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兒在書房一個半個時辰都沒呆滿,便提前開溜。不過這也說得過去,畢竟剛受過傷,該多休息。
但他剛離開書房就去院兒裡練大刀,掄得五六十斤的長刀滿月似的圓……就不大說得過去了。
整個春安院的家丁全圍到院子來看,時不時的鼓掌、喝彩,好不熱鬨。
阿銀:“……”罷了,世子沒有趕她走,於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勝利。
不能奢求太多,一步步來吧。
阿銀還是很開心的,揣好她的賞銀,喜得合不攏嘴。
下人房的屋簷下,餘小柔搬了個板凳坐著,一邊繡東西,一邊遠遠地看院子裡的熱鬨。
芝華坐在她旁邊,看耍刀看得嘴巴微張,眼睛都忘了眨。
這春安院裡十幾號家丁,全是戰場上下來的老弱病殘。
世子被這樣一群人圍在中間,那挺拔的身形,有力的臂膀,很好地詮釋了什麼叫“鶴立雞群”。
阿銀跟著瞅了幾眼,也有些挪不開眼,好似看到了一顆耀眼的明星,在院子裡發光。
可她沒時間陪姐妹們看熱鬨:“我想請半天假回家看看,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
餘小柔笑道:“你就彆破費了,我可沒錢回請你啊。”
阿銀:“瞧你說的,我還沒謝過小柔姐這幾日的照顧呢。”
餘小柔每天都很累,但對她們兩個新來的仍然很有耐心。
據她說,她的雙親長年纏|綿病榻,家裡一個弟弟才八歲,全家就靠她撐著。她一有閒暇便繡點東西放到繡莊賣,勉強把這個家維持下去。
大約世子也是看到她的難處,趕了所有丫鬟,獨獨沒有趕她走。
餘小柔說,世子是冷麵熱心的人。
是不是冷麵熱心阿銀暫時沒瞧出來,隻是覺得,自己和她情況差不多,卻還能早早上|床一覺天明,好像有點沒心沒肺。
她這個人向來看得開,爹娘說,她打小就不愛哭,脾氣穩定得跟秤砣似的。
阿銀去跟崔管事請了假,揣著她熱乎乎的二十兩銀子,腳步輕快地穿過院門。
她漸行漸遠,院子裡的喝彩聲慢慢聽不見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熱鬨還在繼續。
阿銀前腳剛走,後腳,春安院裡便奔進來個壯漢,邊跑邊嚎著:“我的老大啊……我就回去探個親,你咋就出事兒了!”
世子一個劈砍沒收住,差點劈他個一刀兩半。
芝華皺著眉頭,指著那虯髯大漢,問:“那是誰?”
餘小柔抬頭瞄了眼,答:“世子的跟班,孫大力。”
芝華:“啊,我知道了,就是那個一口氣吃十八個雞屁股的孫大力!”
她曾在廚房乾活,早聽說過孫大力這號人。此人尤愛雞屁股,世子特地與廚房打過招呼,以後凡有雞屁股都留給他。
大家背地裡都叫他“孫無腚”,雞見了他都得捂著屁股跑。
芝華樂了,今日總算見到本尊了。這人壯得似頭牛,比世子還魁梧健壯,就是麵相寒磣了點兒,一臉絡腮胡,二十來歲瞧著似三十出頭。
孫大力剛進了王府的門,就聽說世子腦袋被馬踹了,嚇得他心慌慌地飛跑回來。
眼下,世子睇他一眼,臉上浮起薄怒:“這玩意兒哪來的?”
不認識。
周遭一人起哄道:“此人乃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專偷雞屁股,江湖諢名‘孫無腚’。”
哈哈哈……院兒響起兄弟們愉悅的笑聲。
孫大力急壞了:“一邊兒去!老大啊,我是大力啊,跟你殺進殺出的大力啊,你怎麼能不記得我了!”
世子斜睨著他,半晌沒反應。
孫大力急得比劃起來:“我!力氣賊大,能把戰馬都給扛起來的大力啊!”
邊說邊脫了衣裳,亮出自己壯實的胳膊。
世子沉默了半晌,似是在努力回想。終於,他臉色一鬆:“哦……是你小子啊!”
孫大力還未來得及高興,世子就抬起一腳踹他腰子上。
“回家探親一去倆月,老子還以為你死道上了!”世子說著,把兵器一丟,“速來,老子要聽你如何解釋!”
世子黑著臉,轉身便往假山處去。
孫大力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腰,跟在世子後頭上了假山。
芝華遠遠瞧見人散了,不免失望:“我還沒看夠呢。”
餘小柔:“世子時不時就要耍刀,放心,你很快又能見到的。”
院兒裡家丁說笑著散去,春安院又安靜了下去。
假山上有一處小小涼亭,孫大力心情沉重地跟著世子走進去。
此處無人,方便說話。
世子頓住腳步,轉身,方才略顯呆愣的眼睛,倏爾閃現出犀利的光。
“可查到什麼了?”
