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她最近用功的很,日也繡,夜也繡,已經繡完一批外麵店鋪裡的活送了出去。

因為繡藝比不上方蟬衣,她少賺了好幾個錢。

往日,唐氏身邊隻有她一個負責繡活的。

她日子過的輕鬆,又沒有比較,自然怎麼輕省怎麼來,怎麼方便怎麼來。

時間一長,不知不覺的她就懶怠了,拿出來的繡樣兒來來回回就那幾個,加上唐氏一直沒說什麼,她便越做越順手,越做越覺得沒必要鑽研彆的樣式。繡藝自然而然的便退步了。

可惜她自己不知道,還因為活越做越輕鬆沾沾自喜。

結果就是,她一個靠繡藝吃飯的,居然比不上方蟬衣一個,隻能抽出空餘時間做兩針針線的女公子。

叫她怎能不急。

畢竟,她現在不但要拿外麵的活計和方蟬衣比,還要拿府裡的活計和綏兒比。

比不過方蟬衣,也就是少賺幾個錢;

若是比不上綏兒,她就得丟差事。

“女公子回來了。”

時雲如今對待方蟬衣上心的很。

一看見她就放下活計,給她倒水,又說起方蟬衣不在時候發生的事:“方才杜媼來找您,說是那個叫季泓的小哥又來取豆腐腦,還問起您。杜媼不知道您的行蹤,便說您有旁的事忙,給裝了兩碗您新製的酸辣味豆腐腦,請他先走了。”

時雲一邊說話,一邊把桌上放著的一個油紙包推到方蟬衣麵前。

“這是杜媼交給奴的,說是季泓小哥給您的謝禮。”

方蟬衣看著癟癟的紙包,疑惑不解。

打開後卻吃了一驚。

油紙包裡包的,竟是兩片用香料、花椒和醬油鹵出來的切片牛肉,這兩片肉紋理分明,鹵的內裡色彩鮮嫩,外皮油亮,一看就是上等好品的牛肉,用的也絕非王公諸侯府邸的手藝。

時雲湊頭過來,看見這兩片肉,不由笑起來:“女公子這位朋友真有意思,專門托了人,卻隻送來兩片狗肉。這又不是金貴的東西,我家也能吃得起的。”

方蟬衣笑著分了一片肉給時雲:“這不是狗肉,你自己嘗嘗。”

小時候讀書,方蟬衣曾經看到過,古代有專門的立法保護耕牛,普通百姓吃牛肉是犯法的;縣衙郡府管轄地界內的官員,即便有機會吃上牛肉,也是老牛病牛;其餘官員,除非王公貴族,或者在皇帝麵前特彆得臉的名流文士,才能在祭祀典禮上分到一點牛肉。

這個季節,送到她手裡的雖然隻有兩片,但這樣品級的牛肉,隻可能出現在皇帝的餐桌上。

這可不是季泓一個小廝能送的起的謝禮,反而像是他主子的手筆。

方蟬衣曾聽方蟬錦說過,廣平王季家出了個在宮裡當皇後的女兒。

是以,季家主君承繼廣平王之位後,在長安呆了兩年,就帶女君遊曆四海去了。太夫人也去了道觀清修,每年隻有除夕正旦兩天住在府裡。

如今的季府,隻有廣平王世子一個主子。

那位廣平王世子,估摸也是憂心“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庶人無故不食珍,庶羞不逾牲。?”的規矩,才隻給她兩片,讓她嘗一嘗鮮。

時雲咬一口,果然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肉,看起來和狗肉像,卻比狗肉更醇香有嚼勁兒。”

方蟬衣自然不能告訴時雲,這是牛肉,否則,一定嚇死她。

她能把自己會的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技能歸咎成愛讀書,喜歡聽府裡的老媼老翁們說話,喜歡自己琢磨。卻不能在完全沒吃過的情況下直接說這就是牛肉。

何況,方家這樣的小官人家吃牛肉,是逾製。

被發現是要受罰的。

方蟬衣也咬了一口牛肉,假作不解的皺眉思索片刻,附和時雲的話:“我也吃不出這是什麼肉。管它呢,反正是彆人送的,好吃就行了。”

時雲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她一個做下人的,日日守在宅子裡,這世上多的是她沒吃過的東西。

如果什麼都要好奇,那她可以不用做自己的事情了,問題根本問不完。

“您說的對,既然是彆人送來的謝禮,那咱們吃的好,便是承了那人的禮了。”

正是如此。

手頭事情差不多忙完,方蟬衣也準備收拾繡線,趕緊把外麵鋪子裡的活趕出來。內宅裡接這種活的人不少,活什麼時間拿回來,什麼時間送出去都是有規矩的。偶爾一兩次遲了,鋪子掌櫃雖然不會說什麼,卻會給做活的人在心裡記一個不好。

