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方蟬衣自覺不能出這個風頭,十分識相的找了個借口,留在亭子裡,遠遠看著湖中被修剪的整齊的荷花,一邊發呆,一邊聽旁邊亭子裡兩個小娘子說安定侯府的軼事。

安定侯高鶴,據說是一位極其不靠譜,在先帝那裡掛了名的兄弟,封地在東邊土地最優渥的遼東郡。

有傳言稱,安定侯曾多次上表向先帝哭訴,說遼東雖物產豐富,卻臨近幽州邊境。他呆在那裡,既沒有發大財的手段,又沒有帶兵打仗的能力,反而匈奴每一次進犯,他都會被嚇成軟腳蝦,家裡的孩兒還因此得過失魂症,求先帝能允準他攜妻兒回長安,做個富貴閒人。

先帝每每看到他的疏奏,都氣的吹胡子瞪眼,大罵安定侯沒出息。

可後來病危,先帝還是下旨,將安定侯一家召回了長安城。

雖然沒有讓他在朝堂上領職,先帝卻在遼東接壤的遼西又挑了千傾沃野,加進高鶴的俸祿裡,作為對安定侯府所有人的供養,讓侯府的子孫後輩們呆在長安城,從此隻做個富貴閒人。

因安定侯早早表明了無心權勢的立場,今上也願意親近侯府眾人。

連帶宮裡一眾皇子公主,都跟著高看了安定侯府許多。

小輩中,又以侯府二娘子最得帝後看重,與宮中幾位公主交情也最好,得了個漁陽縣主的封號。

隔壁談論的,正好就是這位漁陽縣主。

“就算漁陽縣主是咱們長安城裡最風光的小娘子又怎樣,還不是得不了季郎君的青睞。她糾纏季郎君這麼多年,不願與其他人定親,季郎君照樣不願多看她一眼。說什麼風光,不過是可笑罷了。”

垂帳另一邊,輕蔑中滿含譏諷的聲音傳進方蟬衣耳朵裡。

聽著是一出嫉妒吃醋的戲碼,非常無趣,她還不如想想,在長安周邊地界搞一個自己的荷塘要多少錢。

要是有條件,能叫她尋到一個足夠大的水塘,可以把蓮藕和菱角套種在一起,再放一批魚蝦蟹苗養在塘中,水塘裡就能一年四季都有出產。

春天撈魚捉蝦;夏天采荷葉做菜入藥;秋天吃螃蟹摘蓮藕菱角;冬天收藕做菜製成藕粉。

經營好的話,最多兩年就能收回成本,第三年開始盈利。

“怎麼算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方蟬衣正想的開心,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暴戾的打砸聲。

“方才在旁邊坐著,我還奇怪,究竟是哪家不怕死的小娘子,人還在安定侯府的地盤上坐著呢,就敢編排侯府的女公子。原來是你這個膽大包天的。”

“你起來。”

尖利的聲音不斷從隔壁傳過來。

攪的附近幾個亭子裡的小女娘都不安生。

漸漸的,有喜歡看熱鬨的小女娘甚至走出亭子,專門圍過來打算瞧個究竟。

方蟬衣雖然扒在欄杆上沒動,耳朵卻豎的高高的,很容易就聽到了隔壁兩個小娘子相互撕扯的聲音。

“楚香君,你乾嘛扯我衣裳,還不快點鬆手。”

方蟬衣沒聽過楚香君這個名字,看來並非是和鄧三娘子,以及方蟬錦玩在一起的。

她想了想,起身想出去,避開這一場尷尬。

結果,才走到木梯邊,便見右手邊好幾個婢女護著兩個珠光寶氣加身的娘子匆匆朝這邊來。為首領路的老媼在附近幾個亭子前掃了一眼,目光在方蟬衣身上定了定,快步到一個簪著黃金珠玉步搖的女公子麵前,躬身說了兩句。

很快,那位驕矜的女公子,連帶她身邊所有伺候的,都朝方蟬衣看過來。

莫名的,方蟬衣心頭一跳,不自覺收住正沿著竹梯,一層層往下跨的腳步。

隨著那群人越走越近,她不得不退回到亭子裡,拱手低頭,盯住自己的腳尖,熟門熟路的開始裝透明人。

帶路的老媼先一步走進亭子,看見方蟬衣規規矩矩的站在最角落,滿意點頭後,甚至沒交代什麼,便轉身迎著黃金珠玉步搖的女公子,連同另一位一起到廳中的矮幾前坐下。

跟在這兩位女公子身邊一眾伺候的,也呼啦啦的全都湧進了這座小亭。

這群人無論是走路,還是做事情,都安靜的很。

不用人招呼,她們便快手快腳的收拾了案幾上方蟬衣三人用過的小盅,換上自己帶來的杯盞,給那兩位女公子奉上新茶。

猜到這倆人的身份,方蟬衣心跳的更快。

直到一堆伺候的人圍著,把兩位貴人安置好,那個帶路的老媼才來和方蟬衣說話:“小娘子,事出緊急,我家主子需得占用你這亭子幾刻鐘,還望你莫要見怪。”

老媼說著話,從袖兜裡掏出個荷包,就要往方蟬衣懷裡塞。

明白這群人是讓她回避的意思,方蟬衣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的接了荷包,朝那老媼淺淺一福,轉身便出了亭子。

