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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照進茶盞,水霧繚繞間殺機四伏。

顧西瑗的嘴唇被冰冷的瓷盞抵住,眼裡很快滾出淚珠:“殿、殿下……!”

“不要,求你……”

她哽咽著,珍珠似的淚滴落下,袖口輕紗裡滑出一柄短刃,裹進纖細的手指。

這是第幾次了?

受夠了,真他媽受夠了。

毀滅吧,她死也要拉這個神金一起下地獄!

但殷明荊不再施力了,一手箍住她下顎,一手端茶盞,背對的姿勢將她擋得嚴實,在外人看來便是在灌茶。

下過毒的茶盞就抵在顧西瑗嘴邊,茶水微微波動,離她的嘴唇一線之隔。

少女滿眼淒惶,淚水如珠如玉,雙睫濕漉。

殷明荊垂眸,迷戀地看著,指尖不由摩挲溫熱的淚珠,眼中竟慢慢浮出驚豔之色。

原來她害怕、哭泣的樣子,比那晴日下的笑容還要致命,如鳳瑤台晨霧中顫微的芙蕖一般,讓人想要攀折、揉碎。

一直哭下去便好了,若能拿鎖鏈拴起來,每日隻哭給他一個人看,也挺不錯。

“殿下小心,林中有人接近!”就在殷明荊失神的時候,一個高瘦的官兵上前來報。

他回神鬆開手,顧西瑗白淨的臉頰留下了鮮紅的指痕,淚珠如碎玉跌落。

他隨手抹碎了淚珠,冷笑回頭,提起手中的劍,果真見一群黑衣刺客如幽影從竹林上空降下,與官兵展開激烈交戰:“終於來了……”

迎麵出鞘的刀光幾乎貼著臉,殷明荊一愣,反應極快地抬劍擋下,險些被當場斬落臂膀!

出其不意,劍刃相撞,震出嗡鳴!

似曾相識的一幕。

殷明荊驚異的目光掃過這把式樣熟悉的劍,劍上掛著流蘇,嵌著寶石,劍氣逼人。

他抬起眼,牢牢盯住眼前這名麵容陌生的官兵,仿佛穿透這張麵皮看著另一人:“這是皇長兄的劍……”

“你背後倚仗的,果然是他的勢力——”

話音未落,一排飛箭從竹林中射出,臉覆人皮麵具的官兵少年飛身後退,不忘出劍挑飛桌上茶盞,滾茶潑濺,砸了滿地瓷片。

密集的箭雨天女散花一般紮滿客棧,顧西瑗提裙起身,躲避到角落,遠遠看見那個身穿官兵製服的少年如一隻輕巧的雨燕避開箭雨,飛身落在澗水巨石上。

那是六皇子?

他居然真的來了。

顧西瑗盯著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心想這六皇子麵具下的真容,竟是個路人臉。

殷明荊提劍追了出去,兄弟二人立於幽澗山石上,真刀真槍拔劍互砍,全無留手,招招致命。

劍刃劈斷澗水,殷明垠身後飛瀑流瀉,水霧浸潤了烏黑的發,他唇緊抿,臉上人皮麵具在打鬥中裂了一條縫,看著猙獰。

“六妹妹,幼時孤讓你穿裙子跳舞來看,沒想到時隔多年,你還這般念念不忘,穿上癮了。”

“裝女人好玩麼?”

一身白色蟒袍濺了飛血,殷明荊的劍式暴亂無章,每一擊都帶著吞天噬地的威懾與恨意,以一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不要命打法步步逼近,生生壓製住了他。

“孤的劍法乃父皇與太傅親自教習,與你這陰溝裡學來的三腳貓功夫全然不同,真以為你能殺得了孤?!”

澗水飛濺,劍刃割開衣袍,絲絲飛血濺起。

殷明垠長發被水霧濕透,緊貼在身上,不由步步後退。

殷明荊朗聲大笑,雙眸鋥亮,似乎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

血腥味在潮濕的水霧中漫開,他身上也有傷,卻不知痛般瘋狂地揮劍進攻,直將劍刃狠狠壓進殷明垠的肩膀,血色洇開,逼出少年喉中一聲悶哼。

“孤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你會扮成女人,藏在孤的太子妃身邊。”

澗水飛流三千,衝擊著山石發出巨響,掩蓋了二人對話。

殷明垠微微喘氣,唇邊浸出血絲,越過身前的太子,遙遙看向青竹客棧裡一抹人影。

殷明荊看出他的目光所及,貼耳靠近:

“你想乾什麼?是整夜整夜謀劃著殺孤,還是……覬覦著長嫂,懷著你那不敢見人的肮臟心思?”

劍刃壓進血肉,殷紅的血從傷口浸濕衣袍,大片洇濕擴張開來。

殷明垠咬緊唇,執劍牢牢擋在身前,不讓那劍刃繼續深入血肉。

“上次在禦苑,你本可以一劍殺了孤,可你舍不得她,對吧?你本該殺她滅口,卻心慈手軟,帶走了人,又放她回來。”

殷明荊嘴邊笑意消失。

“你好不容易像隻陰暗的蟲子爬進宮裡,不來東宮殺孤,卻撐傘去接她,還沒忍住出手殺了我東宮派去的太監……”

“老六啊,你這心思昭然若揭,是把孤當傻子嗎?”

