了,不過你嘛……”羲和上將停頓片刻,笑而不語。

“上將,於恒他們怎麼樣了?連星和凱洋有沒有受到波及受傷?”

羲和上將看著陸終急切的樣子,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坐下說,不著急,重霄他沒有告訴你他們的情況嗎?”

“他告訴我了,我醒來之後就告訴我了,但我想聽聽您的答複。”

陸終的回答其實有些讓羲和上將意外。陸終後半句‘聽聽您的回複’說得巧妙,意思也很明顯,她想知道的並非她已經知曉情況的隊員們的安危,而是在提醒他這個上將、試煉賽的評委、監管人,賽事中出現的蟲族是他們監管不力的結果,而那些選手的受傷、失蹤、死亡也都是他們的責任。

羲和上將看著比起第一次見麵時明顯強壯了不少陸終,也知道,她的變化不僅僅是在肌肉和身體,還有心智。

“他們都很好,過些天你們就能見麵了。”

羲和上將說完,無言看了陸終許久,似在確認陸終眼中、心裡的那股火、那股勁兒與過去有無改變,想要知道這一次的危機是否會擊潰陸終。

他有了答案。

“這是一些屬於你的東西,看到你沒什麼事我也就放心了,我這個老頭子就不打擾你了,省得你不自在。”

羲和上將把自從進入病房就沒有放下過的袋子放在了陸終床頭,臨走時拍了拍陸終的肩頭,沒再多說一句,輕輕關上了房門。

病房隻剩下她後,陸終也終於可以不再偽裝麵色無常。

陸終呲牙咧嘴地倒吸幾口涼氣,扶著床沿趴下,脊柱的刺痛仍在持續,不過比起於黎在時那會兒要好些。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脊柱的傷恢複得這麼慢,她每日都在補充大量食物,但痊愈的速度仍舊比起過去要慢得多。

陸終伸手將床頭羲和上將給她的那個袋子拿到床上,發現裡麵裝的竟然是她的終端以及,

一封信。

剛啟動終端,白榆的通訊便接了進來。

“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