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寧。”
夜色下,他輕聲念著她的名字,語調悠長綿遠,似在唇齒間回味。
涼涼的晚風吹過來,許佳寧的臉頰卻有點發燙。
她莫名有些坐不住,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向不遠處那幾輛將要進站的公交車,回頭問道:“薛瞻,你要等幾路來著?”
“嗯……527。”
薛瞻也站起身,將站牌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隨口報出一個數字。
“那已經來啦。”許佳寧看清進站公交車上的數字,伸手指了指第二輛,提醒他道,“對了,你身上零錢夠嗎?”
“你要零錢嗎?”薛瞻反問她,動作迅速地摸了摸衣服口袋。
“啊?”許佳寧愣了下,很快解釋,“不是我要,是你坐車用。”
“哦,這樣啊。”薛瞻思索片刻,右手按了按眉心,語氣淺淡,“忘帶了。”
許佳寧終於忍不住開口質疑:“……剛才你真是搭公交過來的嗎?”
薛瞻頗為無辜地攤了攤手:“有彆人幫我付錢,我沒有隨身帶錢的習慣。”
許佳寧這才想起他是被人伺候著長大的小少爺,不是她這樣每天需要趕公交上學的人,會臨時忘記上車要投零錢這種小事,實在再正常不過。
“好吧,那你拿著。”許佳寧將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裡,掏出零錢來,輕輕拍到薛瞻的手上,“借你兩張。”
南城的公交費用很便宜,學生坐車隻需要五毛錢。
許佳寧很貼心,連他家有可能無法直達,需要中轉的事都想到了,也就給了他兩張五毛。
“謝了。”薛瞻收下錢,一張拿在手裡,走上車投了幣。餘下的另一張想了想,端正地折疊好,在落座後,默默放進襯衫口袋中。
許佳寧不知道的是,即使中轉,也沒有能通往薛家的公交車。豪門府邸隻有私家車可以前往,又隻有薛家的車才能進入。
在527路公交車上,薛瞻看了眼手機導航,沿途挑了個熟悉的坐標,然後通知司機地點,自己沒坐幾站,就下了車。
司機原本就在附近一帶轉悠,此刻行動迅速,在薛瞻到來之前,就已經等候在公交車站旁。
司機正和同坐在前排的保鏢聊天,但眼神沒離開前方,看到一輛公交車停在前麵太久,一直下人,還抱怨了幾句,嫌車遮擋了他們尋找薛瞻身影的視線。
後一秒沒想到,他家少爺也能從這輛公交車上走下來。
難怪薛瞻會讓他們在這裡等待。
坐在後排的薛瞻顯然心情不錯,口中哼著小曲兒。保鏢適時把車窗降下一半,任晚風吹拂進來,而薛瞻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什麼,勾唇笑了下。
保鏢壓不下那八卦的心,故意問他:“這趟要到聯係方式了嗎?”
薛瞻睜開眼,卻被他問得一愣:“什麼?”
“少爺彆不好意思。”保鏢口無遮攔,打趣道,“這事兒我們不會告訴先生和太太的。”
明白他意思後,薛瞻整個身體都向後躺去,將腦袋磕在座椅上,心中悵然一片,闔了眼,徐徐道:“我忘了。”
是真忘了。
但好像已經留下旁的東西。比如貼在胸口處的那張零錢,又比如放在臥室窗邊的那束花。
儘管,鮮切花會一點點失去最開始的最好姿態,花束裡的薄荷也終會乾枯,不如種在盆中的那麼肆意鮮活。
*
周一19號,是寧遠中學高一年級新生入學報到的日子。
有好些學生都是家長開車送來的,段靜秋原本也要來送。但花店生意忙,家裡僅有的那輛車要用來卸貨,最後還是沒送成,許佳寧自己坐公交來了學校。
寧遠中學的校園比許佳寧的初中要大很多,許佳寧一邊走,一邊觀察。
在通往最中心的那棟教學樓的林蔭路兩旁,立著好幾個宣傳欄,上麵有事先張貼好的分班名單,是按成績排的。
許佳寧從一班開始找起,不費多少功夫,因為第一個名字就是她,右下角還標了中考分數。
隨後,她繼續往下看,找到了兩三個初中的同班同學,心中閃過驚喜,而看到最後時,目光則是微微一頓。
最後一個名字,是薛瞻。
會是在花店裡,見過兩次的那個男生嗎?
會有這種巧合嗎?