她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處理完,還是要快點把東西做出來才行。

方蟬衣把床榻上放著的竹簡重新收回箱子,那是她默好的《鬼穀子》。

本是要送給方威的,但他一進家門就找唐氏的麻煩,連給幾個子女訓話的心思都沒有,潦潦草草吃了個早飯,就縮在梁姨娘那裡不出來了。

她如果這時候再送東西給方威,就變成了尋唐氏不痛快。

這是筆賠本的買賣。

不能做。

取了繡繃繡線,方蟬衣也坐到了桌前。

她在時雲的燈旁邊又點了一盞燈,不等時雲問,就笑著解釋:“咱們雖然窮,但買燈油的錢還是能拿出來的,燈點的亮一些不容易壞眼睛。以後,就算我不在屋裡,你做繡活的時候,也把兩個燈都點上。”

時雲其實不窮。

與府裡的其他丫鬟比,她的日子過的極好,她隻是沒有把燈點亮一些做活的意識。

所以,方蟬衣一說,她就明白了。

兩個人接下來各做各的,倒座房裡隻餘下針線在真絲綢緞中穿梭的微末響聲。

方府外的大街上,小攤販們正在收拾擦洗,準備收攤;兩邊店鋪的夥計們開始收幌子,用擋板遮門窗;走街串巷的貨郎們也陸續歸家。街道上人流如織,比早上不知熱鬨了多少倍。

季歸帆撩開車簾,看著街邊的熱鬨景象,再想一想府裡的清靜死寂,心裡莫名提不起勁頭。

這世上的人總想著位極人臣,誰又能承受上位者的忌憚。

季家在老太爺時獲封廣平王,自此祖父鎮守邊郡,數十年不得入長安;父親從小就被送進宮裡去做了伴讀,直到祖父離世,他才在今上麵前領了實職;姑母入宮後,父親便利利索索的交了兵權,帶著母親外出遊曆,已有數年不曾歸家;就連老祖母,為了他能繼續安穩的長在長安城,都隻能進皇家道觀裡去清修。

正因季氏一門如此識趣,他才能十幾年如一日的受金椅子上那位寵信。

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器具擺設,亦或是服製車攆,他都獲賜與當朝太子比肩。

太子用四駕的銅製安車軺車,他也用四駕的銅製安車軺車;太子用漆皮車廂,鎏金五末,他也用漆皮車廂,鎏金五末;太子用朱班輪、青華蓋,他也用朱班輪、青華蓋。

世人隻知他風頭無兩,獨步一時。

卻有哪個能明白他心中的寂寥與落寞?

季歸帆神思悵惘,隨駕在車旁的季泓自然明白主子的苦楚。

“主君其實可以在零陵侯府再多住幾日,也不影響什麼。”

季歸帆淡淡瞧季泓一眼,不理人,直接放了車簾。

叨擾過甚,便是無禮。

以後還怎麼進人家的門。

車子晃晃悠悠的穿過一段蜿蜒小巷,往皇宮方向去,很快就停在了南宮門口。

眼尖的羽林郎立刻弓著腰上前來迎。季歸帆從車上下來,先與人見禮,才道明來意。聽說他是有一樣新鮮的吃食要往皇帝那裡送,羽林郎立刻著人前去稟報。

南宮宮門距離皇帝常居的溫室殿不近不遠。

傳話的,和皇帝身邊伺候的,都是一路小跑著來回。

是以,季歸帆隻在宮門口等了兩刻,便將食盒交到了前來取東西的黃內宮手裡。

這位是皇帝身邊貼身伺候的,今年已經四十有五了,等閒絕不離皇帝的身,也就季歸帆有這個麵子,能叫他老人家親自跑一趟。

“聽聞陛下這幾日胃口不佳,食盒裡是建威將軍府廚房剛製出來的豆腐腦,滋味不錯,某特地拿來給陛下品嘗,還請黃內官幫忙呈上去。”

“世子客氣了,這都是咱家的本分。陛下知曉您記掛他的身子,十分高興,這會子怕是已經等著了。”

季歸帆笑點了一下頭,對黃內官抱拳作揖後離開。

黃內官又是一路小跑著,終於將食盒送到文和帝案頭時,隻覺自己一身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文和帝看他額頭汗水遍布,氣喘籲籲的樣子,笑罵道:“想想當年,你可是能連跑十裡地不紅臉的。現在倒好,溫室殿距宮門就那麼幾步路,就能把你累成這樣。虧的是懸懸把東西送到了南宮門,要是送到北宮門去,你豈不是要半路厥倒?”

也不在意黃內官如何回應,文和帝甩甩常服寬大的袖口,親自動手,掀開漆紋精美的食盒。

食盒裡放的是一碗用嗆醋和薑蒜調出來的豆腐腦,另一小盤香油和小蔥拌出來的豆腐。文和帝大為驚奇,鼻腔被酸酸辣辣的氣味一衝,頓時來了食欲。