殷明垠掀起睫毛,水珠順著發絲滑落,與血跡彙合,他冷冷一笑:“是又如何?皇兄真以為自己天資卓然,世間所有事物,該當歸屬於你?”

殷明荊愣住,大概沒料到那個從小被他教訓大的小廢物還說得出這樣的話。

“看來你的野心不止於此。”他滿臉滿身的血,手臂血流如注,傷勢不比對方輕,似是感覺不到痛還能笑出來,“可惜啊……”

“西瑗的心裡隻有孤一人,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亦是。”

“你在冷宮裡啃著昨日的硬饅頭時,她與孤在父皇膝下,定下了百年好合的姻親;等你在深牢裡被淩遲成千萬片,她將與孤攜手登上寶座,我們會在你死的那天成婚。”

“你和你那個賤種母妃一樣,所有妄想都隻能灰飛煙滅,帶進墳墓裡。”

殷明垠眸色一顫,似是被戳中最傷處,他眸底鋪天卷地的怒意暴漲,驀然放棄了防守,劍刃深深壓進傷口、鮮血四溢的同時,他抬手一劍捅穿了殷明荊的左胸。

“……”太子臉上癲狂的笑容凝固,唇邊濃稠的血濺出。

殷明垠捏住劍刃生生從自己肩上拔出,扔下山澗,一腳踹在殷明荊胸腹,將他踢下山石——

濕透的烏發在風中拂起,少年居高臨下俯視墜落的身軀,眉眼冷峻:“你也好,父皇也好,你的太傅也好,所謂的劍法,不過養尊處優之人閒來戲耍的花招罷了。”

“皇長兄仁德聰慧,文武雙全,他親手教我的劍術,用在你的身上倒是辜負了。皇兄心懷蒼生,從來無心算計,卻死於強權,便是千刀萬剮下地獄去陪他,你也不配。”

正這時,空中一道暗影掠過,沉重的劍意迎麵壓來。

殷明垠眸色微凝,飛身退避,來人一身出神入化的輕功,飛身半空接住太子的身軀,足尖在澗水上鬆鬆一點,返身將他送回了青竹客棧。

劍尖撐住地麵,殷明垠身形搖晃了下,肩上血流如注,他抬手抹去唇上血跡,視線有些花亂。

“殿下!”弘遂剛打退幾個官兵,飛身而來,順手砍斷遠處射來的飛箭,護至殷明垠身前,“伏兵眾多,太子這是早有防備,故意透露消息,等咱們來了甕中捉鱉啊!”

“你說,你家大小姐,啊呸,那個太子妃!她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夥的!”

弘遂怒氣衝衝,有種被背叛的悲憤感。

好歹也算舊相識,上次還跟他擊掌來著,這也太坑人了!

坑他也就算了,居然這麼坑他家殿下,眼睜睜看他身陷囹圄!

殿下待她那麼好,當牛做馬地伺候,到處背鍋,若非方才急著救她,殿下怎會提前出手,全盤計劃打亂,落入如此被動的境地!

而且,太子看起來根本沒有傷她的意思,他嚴重懷疑這對狗男女在演戲釣魚!

釣他家殿下這條舔而不自知的可憐的魚!

做人不能這樣的!

弘遂氣死了。

須發拉渣的漢子腰間還掛著酒葫蘆,輕巧落至地麵,將殷明荊小心平放下來。

他左胸一個貫穿的豁口,血流如注,已經神誌不清,口中不斷嗆出血。

桑梓帶了一隊護衛趕來,見了此景臉都嚇白了,慌張撲上來:“殿下!怎、怎會如此!”

“沒事,差一點戳著心臟,暫時死不了。”大漢取出酒葫蘆灌了一口,擺擺手一臉無所謂。

“你可知這位是誰!”桑梓怒目而視,“若出了事,貴妃娘娘那邊,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閔先生收錢做事,還是趕緊些的好。”

“是是,殺哪些呀?”漢子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目光往周圍廝殺的黑衣人與官兵看去,皺眉,“都長得差不多,我分不太清,乾脆都殺了吧。”

桑梓的臉都綠了。

早聽說這閔溫性情古怪,多年高居江湖排行榜之首,若非實力強盛,貴妃娘娘也不會重金聘了他來。

“那位瞧著是頭子吧?”閔溫飲儘了酒葫蘆,隨手丟在地上,遠遠向溪石上的殷明垠抱拳鞠了一禮,“在下閔溫,賺錢討生活的江湖人。閣下既是這群人的頭領,便從你開始吧。”

殷明垠皺緊了眉。

閔溫,他聽說過這個名字。

高居榜首的江湖殺手,神龍見首不見尾,性情怪僻。能找得到他,還能聘得他聽命做事,東宮這次是下了血本。

“閔先生。”就在閔溫準備動手之際,桑梓冷不丁叫住了他。

正準備使輕功的閔溫一個趔趄,沒好氣地站定,回頭瞥了他一眼:“你這太監話真多,彆影響我乾活啊。又怎麼了?臨時提要求要加價的啊。”

官兵在手忙腳亂地給太子止血,準備緊急送回宮搶救。

桑梓起身走來,心頭不爽臉上也隻能擠出笑容:“隻是提醒閔先生,貴妃娘娘的意思是,今日需要先生鏟除的……”

他側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青竹客棧裡的顧西瑗:

“是所有的‘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