無緣由地,對於高中的班級,許佳寧突然生出了一點額外的期待。
走進教室時,班上已經來了十幾個同學,許佳寧特意每一個都看了一眼,沒發現薛瞻。
隨後她怔了下,想起薛瞻一直戴著墨鏡,自己壓根沒記住他的樣子,即使他坐在這兒,大概她也認不出來,她便輕笑出聲。
關於排座位,老師沒有提前通知是按成績排。
可許佳寧掃了眼黑板上畫的座位表,與她記憶中宣傳欄的分班名單排序完全對應上了。
進來的人一個個都坐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入學成績從高到低,從靠窗處開始,呈S型拐下去。
作為市中考第一的許佳寧,座位自然是第一個。
那裡靠近窗戶和講台,離老師最近。
一班的教室空間很大,兩麵都是窗,講台在最角落擺著,不會遮擋許佳寧的視線。
許佳寧朝後望去,隻看到與她對角線的位置,班裡的最後一個座位,空著沒坐人。
薛瞻沒來。
“同學們好,我是一班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楊雪青。”
班主任是個乾練的中年女性,用白色粉筆在黑板上寫起字來,洋洋灑灑。
寫完名字後,又在旁邊寫了“41”這個數字。
“咱們班,一共四十一人。”
“現在學校提倡精英教育,你們四十一個人的入學成績,是高一全年級的前四十一名。”
“但彆以為到了一班,就能驕傲了,就不用努力了。今天座位這麼坐,就是想讓大家好好體會下,就單純在咱們班內部,彼此的差距有多大。”
“隻這麼坐一周,補課結束會再重新排位置。”班主任補充。
“不過話說回來,以後的高一一年,班裡人都不會變了。等高二文理分班,才會有大變動。所以請大家珍惜這一年共同學習的時光。”
“好了,現在大家依次自我介紹一下,簡單點就行。”
楊雪青說著,就將目光落在許佳寧的身上。
“許佳寧,和盛中學。”
許佳寧的自我介紹足夠簡單,但剛一坐下,班主任就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大家都向第一學習,語數英三門主課,沒有一門是弱項。”
這樣的學生,哪個學校都是搶著要的。
楊雪青看著許佳寧,已經開始暢想起三年後她的高考捷報,不禁笑意更深。
等自我介紹環節結束,選定班委人選時,楊雪青更是直接定了許佳寧:“提名許佳寧當咱們班的學習委員,大家沒有意見吧?”
“沒意見。”班上零零星星響起回應。
新組建的班級還沒有凝聚力,除去初中同班的幾個,絕大多數都不認識許佳寧,對許佳寧的了解,也隻局限於剛才班主任口中的“中考全市第一”。
可似乎這一點就足夠了。
許佳寧的成績太過拔尖,即使在寧遠中學這一全市數一數二的名校裡,仍優越到狠狠甩開班裡第二名二十分。
許佳寧本人其實對學委沒什麼興趣,但班主任親自指定了她,她如果開口推脫,就成了不識趣,於是她沒有推辭,平靜坦然地接受了。
隨後其他的班委也都定了下來,就在眾人以為今天要早早放學,開始喧鬨的時候,班主任拍了拍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來兩個男生,跟我出去搬書,下節課就上課。”
話音一落,全班唏噓一片。
“怎麼了?”楊雪青麵不改色,警告般敲了敲黑板,“中考考完以後,瘋玩兩個月,現在也該收收心了。”
“是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嗎?以為高考很遠?跟你們說,三年很快就過去了。留給你們努力的時間有多少?每個人都好好想想,都自覺點,學習是為了你們自己。從你們坐在這裡的這一刻起,就一心隻為了高考。”
聽到最後那句話,在座的每一個學生都感受到了一股壓力。
許佳寧也不例外,一直在按動中性筆的右手悄悄出了汗。
高中果然沉重,和此前那九年的學習都不同,需要在高一時就緊繃起來。
隻為了他們高中三年的唯一目標——高考。
“想玩兒,那就高考之後痛痛快快地玩兒。上高一了,都挺大的人,也該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來。周五下午我們開個班會,到時候都聊一下。”看到班裡安靜了,楊雪青的語氣緩和下來。
“對了,最後排的空位是薛瞻,發書的同學記得把新書幫忙放進他桌洞,不然容易丟。”楊雪青隨口道。
許佳寧隨之望向那個角落,緊靠著後門的位置,椅子空空如也,桌子和前麵的人拉開了挺大的距離,隻有桌麵上擺了厚厚的一遝書。桌椅擺放都不端正,散漫地傾斜著,像極了那個人。
她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轉過身。
班主任一心隻有進度,數學課本就位後,就開始講課。
漫長枯燥的數學課一上就是兩大節,中間的課間短暫休息,楊雪青還不忘給學生們敲警鐘:“我們現在的進度有點慢,要抓緊趕上。”
此言一落,班裡不少人都小聲吐槽起來:“都提前開學了,還慢啊……”
“就多補一周課,你們以為很占優勢啊?”楊雪青冷笑,“隔壁一中上周就開始上課了,人家學了一周了,你們還在這兒鬼哭狼嚎?”
許佳寧聽著班主任語氣中的恨鐵不成鋼,覺得幾乎她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說出“你們是我帶的最差的一屆”的經典台詞來。
好在楊雪青隻是扭開保溫杯喝了口水潤潤喉,然後道:“想上廁所的抓緊,回來我們繼續上課。”
趁著這個間隙,倒數第二排裡,那個叫“張揚”的男生趴在課桌上,左臂打掩護,眼睛卻在往下瞟,右手偷偷用手機單手打字。
“瞻哥,你人呢?不來補課嗎?”
沒幾秒,薛瞻回了張圖片。
照片顯示,他正躺在家裡,開著空調,悠閒地喝著可樂,好不愜意瀟灑。
張揚沉默片刻,羨慕嫉妒恨全都湧上心頭,打字時有點咬牙切齒:“薛瞻,你是真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