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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太子對我做了什麼?”

顧西瑗吃著烤白薯,用跟好姐妹講小秘密的語氣,憤憤抱怨:“你一定猜不到。”

殷明垠黢黑水潤的眸子注視著她,坐姿本來有些拘謹,在聽到這話的瞬間,神色微變。

他牢牢盯住她,不知是警惕還是好奇,背脊繃緊了些,黑眸裡無形的戾氣湧動,良久才吐出冰冷的兩字:“什麼?”

顧西瑗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自己也挪了挪屁股,傾身湊到他耳邊。

翹起的耳發拂上脖頸,癢癢麻麻的。

櫻紅唇瓣幾乎觸上他的耳垂,她唇微掀動,呼出的柔軟氣息一瞬間便將那白皙的耳廓染紅。

暮色漸沉,外麵雲霞漫天,偶有麻雀團子落在窗格上,啾啼聲歡快。

寢屋裡靜悄悄的,一半掛起一半放下的帳幔隔絕了外界,添了些奇異的曖昧,隻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靠太近了。

他耳根發熱,不由抿唇,方打算抽身避讓,袖擺被對方敏銳地捉住,顧西瑗憤憤道:“他給我泡了一杯加了料的茶!”

殷明垠的動作瞬間頓住,不敢置信地抬眼看過去,似乎驚異於殷明荊的無恥。

也顧不上羞赧了,將顧西瑗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雖她麵上衣衫齊整,豈知是否受過彆的欺辱。

“那你……”清冷磁性的聲線難得透出些憂慮。

“我當然沒有喝了。”顧西瑗咽下最後一口烤白薯,不疾不徐道。

修長手指一寸寸收緊,攥住了緋紅色的裙擺,將漂亮閃著碎光的裙紗揉得皺皺巴巴。

殷明垠將薄薄的唇瓣抿得死緊,眼裡的怒意幾乎要遏製不住,有一種想即刻提劍入東宮,將太子碎屍萬段剁成肉泥的衝動。

卑鄙,無恥。

顧西瑗觀察著他的反應,對小姐妹憤怒的表情十分滿意。

閨蜜間的吐槽,不就圖這點情緒價值麼?

她關子賣得差不多了,又或許見對方真的很氣,氣得那張好看的臉都扭曲了,快要陰暗爬行,這才揭開謎底:“你知道嗎?那杯茶裡……”

“泡了一根手指!”

她杏眼圓睜,滿臉寫著離大譜:“是不是很變態?!”

*

顧西瑗此去東宮,其實連太子的麵都沒見著。

知道如今小命掛在褲腰帶上,她是半點不敢掉以輕心。

從繆寅口中得知,大皇子薨逝的真相,實乃被太子請入東宮,一杯鴆酒封了喉。因而在這東宮西大殿坐了小半日,她是什麼都不敢吃、不敢碰。

渴得不行了,才把目光投向那杯看起來比較靠譜的茶。

沒想到一揭開茶蓋,嫋嫋熱氣裡一根泡脹發白的手指頭,當即嚇得她腿腳發軟,伏在地上吐得要死要活。

殷明荊捉弄人的方式很多。

突然把人請過去,忐忑不安吹一下午涼風,再草草打發,隻是最不痛不癢的一種。

專用於敲打那些不便撕破臉的達官顯貴。

很顯然,顧西瑗在皇城宮牆下的公然告白給他造成了麻煩。

但出於某些原因,他不好發作。

殷明荊的邏輯在於,他不舒服了,彆人更彆想舒服。

於是用了這種方式來宣泄不滿。

“下次,我陪小姐去吧。”

阿薯靜靜聽完她的吐槽,抬眸,話說得有些突兀。

顧西瑗把這理解為好姐妹的擔憂與陪伴。

“不行。”她十分感動,然後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對方。

那雙黑黢黢的秋水清瞳便顯出幾分迷茫,蝶翼般的長睫起落:“小姐……不願我陪伴左右麼?”

瞧瞧。

這天可憐見的樣兒。

顧西瑗心想,幸好她不是男人,否則這般楚楚可憐的小美人,必須撈進懷裡親死。

試圖裝可憐的殷明垠讀懂了她色眯眯的眼神:“……”

他迅速收回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態,又變回那個冷麵冷心、好似被人欠銀八百萬的死樣。

“我是為了你好。”

顧西瑗歎了一聲:“阿薯生得這般好看,萬一被太子看上了呢?那可是害了你一輩子。”

想她堂堂將軍府嫡長女,陛下跟前露過臉的,尚且在太子威懾下朝不保夕。

阿薯一介孤女,萬一入了東宮,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當然了,她也有點私心,不想看顧長意心碎的樣子。

殷明垠眉輕挑,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啟唇諷道:“小姐也知嫁去東宮,會禍害了人一輩子?”

