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銀望著世子,大眼睛裡全是迷茫。
世子的表情好怪,她一時難以形容,大約就像是……像是……
巷口二毛哥家的狗看阿歡姐家的貓——實在害怕貓爪子撓,又實在想要和貓玩。
賤兮兮的。
可她不是貓,世子也不是狗,這感覺便又更怪異了。
她心裡咯噔一下:“請恕阿銀愚鈍,不太明白世子的意思。”
世子將筆丟開,皺眉:“既已說過不趕你走,你便實在沒必要滿手是傷,還非要編那同心結。”
阿銀更迷茫了:“那同心結是芝華編的,托我送的,我昨日已同世子說清楚了呀。”
瞬息之間,世子臉色變了,仿佛於倏忽間掉入冰窟,凍得硬邦邦的。
她本來就懵,看到世子這表情,她更懵了。對方這些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書房裡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糟糕,悟不出來會不會又要挨打?
“咚咚咚——”下一刻,門口傳來救命的敲門聲。
倆人齊齊回頭。
餘小柔站在門口,低頭稟報道:“……二皇子又來探望世子了,現正在正廳等著呢。”
世子那凍得硬邦邦的臉稍稍化凍。
“知道了。”
他睇了眼阿銀,大步從她身邊繞過,出了書房,急匆匆往正廳方向去了。
阿銀:“……”世子為何瞪她?
難道她連呼吸都錯了嗎!
餘小柔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什麼都沒說便飛快也跑掉了。
怪了,小柔姐跑什麼?她還想請小柔姐幫她縫下袖子呢,話都還沒啟頭呢,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阿銀迷茫地站在空空的書房裡,半晌,她揉了揉自己的臉,嘿嘿笑著抱起放在桌角的一包銀子。
“管他呢,給錢就是好世子!”
樂得清閒,她在書房就著燒水爐子烤了一上午火,舒服。
——
同馨院。
王妃笑眯眯地指了指凳子:“坐。”
芝華懸著一顆心,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半個屁股。
王妃:“你不必緊張,今日找你隻是想問問春安院的近況。你們都曉得的,世子是個有主意的,他院兒裡的事,哪怕是做父母的也不便管太多。”
芝華一下子從凳子上彈起來:“王妃娘娘您儘管問,奴婢必定知無不言!”
王妃:“你坐。”和顏悅色,始終沒有什麼架子。
芝華卻搖頭:“奴、奴婢站著舒服。”
看出她膽子小,王妃也就罷了,隻問道:“聽說,世子待書房那個叫阿銀的丫頭不錯。”
芝華:“是,是很不錯的!”
王妃聽得此話,眸光閃爍了幾下,追問:“何以見得?”
芝華心虛地咽了口口水:“奴婢無能,進春安院至今,未得世子一個正眼。”
“……但世子對阿銀姐就不一樣,奴婢編的同心結請阿銀姐轉送世子,世子便乾乾脆脆地收了呢。”
王妃:“是嗎?”
芝華點頭:“是的是的!”
王妃臉上露出滿意又欣慰的笑來。
今兒之所以找芝華來問話,原是因聽到了些消息——衝哥兒那幾個孩子同她說,舅舅院兒多了個丫鬟,有趣又漂亮,叫小荔枝。
春安院何時有過叫小荔枝的姑娘?她細細回想了陣兒,覺得孩子們約莫說的是那個叫“阿銀”的。
那姑娘她草草瞧過兩眼,長得俏麗嬌小,確實如一顆白嫩多汁的甜荔枝。
王妃心中也如吃了荔枝一般,霎時甜爽極了。
世子不僅把人留下了,還給取了新名字,足見對這丫頭很有幾分喜愛。
原來兒子喜歡這樣的?乾淨、嬌俏,卻又帶點書卷氣的姑娘。
芝華見王妃半晌沒有發話,以為王妃等著她繼續說,忙又道:“對了,來同馨院前,小柔姐同奴婢說,剛剛看見世子和阿銀姐在書房……在書房……”
王妃往前一傾身:“在書房乾什麼?”
芝華:“阿銀姐在書房手把手地教世子寫字,兩個人貼得緊緊的,世子的耳根子都紅透了呢。”
王妃生生愣了半晌,好一會兒,隻聽“砰”的一聲,桌子被一巴掌拍響。
“廖嬤嬤,賞!”
竟是喜不勝收,笑得眼尾的褶子一條條的。
廖嬤嬤笑嗬嗬地,把一個小荷包塞進芝華手裡。
芝華掂了一掂,還挺沉的,激動得撲通一聲跪下地去:“謝娘娘賞賜!隻是,不知奴婢……”
“隻要世子不趕你,你就放心地留在春安院。若世子硬是容不得你,我自會替你尋個好去處。在此期間,世子與那個阿銀有什麼動靜,你務必來報我。”
王妃又豈會看不出她的擔憂,笑嗬嗬地如是安慰她道。
芝華等的就是這句話,感激地連磕了三個頭:“奴婢一定好好留意!”