孫大力還沉浸在老大受傷的悲痛中,乍然被問,好生愣了下。
不過,他很快清清嗓,小聲地回答:“隻查到斡洱汗那邊確實派了頂尖殺手刺殺您,現已經潛伏在京城。至於殺手的信息,屬下無能,沒能查到。”
世子:“嗬,蠢笨如豬。”
孫大力:“……”
世子拍拍他肩:“我是說斡洱汗人。”
嘴角泛起笑,帶著一絲不屑,“他們以為,殺了我一個就能再度拿捏我大盛,不是蠢笨如豬是什麼。”
孫大力不認同:“可老大驍勇善戰,確實是大盛無磚的城牆,除了您,還有哪個人能打退北境蠻子。”
大盛向來重文輕武,以至於這麼些年一直被北境蠻子壓在地上揍。得虧荊氏祖墳冒青煙,出了個荊子燁,否則今日必已亡國。
孫大力:“北境放刺客針對老大,這事兒是否要向聖上稟明。您手下僅一百私兵,未必能保萬全。”
他垮著臉,很擔憂。
世子擺擺手,冷笑了聲:“咱們這位聖上疑心重得很,沒事兒少在他麵前蹦躂。”
哦。
孫大力了然。他這兩個月的確去探親了,不過那是順道,主要是接到一些有關刺客的密報,往北查去了。
他可是世子最靠譜最得力的心腹,值得一頓十八個雞屁股。
孫大力:“哦,對了,老大您這腦袋真讓馬給踢了?”
“你說呢?”
孫大力仔細地瞅了瞅自家世子,見老大那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睿智,遂猛鬆口氣:“不可能,裝的!”
世子嘴角一扯,略帶一絲不爽:“避禍罷了。”
孫大力:“避禍?”
世子:“知道鎮國公府孟家嗎?”
孫大力:“知道啊,太後娘家唄。”
世子:“鎮國公有兩個孫女,一個嫁給了二皇子,一個還沒成親。上個月,我回鳳鳴寺小住,路遇孟家馬車驚了馬,便順手一救。”
說到這裡,諷刺地笑了聲,“……就被這孟家纏上了。”
孫大力:“怎麼個纏法?”
“嗬,非說我對他家姑娘有救命之恩,姑娘願以身相許。”
孫大力愣了一愣,爆發大笑:“想結親啊,哈哈哈哈……那姑娘漂不漂亮?”
世子沒吭聲。
孫大力收住笑:“那然後嘞?”
“皇後早亡,太子失勢,二皇子有奪嫡之心,先是娶了鎮國公的大孫女,如今又想借婚事把我雍王府也綁上船。”
孫大力倒不懂了:“結親對象選您,太後沒意見?”
那不是該選大公子麼?呀,不對,大公子已經娶了宰府家的女兒為妻,孩子都生了倆。
也不對。可以平妻嘛!他們之前不就是這麼折騰雍王府的。
提起這事兒,荊子燁就煩,那臉色漸漸沉得發黑:“鬼知道,一團亂麻。”
所以乾脆“傷了腦子”,一口咬死不記得救過孟家姑娘。孟家也怕他真成了個廢人,自然不再拉他趟渾水。
孫大力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他摳著腦袋認真地想了想:“可這不像老大的作風啊,何必如此迂回。”
世子勾唇一笑,眼底隱有一絲狡黠:“誰腦子壞了還用念書。”
孫大力恍然大悟:“老大高明,此計可謂一石二鳥!”
荊子燁說到這裡,視線朝亭外落去。因是站得高看得遠,能望過兩堵牆。
有道鵝黃倩影落入他的視線,那女子腳步輕快地繞過灌木,很快消失在出府方向的林蔭道上。
“書房來了個丫頭。”他突然開腔道。
孫大力:“丫頭?”
瞬間就懂了,興趣高漲,“對付女的更容易,咱隻消弄點耗子、□□放她櫃子裡,保管嚇得她連夜跑路!”
荊子燁扭頭回來,斜睨他一眼:“不如把你放進去。”
孫大力哈哈笑:“這個好玩兒!可我怕櫃子不經我撐啊。”
一臉認真。
荊子燁:“我說過要趕她?”
孫大力這才反應過來:“啊?不趕?”
荊子燁望向女子消失的方向,那裡空空無人,隻見幾棵掉光葉子的樹,百無聊賴地立在那裡。
“你去查查,太陽落山之前,我要她所有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