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從雅間外傳來。

萬尋大力推開門，滿臉不快的往屋裡進來，抬手給自己倒了杯酒，便一口飲下。

魏楚熠看著他挑了挑眉，“又發生何事了？”

萬尋氣呼呼地開口：“還不是我娘，我在府裡都快被念叨死了。這林二小姐親事定下來了與我又有何乾係，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再說了，說不定人家姑娘本就不中意我呢。”

陸景軺和魏楚熠相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

也不等他們說話，萬尋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我趕明兒就去向皇上請纓，去西北駐紮一段時日，也好讓耳朵清淨一段時日。”

萬尋誌在邊疆，在過去近十年的時間裡，邊疆地帶都是由萬將軍帶兵守護著，萬尋幼時是被養在定京的，長大一些後，也就跟著一塊兒去了。直到三年前，朔康帝將萬家召回定京，換了新人繼續守在邊疆。雖麵上說的是，萬家忠肝義膽，為南晉付出如此多，是時候回定京享享福了，可明白人都能知曉，朔康帝這是在忌憚萬家。萬將軍在邊疆聲望頗甚，邊疆百姓常年遭受突厥人的偷襲，正是因萬家在那，突厥人才不敢造次，也因此，邊疆的百姓在這些年裡已將萬家視為守護神。

隻是可惜，原本安穩了許多年的邊疆，在萬家撤兵後的兩年裡，逐漸又動蕩了起來。最近這一年裡，突厥的襲擊尤為頻繁，突厥人燒殺掠奪，無惡不作，邊疆百姓苦不堪言。

陸景軺和魏楚熠自然都知曉了他的心中所想，萬尋想回邊疆，當然不全是因為萬夫人的嘮叨，而是他想守住這片領土。

隻是，朔康帝真會同意嗎？

魏楚熠眉頭微蹙，略有些擔憂道：“能成嗎？”

“能。”陸景軺不急不忙道：“皇上明白此時此刻什麼才更重要，況且隻是萬尋去，萬將軍依舊留在定京，孰輕孰重，皇上心中自有定數。”

萬尋揚唇一笑，“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說著捏了捏自己的拳頭，“待小爺我回邊疆之後，定要將那群突厥人好好收拾一番。”

玩笑過後，他又換上一副認真的神情，“如果我能同我父親當年那樣，堅守著邊疆，對我們今後要做的事，百利而無一弊。”

魏楚熠笑容淡淡，他明白萬尋話裡的意思。

想要這個皇位，必定困難重重，若能搶先占得一部分民心，的確有益無害。

陸景軺目光看向萬尋，提醒道：“十二月記得回來。”

萬尋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放心，我們世子殿下大婚，我定然回來賀喜。”

-

萬尋的主動請纓，朔康帝很快就批準了下來。

三日後，萬尋就帶著一批士兵出發去了邊疆。

他離開的那一日，飛雲樓最頂層雅間內的窗子邊，站著兩位身姿挺立的少年郎，一直目送他離去。

直到看不見萬尋的背影，兩人才重新入席就坐。

魏楚熠看向陸景軺，“你打算何時讓他知曉你身體無恙？”

陸景軺懶洋洋抬眼，思索著道：“還不是時候，萬尋性子衝動，萬家又被朝中不少人忌憚，現在就讓他知曉此事，對他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魏楚熠漆黑的眸子蘊著某些情緒，他垂下眼瞼，“此後的路難行，的確是要步步小心。”

陸景軺定定瞧了他兩眼，“你不必多想，皇上年老，身子骨越發脆弱，南晉的江山，總有一天是要易主，不是你便是彆人，可若是彆人，我們的下場也可想而知。萬尋不隻是為你，更是為了萬家未來的出路。”

魏楚熠何嘗不明白這些，自前年朔康帝生了一場大病後，不論皇子還是朝中一些說得上話的大臣，均是各懷鬼胎，哪個不想著為自己的將來謀個出路。

生於帝王之家，許多事本就身不由己，身邊值得相信的人更是沒有幾個。能讓他完全信任的人，似乎隻有陸景軺和萬尋了。想到這，魏楚熠淡然一笑，他有時亦會覺得自己十足的幸運，能在這個充滿勾心鬥角的牢籠裡，擁有如此兩位至交好友。

日子一天天過去。

定京城平靜了一段日子後，又迎來了一件百姓們喜聞樂道的事。

今年剛奪得武狀元的那位，要娶妻了，娶的還是林老將軍的孫女。

這一日，林府內懸燈結彩。

天未亮時，林婉就被折騰了起來，沈玉娥親自為她梳妝打扮，丫鬟們在一旁幫著遞些東西。

林妱和林襄則在一旁觀望，滿屋都是喜氣洋洋的。

直到外頭不知誰喊了一聲，“來了來了，新郎官來了。”

聞此言，林襄拽著林妱就打算往外跑，“走，四妹妹，咱們先去瞧瞧。”

沈玉娥忙不迭地喊著，“慢些。”

瞧見兩人離開的身影，沈玉娥無奈地搖了搖頭。

同樣是她的女兒，怎麼兩個性格差異能如此之大。

林婉從銅鏡中瞧見沈玉娥的神情，笑著道：“娘，隨妹妹們去吧，今日大喜，她們開心就好。”