隔壁兩個小娘子還吵得不可開交。

方蟬衣的角落在地麵上時,正好聽到那位說漁陽縣主小話的人尖叫一聲,接著,便是一連串布帛被撕裂的聲音。

她步伐沉寧,背對擁擁簇簇的人群,快步離開。

她一步一步遠離爭端,迎麵與好幾波侯府伺候的丫鬟和老媼們擦肩,看著她們匆匆往吵架的那個方向去,應該是去處置那邊的事了。

方蟬衣走過長長的廊道,停在儘頭一個丁字型拐角呆了一下。

方才亭子裡一番動靜,斜對麵的唐氏肯定看得一清二楚,照理說,她應該先到唐氏麵前回話,把這邊的事情說明白;可方蟬錦那頭也要緊,好好的螃蟹宴上生出這麼大的變故,她與鄧三娘子怕是要過來湊一湊熱鬨的,若是不儘快找到人,叫她們衝撞了貴人,唐氏那裡,更討不到好。

她回頭,順著蜿蜒的長廊往對麵看。

想起侯府引路的丫鬟說過,安定侯府為了這場宴會,用竹子搭了一整排的小亭,又一間間的用綢帳隔起來,走廊那頭連著彆院裡一片最大的竹林,為了宴會不出亂子,侯府是把那頭的通道封死了的。

方蟬錦和鄧三娘子若要回來,必然要經過這一處拐角。

她與其費力的四處奔走尋找,不如就在這裡候著,等那兩人過來,攔住她們便是了。

方蟬衣站在廊下發了一會兒呆,沒等到方蟬錦和鄧三娘子,反而看到了急匆匆過來的唐氏,和與她坐在一處的另兩位夫人。

“小六,你怎麼站在這裡,你四姊姊和鄧三娘子呢?”

方蟬衣自然不能讓唐氏著急,三兩句將方蟬錦和鄧三娘子去尋玩伴的事說了,餘光瞥見站在唐氏身後的一位夫人麵色尤其難看,便故作懵懂的,將隔壁亭子裡幾個娘子起爭執的事囫圇說了一遍。

“女兒本想出來避一避,順便尋四姊姊,與她呆在一起的,隻是,女兒一個人,也不好在陌生的地方到處走。結果,撞上了兩位穿著貴氣的娘子要用一用鄧三娘子的亭子,那兩位娘子身邊伺候的老媼與女兒說話,女兒聞到了她身上熏的合香氣。裡麵有女兒在祖母房裡聞到過的沉香,還有在藥鋪聞到過的零陵香。”

方蟬衣沒有聞過沉香。

畢竟,那東西在現代已經非常少見且珍貴了。

但原主在老太太那裡聞到過,聽她身邊的老媼說,那是老太太嫁妝裡帶的東西,很珍貴。普通的官身門戶,隻有當家的主子才熏得起。

那麼,能熏得起這種香的老媼,伺候的主子又會是什麼身份。

方蟬衣提示的很明顯,兩位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一時間她們臉色大變,甚至顧不上向唐氏打聲招呼,就步履匆匆的往亭子那邊趕。

唐氏也跟著想走,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停下。

她和謝媼交代兩句,讓她快些把方蟬錦找出來,千萬彆在這種時候看主家的笑話,也不要招惹隨意在這種場合惹事的小娘子。

回頭到方蟬衣麵前,讚許的拍了拍她的手。

“小六,阿母知道,你一向是個聰明乖巧的,今天把你四姊姊也照看的很好。你且就在這裡等著,若是謝媼尋不到你四姊姊,就隻能靠你在這裡攔下她了。”

方蟬衣從善如流的點頭。

她本來還擔心一直站在這裡,沒法向唐氏交代。

好在唐氏了解自己女兒的性情,知道她一貫是個愛熱鬨的。即便她今天跟著鄧三娘子,可出了這樣的大事,難保鄧三娘子就不會被吸引。

將一波接著一波的人都送進去,方蟬衣左瞧瞧右望望,見四周沒有人,便鬆了渾身的骨頭,將腳跟頂在背後的廊柱上,打算歇一歇。

愣愣盯著對麵牆上的鏤空雕花窗發呆的方蟬衣並沒有發現。

有一道頎長挺俊的身影,正從她身後另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回廊繞過來,提袍跨過月洞門。

季歸帆也收到了安定侯府的帖子,他本來不想湊這個熱鬨。

無奈皇帝吃過一次豆腐腦後,就對那滋味念念不忘,想讓他再往宮裡送一盅。

他估摸著,陛下想吃豆腐腦的心沒那麼急,之所以叫黃內官傳話,更多的應該是要見他。

但上一次入宮,季歸帆被十一公主帶人堵在聞芳殿裡,差點脫不了身。

最近一段時間,他都不想再去了。

好在季泓傳來信,說七公主此刻就在這宴會上。

季歸帆隻得找過來,請托她把陛下要的東西帶進宮,也好兩廂得宜。

“郎君,那邊好像打起來了。”

今天,季歸帆身邊還帶了另一個話多可以解悶的小廝季蕭。

他也是個眼神厲的。

隔著一整個花木遍植,樹了假山的園子,都能瞧見對麵的熱鬨。

季歸帆無所謂的扭頭,本來想撩一眼小小亭子裡能有什麼好熱鬨,卻在無意間瞥見了那抹十分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