顧西瑗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我不一樣。”

“哦,有何區彆?”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怕是小姐心悅太子多年,這砒霜也如蜜餞,甘之如飴吧。”

顧西瑗懷疑對方在嘲諷她是受虐狂。

她動了動唇,想起成年人社交法則,絕不自證:“你說是就是吧。”

對方似乎噎了一下,冷冷一笑,像朵毒罌粟:“小姐這是承認了?”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

殷明垠成功被她氣得扭開了臉去。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跟這不可理喻的小丫頭扯這些。

*

臨近新年。

雲京的雪下得又軟又密,地麵堆起厚實的雪被,屋簷下結了冰棱,將軍府的梅花開了,一簇簇紅梅映著白雪,美不勝收。

小蘋帶著丫鬟仆婦們,趁著難得的晴日,勤快地晾曬床褥衣裳,阿薯則承包了整個小院劈柴搬扛的重活。

她生得高挑,似乎天生有一把不同於尋常女子的力氣,傷未愈時尚能掄斧劈柴,如今搬扛桌椅、浣衣掃地、梳發熏衣……

除了做飯一言難儘,簡直是全能型六邊形戰士。

顧西瑗捧著這方刺繡精美的手帕,舉在眼前細細欣賞。

帕子上攀著一隻繡到一半的雨燕,針腳精細,是上回在院裡見過的,沒想到阿薯做針線時,順手給縫了上去。

這是什麼上得繡堂、下得柴房的大力美少女?!

“還沒繡完。”

偏房窗邊的暖炕上靠坐著姿容清雋的美人,抬手將她把玩的帕子抽了回去。

墨色碎發落在瓷白頸間,他精致的眉眼映著窗紙外飄飛的小雪,修長手指靈巧翻飛,穿針引線繡完了剩下的一半。

顧西瑗蹬掉小靴,爬上暖炕蹭過去,拉過一半厚實的棉毯蓋在腿上,湊得緊緊的。

對方已經見怪不怪,不似最初那樣趕她。

屋內燒著銀炭,溫暖如春,叫人昏昏欲睡。

顧西瑗瞧著這線條優美的側顏,兩手抱圈,環住她的左臂,欣賞美人繡手帕。

“我要是男人,都想娶你了。”

殷明垠瞥了這人一眼,顧西瑗抱著他的胳膊,身上蓋著同一張棉毯,笑得沒臉沒皮。

這樣沒分寸的諢話,他已經聽習慣了。

繡好的雨燕手帕回到顧西瑗手中,她舉在跟前,一邊描摹那精美的繡紋,一邊感慨:“你怎麼什麼都會呀?”

對方默了會兒,垂眸回道:“做習慣了,便都會了。”

顧西瑗想起阿薯曾提過的身世,她那對暴戾嗜賭的父兄,不僅日日施暴,打得她渾身新傷加舊傷,差點命都沒了。

便是這做活的熟練度,便知她從小被磋磨成什麼樣子。

什麼樣的成長環境,會讓一個女孩子從梳頭繡工到搬扛重活,樣樣精通?

小蘋和幾個小丫鬟打完雪仗進來,見手帕繡好了,一股腦湊上來瞧,連連地誇讚,也央著想要一張。

“阿薯姐姐,也給我們繡一張吧!太漂亮了,這根本舍不得用嘛。”

“是呀是呀,阿薯姐姐求求了!”

“誒誒,排隊排隊!”當事人還未張口拒絕,顧西瑗已經驀地直起身,伸臂把他擋到身後,一臉的護食,“阿薯還欠我一件肚兜沒繡呢!”

饒是殷明垠這般死氣沉沉的性格,聽了這話也差點閉過氣去,不由瞪大了眼。

“我何時答應給你……!”他卡殼了,說不出那兩個字,白淨的耳尖很快紅得滴血。

顧西瑗理直氣壯:“難道你還敢拒絕我?”

殷明垠:“……”

小蘋和丫鬟們:“……”小姐好不要臉哦!

他在對方理所應當的目光注視下,抿住唇,偏開頭。

隻聽得胸腔裡一聲烈過一聲的撞擊,耳根發燙、頭暈目眩,渾身的不適。

好半晌才支吾道:“我……不會。”

顧西瑗湊近了些,新奇又頑劣地發現對方害羞得抬不起頭。

“不會什麼?”

“……”他嘴裡似乎發出了一絲音節,但一瞬間就湮滅在咬死的唇齒間。

又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會繡那個。”

顧西瑗吃驚:“還有你不會的?!”

殷明垠:“……”

他終於開始質疑自己當初的決定。

這段時日就像隻鑽進油缸的老鼠,被這看似乖巧、實則性格惡劣的大小姐堵在角落裡,褻玩到頭暈目眩。

他都沒見過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繡。

就算會,也不行,他就是死,也絕不可能妥協到那種程度!

待幾個小丫鬟懨懨地出去了,顧西瑗扭回頭,蹭過來與他耳語:“你看,我這麼一鬨,你便不用繡那些了。”

窗邊的人愣了一下,垂眸看她。

顧西瑗一雙眼亮亮的,像隻滿腦子壞主意的狡黠狐狸,洋洋得意跟他邀功。她收起笑意,整個人瞧著便正經許多,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以後,都不用繡了。”

“我帶你回來,可不是暴殄天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