沈玉娥憐惜又不舍地摸上林婉臉頰，“娘真是有些舍不得你，明明覺得你們都還尚小，怎麼轉眼間就要嫁人了。”

說著，聲音裡不自覺戴上了幾分哽意。

林婉忙拉住她的手，柔聲勸慰道：“娘，您彆難過，蔣府離這如此近，我這嫁過去了，也就是隔了幾條街罷了，隻要您想女兒了，我時常都能回來看您。”

沈玉娥連聲阻止，“這可不行，哪有新媳婦剛嫁進門就總往娘家回的，要是讓外人知道，是要鬨笑話的。”

“好。”林婉繼續道：“那女兒隔一陣子回來一趟總行吧。”

“那還行。”

林婉的這門親事，雖不是她們原本想要的，可沈玉娥內心卻十分滿意。蔣棋家事雖比萬家差上許多，可畢竟是當朝武狀元，未來正如林婉當日所言，定然不可限量。再者，林蕭琅也知曉他的為人，沈玉娥對此也是放心的。更何況，蔣府中已無長輩，林婉嫁過去便是當家主母了，也不必擔憂婆母是不是個好相處的。種種看來，蔣棋的確是個良配。

門外又傳來小丫鬟的聲音，“夫人，小姐，吉時到了，該上喜轎了。”

“誒，好。”

此時的林婉已頭戴鳳冠，沈玉娥最後瞧她一眼，才戀戀不舍地幫她蓋上了蓋頭。

林家二房沒有兒子，林婉是由林蕭琅背上喜轎的。

這是林妱第二次看著林婉被喜轎抬走了，隻是她相信，這一次，林婉定會過得幸福快樂。

將迎親隊伍送走後，林家人便也坐上馬車，前往蔣府準備參加喜宴了。

迎親隊伍與他們走的並不是同一條路，比他們還要晚到些。

林家人到時，蔣府內已有許多前來祝賀之人。

其中不乏蔣棋在朝中的一些同僚，隻是林妱沒想到，在這裡竟能見到陸景軺。

陸景軺今日身邊跟著的人，依舊是前幾回林妱見過的那位。

林妱隱約記得，曾聽陸景軺喚他“明風”。林妱雖未問過，卻也能猜測到，此人定不是普通的隨從，倒像是護衛。

陸景軺這樣的身份往那一站，自然少不了彆人前來攀談。他負手而立，站在人群中，目光卻早已在林家人進來的那一刻就落到了林妱身上。

林妱抬眼，與他視線交彙，他們就這樣安安靜靜看著彼此，眼神清明，沒半點躲閃的意思。

直到被一道少女的聲音打斷，林妱才緩緩將目光挪開。

林襄提醒她：“四妹妹，蔣姑娘過來了。”

蔣府沒有長輩，全程都是蔣遙和管家在招呼著眾人。

蔣遙見他們來了，自覺上前迎接。

因見過一回，蔣遙在林家人麵前並不拘謹，舉手投足間都是落落大方。

沒多久，迎親隊伍便也到了。

在眾人矚目下，蔣棋一身喜服，將手中的紅綢一端給到剛被從喜轎裡攙出來的林婉手中。

在兩人慢慢往裡走時，樂聲也一齊響起。蔣府此刻熱鬨非凡，府門外還來了不少看熱鬨，討糖吃的孩童。

穿過起哄的眾人，新人來到禮堂，拜了天地。

在儐相的“禮成”即將喊出口之時，外頭傳來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

“抱歉眾位，秦某來晚了。”說話的同時，秦鈺正大步朝禮堂前來，身後跟著的是兩名捧著賀禮的小廝。

因他的打斷，儀式不得不暫停。

蔣棋麵露不善地瞧著來人，林家人此時心中更是不快。

林妱凝視著突然出現的秦鈺，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雖轉瞬即逝，卻依然被立於她對麵的陸景軺儘收眼底。

林婉即便蓋著蓋頭，此刻也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

聽到秦鈺的聲音，她有一瞬的僵硬，蔣棋就在她身旁，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體在刹那間的變化。

蔣棋往林婉處靠近一些，彎腰輕聲道：“莫怕，我會處理。”隨即對著秦鈺冷颼颼道：“秦公子怎麼不請自來？”

秦鈺麵上一副笑臉，“同僚成婚，我怎能不來呢。”說著，便朝小廝擺了個手勢，“總是要送些賀禮來的。”

在場除了蔣、林兩家人以外，隻有陸景軺知曉這婚事其中的內幕。

因不知內情，在場眾人哪怕已經感受到了這不一般的氣氛，卻也隻當是秦鈺在校練場上輸給蔣棋後的不快，在此刻前來發泄。

秦鈺轉頭瞧見陸景軺也在人群中，倍感意外。

他怔愣片刻後，又笑起來，“沒想到世子殿下也在啊。”

陸景軺冷冷地望向他，目光如寒冰般地掃了他一眼。

也正是這一眼，讓秦鈺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可轉念一想，他陸景軺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罷了，一個空有虛名的世子，沒什麼可怕的。想到這，腰板又直了些。

片刻後，陸景軺嘴角掛了一抹淺笑，“秦公子不知禮數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影響新人的吉時與我攀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