她也不求什麼榮華富貴,隻想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出生低微卻長了一副好相貌,不是好事,分明是造了孽。
王妃擺擺手,許她退下了。
芝華甫一退下,她就直挺挺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滿頭珠翠搖得叮當響。
“廖嬤嬤!廖嬤嬤!我兒可算開竅啦!你說他幾時容許女子近他身了,這回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王妃熱淚盈眶,激動得抱著廖嬤嬤蹦起來,哪裡還見半點持重。
廖嬤嬤亦是喜極而泣,抹著眼淚道:“奴婢聽見啦!奴婢就說了嘛,遲早有轉機的。”
那叫阿銀的姑娘,給王府帶來了希望呢!
王妃激動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屋裡走來走去,實在是冷靜不下去。
“等王爺回來,我就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他必定高興得要喝兩杯。”
她眉飛色舞地設想著,“改日和王爺一起去瞧瞧這個阿銀。這姑娘長得又好,又有學問,定是還有彆的長處,才能把我兒那顆石頭心澆灌出了芽。”
廖嬤嬤:“是呢,是呢,這下您可放心了吧。”
倆人正激動著,便聞門口傳來一聲笑:“撞見什麼喜事兒啦,這麼高興?”
但見一錦衣男子,噙著笑意,慢條斯理地跨過門檻,手裡的油紙包隨著步伐悠悠晃動著。
王妃眼睛一亮,忙小跑著迎上去:“說曹操曹操到,王爺回來得正好!”
雍王:“說我呢?”
笑眯眯地提起手裡的油紙包,“喏,順路給你帶的小點心,猜猜什麼餡兒的。”
王妃:“哎呀,我哪有心思吃點心——王爺可知,咱兒子看上書房裡那叫阿銀的丫頭了!”
雍王笑容猛的一收:“啊?”
王妃:“我尋思著,咱們儘快找個由頭去看看這姑娘,若兒子真喜歡,咱們幫著使把勁兒,趕緊把婚事給定了。”
雍王臉色微僵,擺擺手:“你且等等,不必如此著急嘛。”
王妃正在興頭上,拽著雍王胳膊一個勁兒甩:“怎麼能不著急呀,我隻怕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他好容易有個喜歡的,自然要趁熱打鐵。”
雍王深深地皺起眉頭:“可是……那個……夫人啊,這裡有點問題啊。”
“什麼問題?”
“那姑娘進府前我查過她的家世,人家已經定親了。”
王妃:“啊!”猛地一退步。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
日頭漸高,很快就到晌午了,再等一會兒阿銀就能離開書房,休息去了。
阿銀一個人也是無聊,踩著凳子將書房上下打掃了一遍,正伸懶腰呢,就聽到正廳那邊傳來吵鬨聲。
她探頭一瞧,遠遠見一大夫背著藥箱狂奔而過。
竟和那晚一樣的跑法。
這陣仗,世子又病了?
果不其然,很快滿王府再次被驚動,又一次見王妃急衝衝地跑進院子。
阿銀曉得了,確實是世子又病了。
那前來探病的二皇子萬沒想到,本已好得差不多的世子,叫他給探出病來了。
他尷尬,隻好等在屋外,許久都沒好意思走。
還好,世子這次醒得快,隻是又不記事兒了,竟將今日發生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一番折騰下來,落日西沉,二皇子隻得悻悻離去。走的時候,那後槽牙咬得挺緊的。
若非雍王跟條泥鰍似的,總拉不上船,他又何苦想著在世子身上下功夫。
不料這世子同是個難搞的,也不知是真傷了腦子,還是跟他玩兒花樣,就是不接招。
世子身體無大礙,大夫推斷,是近來休息欠佳才導致了發病,日後多養養就是。
直到夜深,王爺夫妻才歎著氣離裡春安院。
這天晚上,王妃翻來覆去死活睡不著。大半夜的,她坐起來,眼淚跟牽了線似的往下掉。
雍王睡到半夜,還以為屋裡進了女鬼,生生給嚇醒了。
“嚇死我了,大半夜的你哭什麼?”
王妃哭得聲音都斷了:“我哭我燁兒……命苦啊。”
雍王歎氣,柔聲安撫道:“燁兒隻是愛忘事兒,又不是什麼大病,你莫要太焦慮了。”
王妃:“我的兒子我怎不心疼。熬了這麼些年,眼看著苦儘甘來,卻又受這樣的罪。這麼些年,他吃了好多的苦,可我這做母親的,卻半點也不能替他分擔。”
雍王:“哪裡又成你的錯了。好了好了,快躺下,仔細著了涼。”
王妃抽泣著睡回去:“燁兒如今病成這樣,他日若你我都作了古,還不知那些人要怎麼為難他。”
不停擦著眼淚,“我今兒就打定了主意,趁我還在,我兒要什麼我都滿足他——那個叫阿銀的姑娘……我不管她可曾定親,她哪怕已經嫁人了,隻要我燁兒喜歡,我也非得把她弄過來!”
雍王:“嘖,你看,你急得都說胡話了。這種事,不能勉強的嘛。”
王妃:“隻要她不是非她那未婚夫不可,我就搶定了她!”
吸吸鼻子,“再說了,萬一那姑娘也喜歡我們燁兒呢,能嫁進王府也算她的福分。她若是不好開口,那我豁出老臉,幫她推了婚事!”
雍王:“好好好,明兒咱們先去見見這個阿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